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风眠不停地碎碎念, 并不是想让宴星稚回应他什么,而是单纯的想把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给说出来。

今日时珞的出现确实让他感到了惶恐。

他怕宴星稚再次离去。

牧风眠将她脸上的淤泥也擦干净之后,看着她呆呆愣愣的脸, 一时没忍住心头的喜爱,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怕她生气又赶紧退回来,说道:“别怕, 我一定尽快找到你的神体, 不让你委屈在这泥巴做的身体里了。”

宴星稚有些傻眼地摸了一下被他亲过的地方, “你为什么亲我?”

“亲就亲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牧风眠很是理所当然道:“你若是觉得吃亏, 大可以亲回来, 我绝不反抗。”

宴星稚又不是傻子,岂能被他糊弄,并不理睬他说的话。

她沉吟了片刻, 而后问:“牧风眠,你是不是不记得当初我拿走你清屿剑那晚的事了?”

牧风眠诚实地点头, 说道:“只记得那晚喝了很多酒, 然后睡去,醒来时清屿剑就不在身边了, 所有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空中只余下安神香的味道。”

他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 将那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轻易揭过去。

宴星稚惊讶,“安神香?”

牧风眠笑了一下,“怎么, 不是你给我点的香吗?自己都忘记了?”

宴星稚当然不可能忘, 她道:“可我点的不是安神香, 是情香。”

牧风眠轻佻俊眉,说道:“我倒不至于没用到那种地步,若你点的是情香,即便我喝得烂醉如泥,也能察觉到妖香的味道,再且说我醒来之后不记得那晚的事,一夜深眠到天亮,这就是安神香的作用,并非情香。”

两人如此一对,宴星稚心中立即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

若是当初黎策将香料给错,她点的当真是安神香的话,那牧风眠那天晚上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

莫非他当初并不是借香行事,而是借酒行事?

这个想法在心头盘旋,越来越强烈,她难掩眸中的讶然盯着牧风眠看,心头怦怦直跳。

从牧风眠攥住她的手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在动容。

宴星稚一直觉得时间没过多久,记忆仿佛还停留在牧风眠与她针锋相对,对她看不顺眼的日子,那些个让她一再感到无比失落的日子里,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牧风眠会紧紧拉住她,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诉说自己的情意。

那场被藏在心底的梦境又被翻出来。

原来他也在那个梦中。

宴星稚原本以为那只是她自己给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用来填补心中的失望,没想到梦中的牧风眠,根本就是他自己。

他的所有行为,所有言语,都由他自己做主,并不为梦境所困。

一瞬间,梦中的所有细节涌现在脑海之中,梦中的牧风眠与眼前的他仿佛重叠,俊俏的眉眼专注认真地看着她,仿佛蓄满情意,终于变成了同一个人。

“怎么了?”牧风眠见她神色发怔,没忍住问。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说出,“其实,那场大梦,我也在其中。”

牧风眠乍然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懵了,“什么?”

宴星稚徐徐道:“那次万仙同梦,我本以为那场梦是我自己的,没想到你也在里面,我与你的经历一样,我提前两年去了神族区,在授课大殿碰见了你,梦中的你对兽族没有偏见,对我也没有敌意,还提出要带我去朗月街游玩,我们在朗月街买了一个小老虎的花灯……”

她的话还没说完,牧风眠就一把将她的腰身搂住,欺身上前吻住了她的唇,将剩下的话堵住。

他的动作有些失态,宴星稚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被他的力道撞得往后仰,又被他的胳膊紧紧箍住。

唇间都是昙花的气息,牧风眠的将这昙花香卷在舌尖,每一寸每一毫都掠夺干净,将波涛汹涌的爱意和入骨相思都化作唇齿间的缠绵,迫不及待地想要传递给宴星稚,盼望她知道。

牧风眠一直以为宴星稚对他颇有敌意,两人的关系一度到了不可修复的地步,所以哪怕是她复生后的再次相遇,牧风眠也紧紧藏着心意不敢露出破绽来,生怕吓跑了她。

但她今日却突然告诉他,两人曾经相爱过!

这让牧风眠如何忍耐。

以往回想起梦中的场景,他心中都是带着苦涩的,如今得知了在梦中与他相爱的就是宴星稚自己,那些酸苦瞬间消失殆尽,都化成了甜味,将他的心尖包裹在其中,软成一滩柔情浓蜜。

宴星稚不知所措,一双手腕被他抓住,下意识想将他微微推开一些,却又使不上力气。

她仿佛还有些不适应突然与牧风眠这般亲近。

察觉到宴星稚的不适,牧风眠放缓了动作,用舌尖勾住她的牙齿,亲亲舔舐。

这样的小动作,是当初他们在梦境中亲昵时,牧风眠经常会做的。

一刹那,宴星稚仿佛又置身在梦中,被牧风眠抱在怀中轻语,她那丁点的不适瞬间消弭,亮出自己的虎牙,笨拙又乖巧地迎合。

热意在两人之间蔓延,灼烧的温度烫得宴星稚满脸通红,耳根到脖颈都是娇嫩的红色,旖旎的情愫将两人紧紧裹缠在一起,仿佛要融为一体,却又始终分离。

被情意熏染得迷糊不轻的宴星稚,无意识之间就被牧风眠抱着滚入了床榻之中,手脚相缠,如亲密无间的恋人。

每当牧风眠上头到索取无度的时候,宴星稚就会用虎牙轻轻在他舌尖上咬一下,他才慢慢退出去,还要恋恋不舍地亲亲她的唇瓣,亲亲她的耳朵。

他蹭了蹭宴星稚的耳朵,肆意享受着得之不易的亲昵,心中涌起一波一波难以平息的喜悦。

这才算是失而复得。

牧风眠从前不敢强迫宴星稚做什么事,但如今知道了她的心意之后,他绝不会再放手,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把她从他身边去抢走。

他抱着宴星稚不撒手,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一千年里,他设想过千百次将宴星稚抱在怀中轻声诉说这些年来的事情,仿佛给漫漫长夜点上了一盏明灯,让所有的事都有了盼头。

但真的将她抱在怀中时,牧风眠才知道,那些孤寂长夜之中的一点心里安慰远远不及现在喜悦的万分之一,单单是看着她,牧风眠就满心满足。

宴星稚忽然侧头,将耳朵贴在牧风眠的心口,听见他的心跳隔着胸腔一下一下地震过来,她忽而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要用起死回生禁法将我复生的?”

牧风眠的思绪随着她的问题一下回到了千年之前,那个得知消息的瞬间。

他肝胆俱裂,脑中什么念头都没有,不管不顾地奔去了宴星稚神体所在的大殿中。

由于护心龙鳞的保护,她的神体完好无损,闭着眼睛一脸的宁静,仿佛就这样睡去了一样。

当时时珞正在给她戴束神铃,那铃铛先前被震碎过一回,被她修补好之后与原先并无太大差别,就是上面挂着的铃铛所剩无几。

牧风眠疯了一般想要冲过去,却被其他人死死拦住,他只能隔着几步远,看着沉睡似的宴星稚。

但她没有丝毫生气,魂魄已散,已然是一副空的躯体。

咫尺之遥,又如隔天涯。

就在那一个瞬间,起死回生的阵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中,每一处细节都无比清晰,仿佛在叫嚣着让他完整画出来。

牧风眠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

曾经的他认为生死有命,一切都已经是注定,颠倒生死就是逆天而为。

但那一刹那,牧风眠似乎就已经定下了主意,他根本没有犹豫和思考的时间。

他将怀中的宴星稚紧了紧,贴着她的额头如实回答,“我在看到你神体的那一刻,就有了这个念头,但是要起死回生实在并非易事,我为此做了很多准备,翻阅了大量古籍,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才敢行动。”

“所以那四百仙君,真的是你为了复活我而杀的祭品吗?”宴星稚声音闷闷的,似犹豫了很久才问出这句话。

牧风眠眼中带着笑,“我怎么舍得让你背负这桩血债?”

凡人修仙不易,若要飞升更是难上加难,每一条仙君的性命背后都是呕心沥血的历练与坚持。

四百条性命,于宴星稚而言是压在脊背上无比庞大的高山,也是她无法偿还的血债。

牧风眠自然不舍得。

他道:“那些仙君是自愿献祭,给你的起死回生阵法当祭品。”

“为何?”宴星稚对此极为惊讶,抬头愣愣地盯着她。

这件事除了师镜之外,没有人知道,牧风眠本也打算一直瞒着宴星稚,但如今却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他道:“当初你出事之后,仙盟爆发出一场剧烈的内斗,揭开了一件隐秘之事。”

“神界这些年来,一直用凡人试炼,将邪种引入人体内,与人体结合,驯化成无意识无痛感不知疲倦的魔物,想以此来组建一支无比强大的战队,以此来彻底巩固自己的势力,主宰六界。先前我们在万器城的时光回溯阵法中见到过,宋轻舟所利用的那一批魔族就是神界驯化成功的东西,当初司命神女发现这个秘密之后将神界驯化的魔族全部偷偷带出,躲在万器城内,那些神女普泽众生都只是表面故事。”

“实际上为了躲藏其中,司命神女化作了普通女子,与凡间一个男子育有一子,但没想到还是被神界的人找到,他们给了万器城的凡人镇神之咒,指使他们将司命神女锁在咒上将她的神力吸收殆尽。但司命神女卜算神法通天,早就料到自己会有那一日,所以布下了时光回溯阵法,将那批魔族交给了宋轻舟,叮嘱他覆灭整个万器城之中的凡人,大雾封路,将消息锁在城中,只为等着你出现。”

“神界丢失那一批驯化的魔种之后,便与仙盟中的蔚柳串通,以仙盟中那些凡人飞升的仙君做本体,引入魔种炼化。凡族与其他种族不同,他们能够与任何种族相融,更容易接受魔种的力量,但炼化的过程中出了纰漏,导致整个仙盟的凡人仙君几乎都感染了魔种,日夜与体内的邪念对抗,饱受煎熬苦楚。”

“当时我受了神罚之伤,被关在神界的牢中,那些仙君便联合起来主动找到了我,愿意主动献祭魂魄修复我的神罚之伤,作为交换,我须得帮他们解脱痛苦,为他们报仇。”牧风眠道:“所以并非是我为了阵法杀了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要求我如此做,他们愿意为你献祭仙魂,换你复生。”

他说完,用头抵着宴星稚的额头,蒙上了她的眼睛。

视线黑的一刹那,宴星稚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看到点点萤火,逐渐越来越多,缓慢地飘在身边,如繁星落在了身边。

“这些就是那些仙君的仙魂,他们陪伴了你很久。”牧风眠的声音在耳边温柔传来,仿佛直达魂魄深处,“想起来了吗?”

宴星稚想起来了。

当时她神魂还未凝聚完成,那浑浑噩噩的神识时沉时醒,有时候就能看见这点点星火环绕在她的周围,恍若柔和的春风,在她的魂魄中拂过,如同慈爱长辈们的爱抚和鼓励。

他们总是不知疲倦地呼唤宴星稚,让她从无边的黑暗之地醒来,由死亡走向光明,重获新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