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星稚听到这话, 有一瞬间的茫然。

难道她还置身在万仙同梦之中?难道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都只是一场虚幻?

如此厌恶兽族的牧风眠,失去了清屿剑和爷爷的牧风眠, 竟然会对她说爱?

“你……”宴星稚有些不确定地将他打量,试探地问道:“你是又中了什么妖术了?”

“我没有。”牧风眠回答的很快。

他知道宴星稚私藏他的一缕长发,为他不远万里来到仙界之后,心中一直膨胀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甚至有点埋怨宴星稚为何将这份心思藏得那么严实, 他一丝一毫都未曾察觉。

但回过头, 他好像也没有资格去埋怨宴星稚, 因为他也是如此。

如果当初他能再坚持一点, 面对宴星稚尖利的爪牙时将自己的心意说出, 或许就不会彼此误会那么长时间。

牧风眠诚挚地盯着她道:“若是我对你没有情谊,我何须付出如此代价等待千年,将你救回来?”

宴星稚歪了歪头, “因为你的清屿剑只有我知道在哪里,且还想利用我对抗仙界, 搅得六界大乱, 你好趁机复仇。”

此话一出,除了时珞之外其他人都愣住了。

师镜第一反应是去看牧风眠, 见他表情呆滞, 当下有些不忍心, “牧十二……”

宋轻舟也极为意外,脱口而出,“原来你都知道?”

尹祺喃喃, “搞半天我们都是在白忙活啊。”

骆亭语倚在柱子上, 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仿佛千年前的猜测得到了应证。

“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留在这里?”时珞劝道:“他将你复生只是为了利用你,这些年的事桩桩件件,你也该看清楚了。”

牧风眠看起来十分手上,眼圈红红的,蓝眸覆上一层晶莹,“宴星稚,你怎能如此没良心?”

宴星稚觉得他这模样漂亮极了。

赤红的长发被风拂起,偶尔几缕从他的侧脸滑过,红红的眼眶仿佛随时都要落下泪来,随风破碎。

她还从未见牧风眠这副模样。

她转头,对时珞道:“师父,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什么?”时珞一愣。

“你应该清楚,没有什么能够束缚我,我若想走,也没人能够留下。”宴星稚道:“牧风眠应该是晋神了吧?虽然我不知道这千年来发生的事,但他的神力明显与之前不同了,我能够感觉到,这六界之中,我想不到还有谁比晋神之后的牧风眠更为强大,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这番话说得太过无情,时珞被惊得哑口无言。

是啊,谁有能力困住宴星稚呢?当初她在仙界一直是来去自如,那一副限制她神力的束神铃,也是她为了留在仙界而自愿戴上的,如果她想,她可以随时挣脱。

当年牧风眠屠杀仙盟四百余人,仙兵神将追着他往仙界边境而去时,巨雷从九重天上直直劈下来,当场就劈死了不少人。

那是牧风眠的晋神天劫。

巨雷的威力毁天灭地,在群山上环绕不息,无奈之下神界只得停下追捕。

神力越强,晋神所遭受的天劫就越凶猛。

当初牧风眠所在的山头几乎被天雷夷为平地,方圆百丈远都是乌云密布雷声滚滚,惊雷从上三界劈到人间,持续数日才平息,如此浩大的声势震动上六界,众人都叹若牧风眠没死在这场天劫中,进阶为神,那么将会成为足以在六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牧风眠活下来了,成功晋神。

没有清屿剑,他一样让神界惧怕忌惮,硬生生在天界的压力下撕开一千年的裂痕,让魔族得以喘息成长。

他策划千年,编织一张巨网,将所有人困在其中。

如今天界不得轻易而动,备受魔界与妖界的牵制,一旦大战触发,九万年前的惨剧将会再次上演,只是这次最后胜出的那一方会不会是天界,谁也说不准。

时珞道:“星崽,你的选择我从不干涉,但是你要想明白,千年前就是因为你做了错误的选择,才有如今的下场,你还想一错再错?”

宴星稚却道:“我说过,我当初去天界的目的只有一个,倒是师父你,为何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我随你回去?”

时珞被驳了面子,面色有些难看,“我以为我是你在天界最亲近的人。”

宴星稚的眸色带着些许漠然,“师父当年教导我,让我一心一意修炼神力,尽快晋神,为的可不是与我亲近。”

“你给我容身之所,我帮你巩固权力,我一直以为我们是相互利用。”

时珞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都以为宴星稚性子率真,什么都不懂,浑身上下都写着好骗二字,实际上她什么都清楚。

她知道时珞的野心,也知道时珞总是催着她修炼神力的目的。

当初宴星稚想要尽快变得强大去神族区,目的与时珞的并不相悖,所以没有违抗。

时珞或许对宴星稚有几分真情,只不过这些真情抵不过她对权力的向往和野心,也不足以牵绊宴星稚,所以当初她才会轻描淡写地要离开天界,放弃为时珞做事。

她什么都知道。

哪怕如此,她仍选择为仙盟效力,仍选择留在牧风眠身边。

她从来都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任何强迫和无可奈何。

我行我素,也无拘无束。

“我的神体在你那里吧,师父。”宴星稚说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神体的味道。”

她对自己的味道太过熟悉,所以空中传来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异样气味只有她能察觉,她寻着味道从房中出来,为的就是这一句话。

但是没想到竟然被拉着说了那么多。

时珞心中波涛不止,面上却稳住了情绪,“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当初你的神体在仙盟保管,后来失踪我也找了很久,现在还没找到踪迹。”

宴星稚也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就等着我自己找上门吧,师父请回。”

牧风眠听到这句话,高高吊起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他知道,宴星稚要留下来了。

方才听到时珞说的那些话时,牧风眠紧张得厉害,生怕宴星稚被这养了她十几年的女人给骗走,他甚至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将她留下,语无伦次地将自己的心剖白给她,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情谊,哪怕一点点。

庆幸的是,她选择留下。

时珞欲言又止,表情莫测地看了宴星稚许久,掺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她一走,这场闹剧就散了。

师镜也抬步走,从牧风眠身边擦肩而过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尹祺见这场面也要黏黏糊糊起来,便拉着自己的便宜表弟离开,骆亭语则十分有眼色,不等人喊就自行消失。

院中只剩下宴星稚和牧风眠两人。

“还不松手吗?捏得疼死了。”宴星稚轻轻转了转手腕。

牧风眠闻言,便一下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但并没有松手,他想一把将宴星稚抱在怀中,但又不敢轻易动手,怕引起她的抗拒。

却不曾想宴星稚的躯体如今正在崩坏,站着这说了那么久,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就往牧风眠身上歪。

他顺势将宴星稚抱住,手臂锢在宴星稚的腰身上,将她往怀中按。

宴星稚醒来之后,身体是温热的,带着明显的温度,她不如昏睡时乖巧,会伸手抓住他的长发,会努力地站直身体,虽然有隐隐将牧风眠推开的架势,但他还是爱极了有生命力的宴星稚。

活着,比什么都好。

他将宴星稚整个抱起,往房中而去,往藤椅上一坐,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宴星稚拽着他的长发,稳住身形,一侧头就能看见牧风眠的眼睛,两人的距离极近,她往后退了退,“你想干什么?放我下去。”

牧风眠却抱着她不肯松手,将她的右手托举起来,“你看。”

白嫩的手上开始出现淤泥,指缝中捏着牧风眠的赤色长发,被染上了泥土,但他却丝毫不介意。

宴星稚一顿,见状也知道这副泥巴捏的身体不行了。

牧风眠抓来一块湿的布巾,低头在宴星稚的手背细细擦拭,动作缓慢而轻柔,眸光认真专注,“你这副躯体,可是我当初跑去神族区的天昙神山上挖的,冒着多大风险你知道吗?为了能承载你的神魂,可是用赤炼神火烧了很久,你就如此不爱惜。”

虽是如此说着,他话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宴星稚盯着他的脸,感受到手掌中的发丝被抽出,从指尖到掌心都被浸湿的布巾擦过,留下温温凉凉的痕迹。

她有一瞬的眩晕,不明白为何牧风眠会突然如此与她亲昵。

“你不恨我吗?”宴星稚呆呆地问。

“爱你都还来不及。”牧风眠压低声音,像是自己嘀咕。

“我偷走了你的清屿剑,还害得你没了爷爷,你受的神罚,也是因为此事吧?”

“这些跟你又没有关系,你才是被卷进来的无辜之人。”

宴星稚盯着他垂下去的眼帘,说:“其实那夜是我点了妖香,迷醉了你,偷走了清屿剑,所以你才没能与牧族王取得联系,所以我不算是被卷进来的,我是自愿做的那些事。”

牧风眠听后看起来倒没有丝毫的意外,他道:“嗯,我已经知道了。”

宴星稚又不说话了,她抿了抿唇,看着牧风眠将她的手擦干净。

听她安静下来,牧风眠就又忍不住说话,“你知道当年的万仙同梦,我梦到了什么吗?”

宴星稚顺口问,“什么?”

牧风眠就说:“我梦到你提前两年来了神族区,在授课大殿中坐在我的旁边,你很惊讶我居然知道你的名字,还对我说你是从仓山来的,其实我都知道。”

“我带你去神族区各个地方玩,我还教你牧氏神法,你很聪明,一教就会,在里面融合你自己的东西,变得非常厉害。”牧风眠擦净了她的双手,抬眸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呆滞,雪白的脸蛋上也出现了淤泥,便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用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将她脸上的脏污也擦去。

一边擦一边道:“我们在梦中相爱,我知道你闲来无事便喜欢在殿中睡觉,睡着的时候神体总是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露出一双虎耳朵,安静又乖巧。你在梦里很喜欢我,喜欢与我亲近,喜欢关于我的一切东西。”

牧风眠将她的脸擦干净之后,低叹一口气,终于承认,“就是那场大梦,困住了我一千年。”

牧风眠曾经历过无数次的梦醒,但还是会再次在梦中沉浸,他总是看见宴星稚站在灿阳之下,冲他招手,一边喊他一边扑过来抱住他,用脸颊亲昵地蹭他的脖子。

哪怕每次醒来,他只能在昏暗冷寂的殿中,看着床头边的桌子上琉璃盏中那只有雏形的神魂,他也觉得心尖是滚烫甜腻的。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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