二喜浑身一颤, 虽不忍如此,却终究无法违拗主子的命令。

他虽名义上是二公子房里的小厮,身家性命却都握在大公子手中, 大公子才是他真正的主子。

二喜重新再打,力道比方才明显大了许多。棍子上生有倒刺儿,噼里啪啦地落下去, 是骨肉分离的钝响。

谢灵玉初时还强犟着不叫,半晌就忍不住闷哼出声,再后来脑袋一耷拉, 没动静了。

谢灵玄悄立在窗畔边,开了折扇。

骨断筋折的声音很好听, 光明正大行凶的滋味也很令人受用。只消再打两下,他那弟弟就要变成尸体了。

二喜战战兢兢地道, “公子,二公子已经受不住了。”

谢灵玄长睫阖了阖, 却依旧没有叫停的意思。

直到长公主惊悲交加地带人奔过来,才厉声阻止了这一切。

“玉儿!”

长公主扑了上去,见自己的小儿子臀部血浸,面色惨白, 一动不动,呼吸也没了, 心疼得差点晕过去。

她怒瞪谢灵玄,明明叫他行刑是护短的意思,怎么就变成了催命?

长公主想质问一句“你怎能对你亲弟弟下手如此重”, 可温家人俱在, 她又不能说出口。

谢灵玄矮身在长公主身畔, 柔声问, “儿子可惹了母亲生气?儿子是按母亲的命令惩罚弟弟的。”

长公主真是恨铁不成钢,她只是一时气话才说要打死谢灵玉,自然不是真要小儿子命的意思,怎能假戏真做?

她脾气上头,就想破口斥责谢灵玄。

那一瞬间,她涌上来个极奇怪的念头,眼前这个人不是她怀胎十月、教养十年的玄儿。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不是玄儿呢,他不是玄儿是谁。

温老爷与何氏也赶了过来,见谢灵玉被打得如此惨烈,胸中郁气略略消了些。

温芷沅轻呼一声,扑上前去,深深懊恼自己刚才见死不救。

她泪水如洒,恳求长公主道,“婆婆,快把夫君抬回去医治吧!不能再打了!”

长公主吼了声,“还不快把二公子抬走!”

谢府俨然乱了。

罚也罚了,骂也骂了,温老爷自觉再在谢府待下去无味。谢灵玉已被打成了这样,再闹下去,怕是长公主要翻脸了。

温老爷叫人用一副担架床抬了虚弱的温伯卿,就此告别,他们两家都需要静静。

他们离去时,长公主也没亲自相送,只叫人传话说改日亲自登门赔罪。谢灵玄代替母亲,将温老爷一行人送出府门。

谢灵玄道,“母亲忙着照顾弟弟才未相送,并无轻慢岳父和岳母大人的意思,还请二老宽宥。”

他的手轻轻拂过温伯卿所在的担架床,留下一小瓷瓶药丸。

“此乃秘制的止泻之药,世弟用了,不日就会痊可。”

何氏收了药,含泪道,“多谢贤婿,整个谢府也就贤婿一位明白人。沅儿没和你走到一块……真是福薄。”

谢灵玄礼貌浅笑,月白风清。

“人生本就是处处有遗憾的。”

温老爷又恳求谢灵玄不要将温伯卿屙稀之事泄露出去,否则长安城的贵族们一得知,笑话可就闹大了,温家没法在长安城继续立足。

谢灵玄允诺道,“此事我早已想到,还请岳父放心。”

温老爷颤颤,鬓发微白,仿佛一日之间衰老了十岁。

何氏上了马车,在马车上铺了软垫,贴身照顾温伯卿。

温老爷也欲上马车,临行前忽然想起自己那庶女儿,便问道,“贤婿,昨日用膳间见弦儿闷闷不乐,她还好吧?”

谢灵玄道,“她很好。”

温老爷欸然长叹,自言自语了句,“她终究是怨恨我这父亲的,今日连出门送我都不愿……”

又道,“贤婿,先告辞了。”

谢灵玄颔首致意。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浮云蔽日,晨光只有淡淡的一圈。

他礼数周全,直到温家老爷的马车消失在大路上,才转身回去。

……

温伯卿因腹泻丢了半天命,谢灵玉这一头却也高烧不退,口吐白沫。

他臀部伤得太重了,几乎被打烂了。郎中给他的烂肉清了好几次,才勉强结上血痂。

长公主对着昏迷的谢灵玉,一边落泪,一边恼恨。

这孩子也真是糊涂,他虽与温伯卿不睦,却也不能下泻药啊。若非他犯下如此大错,她这母亲又怎么舍得把他打成这样。

对于温芷沅来说,处境还更难熬一点。

一边是亲兄长,一边是夫君,她夹在中间,哪边都不好得罪,实如居于炭火之上。

她本恨谢灵玉害她大哥,但一见谢灵玉可怜得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禁又心软下来。

谢灵玄过来探望谢灵玉,带来了许多补养的药材,还有宫廷御药。

长公主本想责怪他为何要下如此狠手,转念一想,原是自己说要把玉儿打死,玄儿才如此做的。

玄儿着实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小时候就木讷听话,性软又孝顺,分不清真假话。

以前也有人说过谢灵玄愚孝愚忠,长公主还不以为然,此番却实实在在吃到苦头了。她好生懊恼自己,为何把玄儿管得那样死?

谢灵玄轻轻跪于长公主膝下,为长公主递上一张巾帕。

“儿子惹母亲伤心,是儿子的不是。”

“儿子打弟弟之时,总想着母命不能违,手足之情也不能断。于是便想了个愚钝的法儿,先按您的吩咐笞打弟弟,若弟弟真被儿子打死了,儿子之后自尽在弟弟坟前谢罪便可。如此,既可全了对母亲的孝顺,又全了手足之情。”

长公主哑然失笑,知自己这大儿子愚孝,不想愚孝到如此地步。

“玄儿,”她载愁载叹,“你真是个傻孩子。你已二十有三了,已娶了妻室。有些时候,也别老那么听母亲的话,你也该有点自己的思量了。否则你这般没心机,在朝中是要吃亏的。”

谢灵玄道,“是。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长公主上了年纪,昨夜熬了一宿没睡觉,心力交瘁,有点支撑不住。

谢灵玄双指轻轻为长公主揉了两下太阳穴,“母亲不如先去休息休息吧。弟弟这里,有我照料着。”

长公主怜惜道,“你昨夜也跟着熬了一宿。”

又嗔怪,“那个温初弦,堂堂长房主母,可真会省心的。她自家哥哥上吐下泻,她倒睡得挺踏实。”

谢灵玄开解说,“是儿子叫她睡的。她身子弱母亲知道,不能长久熬着。”

长公主哼了声,不再言语。她实在支撑不住了,便在丫鬟的搀扶下先回去休息。

谢灵玉还昏迷着,静谧的屋室内,正经主子只剩温芷沅和谢灵玄两人。

男已婚女已嫁,这般独处实在不便。

温芷沅便也寻个由头,退到别的地方小憩。

过了半晌,谢灵玉悠悠醒过来,趴在床榻上,艰难扯开一条眼缝儿。目之所及只有一片雪青色的衣角,带有浓烈的艾草香。

谢灵玄问候,“醒啦?”

谢灵玉费力欲转过身去,可稍一动,浑身就疼得如撕裂一般。

“什么味儿?”

“艾草。”

谢灵玄挥手,叫人把熏艾的盆子拿远一点。

谢灵玉哑着嗓子,荏弱地说,“你,你把艾草放在我鼻前烧,是想呛死我……吗?”

谢灵玄不以为然,“若非如此,怎能让你快点醒转过来?你晚醒转一分,母亲便多担心一分。”

谢灵玉深恨,恨不得剜其心啮其骨,可他此刻只是个连床都下不了的废人。

他径直对谢灵玄,“我问你,温伯卿的七宝擂茶,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问我?”谢灵玄品味了半晌,凉凉说,“好弟弟。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回答你呢?”

谢灵玉一语塞。

捶了捶床,还是不屈不挠地说,“你把我的命留到现在,是不打算杀我的吧。”

“就算要我死,我也得做个明白鬼。”

谢灵玄道,“咱们都是谢氏一门的子弟,荣辱与共,同气连枝。在外人看来,你做的也就是我做的,谁也跑不了。”

谢灵玉额头冒冷汗,“你承认了。”

成婚以后,他虽被温芷沅催得老是读书,却也在闲暇时间不停地调查谢灵玄。

只要有一点证据,他都不能放过。而且他一直都小心翼翼,从没引起过谢灵玄的注意。若非前日他在静济寺不小心说漏了嘴,又岂会遭今日这骨肉分离之苦。

“你霸着我大哥的位子,究竟还要占多久?”

他也想直接揭发谢灵玄,可所有人都相信谢灵玄,他根本做不到。

谢灵玄道,“这次只是小惩,望弟弟引以为戒。真若生出什么阋墙之祸来,母亲会伤心的。”

他微微俯下-身来,深自隐晦,“……你该晓得,无论父亲母亲,还是蕙儿、兰儿、骐儿,甚至后院颐养天年的老祖宗,他们都不是我的亲眷,亦与我没半点血缘关系。我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谢灵玉心下沮丧,眼前这人不但鸠占鹊巢,整个谢氏一族也拿捏在了此人的手中。对方握有绝对能胜的筹码,除了屈服,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也是这么制服温初弦的?”

提起温初弦,谢灵玄现出柔静的弧度,“她可比弟弟要可爱得多。”

谢灵玉恼躁不堪。也确实,他一个大男人还如此被动,温初弦她只是一个深闺妇人,且又嫁给了这人,拿捏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和温初弦都晓得真相,却一个被棍子打残腰身,一个被囚困于闺中郁郁不得志,他们想说出真相,暗处的手却将他们的嘴都捂住,叫他们出不了声。

罢了罢了。

谢灵玉心里对自己说。

他好累,暂时斗不动了。

·

温伯卿和谢灵玉两人斗得死去活来,这一头的温初弦却唤了府中养的伶人,听她们轻捻琵琶慢捻琵琶,饮酒玩乐,打发时光。

管弦丝竹之声细细从水云居飘出,颓废靡乱,毫无节制,给家风清正的谢府平添一丝纸醉金迷的味道。

长公主本就因谢灵玉一事窝火,见温初弦如此逾矩,将她叫过来谴责了一通,顺便把那几个家养的伶人赶出了谢府。

“你大哥哥和玉儿都病着,你还有心情听这些靡靡之音?”

温初弦跪在长公主面前,木无神色地听训。

温伯卿和谢灵玉两人之所以会两败俱伤,都是那人从中挑拨之故。长公主不辨忠奸,反信谗而嗔怒,黑白不分,她能有什么办法。

长公主只被那人整了一次,就如此烦乱不堪几欲崩溃,而她天天都活在那人的阴影中,精神上所受苦楚更超百倍,若不找点乐子,她还不得疯了。

可无论怎样,长公主都不许府上人再听戏作乐了。

挨了一顿训,温初弦无精打采地回到卧房,见谢灵玄正在。

彼时他正持着一把剪刀,闲情逸致地修剪吊兰狭长的枝叶,染得满屋都是清幽的兰香。

温初弦例行公事地叫了一句,“夫君。”

谢灵玄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又剪了两片兰叶,才道,“被骂了?”

温初弦轻微点了下头。

谢灵玄道,“母亲近来心情不佳,须得找个人排气,你恰好撞上了。”

温初弦听他这话中似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微有不悦,就欲走开。

虽然他八成不是什么孝子,但玄哥哥确实是大孝子,他现在既然用着玄哥哥的身份,表面上就得装作恭顺孝敬的模样。

谢灵玄动动手指,信然将她捞过来。温初弦脚下不稳,顺势坐在了他膝上。

他逗她说,“其实娘子若真想听戏,也不是不能。”

温初弦顺着他话头,“那夫君愿意违拗婆婆,帮我把那几个伶人找回来?”

他否然,“那却不行。不过,我可以带娘子出去听。”

温初弦玩味地泛出几分喜悦,“夫君说真的?”

谢灵玄牵动柔情,宠溺地掐了掐她的一双小酒涡,“当然是真的。”

他顺手拿起旁边的剪刀,从她衣领处剪下去,直将她好好的一件裙衫开了膛。冰冷尖锐的剪刀锋刃从她温热的皮肤上划过,依次经过她的心口、肚皮,令人不禁激灵灵发寒,有种被开膛的不是裙衫而是她的感觉。

裙衫稀烂。

温初弦窘迫,难过地说,“夫君不是要带我出去吗,剪我好好的衣衫做什么,我就那么任人欺辱吗?”

谢灵玄依恋地贴了贴她额头,“我怎舍得欺辱娘子?娘子如此柔盼动人,我喜爱还来不及。”

他将她那散乱的裙衫剥去,只剩下一件洁白的亵衣,笑说,“是要带娘子出门。只是娘子乃一女裙钗,去那地方多有不便,得换了身男子装束来。”

温初弦这才明白过来,他要带她去的多半不是什么好地方,否则何以只容许男子进而女子就不方便了呢?

勾栏,秦楼楚馆,红尘之地,还能有什么正经的了。

说来他也真离经叛道,原来玄哥哥洁身自好,连那种地方看都不会看一眼,他却还要刻意把她带到那处去玩乐。

当下衣衫尽毁,谢灵玄拿了件他的袍服给她换上,又用根质朴的素簪,将她的长发挽了。

他站得稍远了点打量她,慢慢品咂,见姑娘还是一副秀雅柔弱的模样,粉脸冰肌,玉笋芊芊,又哪有半分像男人了。

谢灵玄略有苦恼,“罢了。”

将一件连帽的厚斗篷遮在她身上,直接将她的腰身和容颜全挡住。

温初弦眼前一黑。

只听斗篷外的他搂住她的上身,将她往上提了提,她双脚几乎悬空,“到了外面,咱们莫要暴露夫妻的身份,娘子便唤我一声哥哥罢。”

他将她滑腻似酥的小脸捞出来,迷乱的气息倾洒而下,“……反正你本来就是我的弦妹妹,再做一回弟弟也无妨。”

温初弦轻呼一声,脚下不稳。

“那夫君还派人跟着吗?”

“既要背着母亲带你去听戏,便不能带人。就咱们二人,看完了就回来。”

温初弦内敛地抿抿唇,她还是第一次着男人的装束呢,双臂缠住谢灵玄的窄腰,娇盼畏怯地说,“那夫君可不要离我远了,我怕。”

谢灵玄莞尔说,“自当寸步不离,守护娘子。”

两人一道出了水云轩。有他伴着她,过谢府大大小小的门只势如破竹,无人敢阻拦。但若是温初弦一人想出门,即便有丫鬟跟着,也会受到层层盘问阻挠。

原是在高门大户中,内宅妇眷一生都要在垂花门内过活,绣花鞋都不能沾尘土,轻易不能抛头露面的。

谢灵玄没叫马车,和温初弦相携走在长安城平坦的大道上。

此时温初弦乃是一副小公子装束,按理说他们不好牵手,否则容易被人当成断袖,但谢灵玄哪里在乎这些,一路上与温初弦谈笑自若。

这还是他第一次私下里带她出去,走在喧哗热闹的街衢上,和其他往来的夫妻无有不同。

冬日里长安城的风本是干燥的,此刻却更增些旖旎和缱绻的味道。或许谢灵玄本身就是一个风花雪花的人,浪**刻进骨子里,和他在一起就没法当个清白正经人,时时刻刻都得跟他一块风花雪月。

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温初弦恍惚,忽然有种今生她就要这般和他走下去,做一辈子夫妻的感觉……随即连连暗呸,她为何要咒自己呢?

走了些时候,谢灵玄带她来到一栋甚是风雅的阁楼之前,牌匾写的是群玉阁三字,银钩铁画。

这里常有戏班名家出场,还有说书先生讲才子佳人的话本,许多富商贵人往往一掷千金,就为了捧自己喜欢的角儿。

温初弦将斗篷往上掀了掀,果然,出入这里的都是大贵大富的男人,却没有女客。

谢灵玄重新把她的斗篷棉帽压下,携她踱了进去。

他显然是风月场的老手,进了门之后,直奔二楼雅间,都不必和主人家打声招呼。

一名叫玉宝儿的姑娘殷切为他上茶点倒酒,温初弦暗暗怀疑,他在外面究竟有多少姘妇?

温初弦颇有点不自在。

谢灵玄着实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见她局促,蓄意用折扇挑起她的下颌,“娘子醋了么?她们都是常在这里侍奉的姑娘,对谁都这样,不止单单对我。”

温初弦愣了愣,恬然一笑。

她亦开始演起戏来,低低说,“不是说以兄妹互称么?哥哥怎么还唤初弦娘子啊?”

他玩弄着她樱桃般的绛口,谑然,“我想了一想,还是不喜欢管你叫弟弟,总觉得跟叫谢灵玉似的。别人发现就发现吧,我愿带娘子来玩乐,别人管不着。”

他既揉她的唇,温初弦便一口轻咬他的手指,舌尖摩挲,一边不甘示弱地道,“那若叫别人发现夫君清白外貌下有多脏浪,强娶世家女,还带着妻子逛勾栏,夫君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群玉阁的灯火亮,谢灵玄凹凸有致的侧颜上也染了一层甜浓的光。

“左右我现在与娘子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的名声坏了,娘子也没法再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了。所以娘子会乖乖的,对吧?”

两人无声厮杀,话语夹枪带棒,缠绵缱绻的外表下却和宿仇一样针锋相对。

此时楼下的角儿已扮上了,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九转回环的音色,顺着楼阁流动,填满整个阁楼,大堂中的客人纷纷叫好沸腾起来。

南边,还有一位新来的话本先生,正敲响惊堂木,绘声绘色地说著书。

他说的故事虽然也精彩,但远难比戏曲儿更夺人心魄,相比之下冷清了许多。

温初弦哪里是真心喜欢听戏,她在谢府中整日与伶人作乐,不过是想逃避谢灵玄。此刻她与谢灵玄坐在一起,如芒在背,早就没有听戏的兴致了。

倒是话本先生讲的故事有几分意思,她便侧目去瞧。话本先生朝楼上眺望,也看见了她。

过了片刻,有一身体微胖的富态老者过来,胳膊搂了一如花似玉的女子,却是谢灵玄的旧相识。

谢灵玄寒暄道,“不想在此也能遇见商老,真是缘分匪浅。”

商贤也没想到谢灵玄会在此处,笑呵呵道,“老夫本以为谢相只爱惜家中夫人,不肯来这种风月之地的,所以便没有相邀您……”

说到一半,忽瞥见谢灵玄身边的小公子。谢灵玄与她举止亲近,神色狎昵,那小公子亦面带红晕,娇靥浅浅,仔细一看,却哪里是公子,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商贤瞳孔滞了滞。

谢灵玄漫不经心地竖手指在唇边嘘了声,“相爷莫怪,内子实是馋了听戏,在下才无奈出此下策的,相爷可莫要大声张扬。”

说着拍了拍温初弦的臀,“娘子快给相国见个礼。”

温初弦浑身发麻,暗自对谢灵玄厌憎一瞪。恶心,坏透了。当着外人的面,他竟也敢碰她。

起身略略矮身,“见过相爷。”

商贤看得老眼都直了。他本就是个重欲之人,本以为花奴已是人间绝色,却不想温初弦更比花奴美十倍——那股子淡雅的贵气,兰心蕙质,一看就是深闺大院里的明珠,却不是花奴那种风尘女子可以望及的。

常闻谢家佳儿佳妇的名声,今日才识得了温家女的庐山真面目。怪不得谢灵玄弃了温家嫡女择这庶女,当真是月里嫦娥。

一时间,商贤竟有点嫉恨谢灵玄。

不知把这样一位美人养在闺房,平日有多少乐子?黛青那丫头勾引不到谢灵玄,真是有原因的。就连他怀中的花奴,蓦地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然谢灵玄已叫温初弦坐下,斗篷一拉,重新将姑娘的容颜遮住。他款款叫“娘子”,一声声的,仿佛在告诉别人,姑娘是他的。

商贤脸色不妙,捣毁谢氏的念头空前剧烈,只恨不得立时把温家女给抢到手。

谢灵玄腻腻地抚摸温初弦的背,“相国要一同坐坐吗?这场戏唱得好,还没完。”

商贤道,“不了。”

老狐狸似的一双眼仍钉在温初弦身上,渴望再看一眼她容色。然姑娘却被谢灵玄按在斗篷中,怎么也看不见了。

商贤无声无息又吃了个哑巴亏,携了花奴,转身离去。心里的痒意,却一发不可收拾。

温初弦给商贤见过礼后,谢灵玄就把她捂在宽大的斗篷里,连口气都不让她喘。仿佛她只是他私人拥有的漂亮物件,他炫耀一下给旁人看,随即立马收起来。

她怏怏不乐,知自己被当成了这些男人尔虞我诈的工具。

商贤走远后,谢灵玄才把她的斗篷摘下来,让她呼吸几口。

他刮着她精致的眉骨,“以后还真不能让你常出门,实在招事。”

谢灵玄兴致尽了,也不管戏有没有唱完,便将她带走回府。

温初弦虽还不想回府,但她没有任何办法,只得逆来顺受地跟他走。

她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他身上,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只是他的一个私人物件,抛弃宠爱,都随他心情。

两人方出了群玉阁,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似有人在追逐他们。温初弦回头一看,却是方才那说书的话本先生。

话本先生头裹青巾,面色皎然,文质彬彬,一副蕴藉儒雅的书生模样。因为追赶他们,发丝都奔得散乱了。

他站定,气喘吁吁地道,“草民拜见二位贵人。”

温初弦不明情状,谢灵玄打量他,浅浅地点了下头。

话本先生鼓足了勇气,径直说明来意,“二位是谢府的贵人吧?草民斗胆,想记述您二位的爱情故事,写成话本,传扬出去,流芳百世。不知二位贵人可否说一说是如何相识相知到相爱的?”

作者有话说:

好事者出场

谢灵玄:不接受采访,gu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