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木之神能够掌控所有埋在土里的生灵。

玉馥往下看了一眼, 勾起自信的微笑,说道:“交给我的,下面山木成林, 是我最能发挥优势的地方。”

她说完,就纵身一跃,从云层跳下去。

“等等!”苍述想拦她,但她动作太快, 没拦住。

苍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嘀咕道:“能不能长点脑子。”

玉馥自然是没听见, 从云上落下来后, 拔地而起的木藤将她接住, 在空中饶了半圈, 催动神力时绿色光芒乍起。

几乎是一念之间,她就调动了附近的大批树木卷成麻花地朝宴星稚飞舞而来。

不管在场的敌人有几个,她的任务就只有杀宴星稚。

神力让木枝变得柔软又锋利, 从四面同时进攻,宴星稚眸光一沉, 问情散出金芒, 刚要抬手挥出一击,身边突然扑来灼热的温度。

下一刻, 耀眼的火焰燃起来, 将所有飞奔来的木枝骤然烧起。

火遇木而生, 木遇火而焚。

此处靠近山林,的确是玉馥的优势之地。

但同样,也是牧风眠发挥赤练神火的绝佳之地。

他的火焰能够焚尽万物, 一沾染上树木便猛烈燃烧起来, 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极快地蔓延开来, 形成绚丽而壮观的火海之画,空中翻起一阵有一阵的滔天热浪,就连站在云上的几个战神也感受到这强烈的高温,忍不住御法做挡。

玉馥见状才惊觉自己方才的大意,忽略了牧风眠的赤炼神火。

本以为他身负那么严重的神罚之伤,应当使不出来神火才是,没想到这一烧竟然有如此壮观之势,顿时被热浪逼得节节后退。

许千景沉声道:“玉馥,回来!”

玉馥也清楚,自己的万木神法就是在给牧风眠造势,树木越多,赤练神火的范围就越广,威力越大。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神火已经蔓延得极其广阔,把旁边相斗的仙魔两族逼得同时往旁边撤去。

剑神许千景一挥手,幻化出十数柄长剑,往下飞去,落在赤练神火的燃烧之地,斩断各个方向的木枝防止火势继续蔓延。

所有木枝被斩断,但会出去的剑也被刹那间就被神火炼化。

牧风眠敛了敛神色,剑尖往上轻抬,只想几人之中的许千景,说道:“这个交给我。”

“许千景剑法了得。”师镜低声说道。

他的想法跟牧风眠是一样的,本来打算自己去对付剑神。

他在神界那么长时间,自然知道八大战神之中谁最难对付,如今只有他的势力算是完整的,没有清屿神剑又患有旧伤的牧风眠对上许千景,不知有几分胜算。

牧风眠却不服气地一扬眉,“我的剑法,同样未尝一败。”

师镜不想跟他挣这些,且都在同一个地方,牧风眠若真是有什么情况他也能第一时间支援,于是九曦一转,枪头指向玉馥和:“那我对付游琮和玉馥,虎星稚就对付欲神苍述。”

宴星稚瞥他一眼,心说我凭什么听你的指挥?

她没吱声,牧风眠和师镜就同时看向她。

单从她的神色里就看出反骨很重,压根不满意师镜的安排。

师镜揉了揉眉心,颇有些头痛。

以前的他与宴星稚非常不对付,这种不对付比牧风眠的要更明显。

牧风眠虽然有时候是很不爽宴星稚,但每次与她遇见,两人都能你来我往地吵上,或是再小打小闹地动个手。

而师镜则是一眼都不愿意看宴星稚,不在意,不搭理。

只不过他化作凡人入轮回的这些年,发生的事到底是将他的心境改了不少。

当荀左的那会儿,他简直是把宴星稚当女儿来看待的,每日担心最多的事,其实不是玄音门能不能再创辉煌,而是宴星稚吃饱没,冷不冷,睡得香不香。

有时候她瘫在座椅上捏着野果睡着时,他总要上前悄悄把野果拿下里,在取个破旧的毯子盖她身上。

到底是与从前不同,那些朝夕共处的时光里,师镜已经无法将那些偏见在套在宴星稚的身上了。

牧风眠比他更早发现这一点。

师镜沉默了一下,还想再说些什么劝一下宴星稚,却见她二话不说持着问情便一跃而起,飞至高空之中。

问情在刹那间就感应到主人的思想,幻做一柄白色长弓,金色的光芒凝成羽箭。

宴星稚的身形在空中定格的瞬间,长弓被拉满,三支金箭架在弓上,她眸中杀意乍现之时,金箭猛地离弦。

金箭划破长空,逆风而去,发出铮鸣声响,金光大作极为刺眼,排山倒海的力量眨眼便至。

玉馥双手交叠于胸前,绿光幻出,树木藤蔓在身前疯长,眨眼间变为一个盾。

木盾结成之时,许千景在她身边重声道:“闪开!”

玉馥没反应过来,下一刻金箭就猛地刺破木盾而来,金光在面前一闪,玉馥惊得花容失色,忙撇身,金箭从她的手臂处擦过去,剧烈的疼痛立即在伤口处炸开。

她从云上翻下来时,才发现宴星稚射出的三支金箭,有两箭因为他们的闪躲都落空了,只有她那只被抵御的箭没有。

苍述落在另一边,对她道:“玉馥,你莫要觉得她没有晋神就掉以轻心,你对付的可不是一般神仙,宴星稚的血脉承自远古时期的白虎神族,又有问情在手,岂能是你能看轻的?”

玉馥一咬牙根,顿时觉得面上无光。

调动木灵覆住胳膊上的伤口,减轻了些许疼痛,但问情留下的伤并非轻易能够治愈。

她的三箭将几个战神的位置彻底隔开,散在四处。

宴星稚擅长打架,一眼看出几个人之中万木之神的玉馥攻击力没有那么强,于是先挑软柿子捏,转动着长剑朝她飞去。

战斗一触即发。

牧风眠正面对上许千景,也是所有战神之中最难对付的那一个。

他的长剑劈下来时,许千景不躲不闪,横剑接下,两刃撞出刺耳响声,许千景与他距离一下子拉近。

“牧风眠,你是不是忘记了,你已经没有清屿剑了。”许千景眯着眼睛冷声道。

“我当年斩杀三头巨蛟,用的可不是清屿。”牧风眠冲他笑了一下,俊美的面容仿佛毫无攻击力,说出的话却戳人心窝,“听说你与师镜的势力不相上下,何以师镜就被称为第一战神,你却什么都不是呢?”

此话踩中许千景的逆鳞,他勃然大怒,从脖子到脸都涨得通红,身上的神力爆开,剑刃往上一抬将牧风眠的剑刃顶开,而后朝他发动密集而凶猛的攻击。

许千景的祖辈是自凡间飞升而来的大将军,起初是登仙,后来是晋神,一代代传下来,许氏在上三界进阶为神族,却仍旧传承着一手来自凡人祖辈的剑法。

他的剑招繁琐而华丽,虚招极多,令人眼花缭乱,不一小心便会中了圈套,但凡有一招没能躲过,接下来的每一招都躲不过。

牧氏也是祖祖辈辈用剑,清屿神剑更是作为族中至宝一代代传承,牧氏的剑招凌厉而简单,每一下都是致命的。

这也是牧风眠主动对上许千景的原因。

他能以简化繁,让许千景多余的剑招毫无作用。

而另一边的水神游琮对上师镜。

他看着面前美得雌雄莫辨的师镜,心中也没底。

师镜能被誉为第一战神,绝不是因为模样漂亮,他手里的那柄九曦枪实在是让人胆寒,但战神之中,除却花神虞朝朝之外,只有他的水能够化解师镜的攻击。

但具体能化解多少,化解到哪一步,他从未试过。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上这个曾经一起共事的伙伴。

游琮不想,他叹了口气说,“师镜,你何苦与自家人反目成仇?”

师镜没有应声,他手中的九曦已经开始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枪头的莲花正轻轻转动着,那是他攻击的前兆。

游琮抬起双手,运出晶莹剔透的水柱,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希望你别把我打死,当然,我若是战胜了你,也会留你一口气的。”

师镜轻轻牵了下嘴角,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可笑,没有任何征兆地,下一刻就九曦便飞刺而出,花瓣从空中划过,美丽致命。

游琮化水为网,将迎面而来的九曦卷在双掌之间轻揉,身形往后退了几丈,化解了第一下的攻击。

紧接着师镜飞身而至,握着九曦往后一扯,动作快到压根就看不见,游琮只觉得肋骨一痛,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另一边的玉馥也被宴星稚毫无间隙地追击打得连连躲避,问情的杀伤力巨大,她所有凝结出的盾都被砍得稀巴烂,完全挡不住那锋利的剑刃。

她很快就明白,与宴星稚打近战是毫无胜算的。

玉馥招出木枝将宴星稚的四肢缠住,自己往高空飞去。

木枝只困住了她片刻便被问情斩断,她想要追去时,面前的地上乍然拔起无比巨大的木藤,瞬间就窜高数十丈,隐隐有遮天蔽日之势,完全挡住了宴星稚的去路。

紧接着地上爆裂声传来,一条条粗壮木藤平地而起,疯狂地舞动着,将宴星稚衬得相当渺小,如巨蛟的蛇尾重重向她扫去。

宴星稚挥舞问情砍去,这次没能像先前几次那般砍碎,而是只留下浅浅的剑痕,完全不足以将面前着巨大的藤蔓砍断,四面环绕的木藤给她造了一个困境。

牧风眠见状,一个旋身从许千景的剑招中脱离,跳到木藤上,高举长剑,刹那间火焰从剑柄燃烧至剑尖,他重重往木藤上刺下,赤练神火立即燃起,只一个错眼的工夫,火势就沿着遮天蔽日的木藤烧起来。

他抿了抿失了血色的唇,忍下背上的疼痛。

虽然神农玉的确将他的伤势缓和不少,但毕竟还没有痊愈,就好比已经结痂的伤口还没长好里面的肉,又被重重抠开似的。

神火越烧越烈,玉馥受到了严重的反噬,当即胸口一痛没忍住一口鲜血。

就在空中的热浪一层比一层高时,游琮催动着江海之势,从各处奔腾而来,水浪铺天盖地覆在神火上,一波一波的掩上去,火与水相撞散出的大量雾气迷了所有人的视线。

许千景的剑招迅疾而来,在雾气之中刺向牧风眠的后背。

剑刃裹着神力将至的瞬间,九曦从斜方顶来,刺耳的声响炸开,力量在空中翻滚,又将雾气打散。

混战开始了,雷云从天穹压下来,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下下落在人心头上,咆哮的狂风将沙土卷在空中,混着水雾模糊人眼。

各方神力在空中一下一下爆开,仙魔两族一退再退,在黑云之下休了战,各自找地方躲藏。

金光闪过,偶尔有惊雷从上劈下来,将大地劈出焦黑的裂缝,魔蛟也溜得没了影。

这些人的混战,隐隐有地动山摇,毁天灭地之势。

雪涯宗的各个山峰也受到波及,大地一阵一阵地颤动着,所有弟子站在封顶往那一片乌黑的天际眺望,热闹的议论着,不知那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战波及甚广,山林被劈碎,地上全是巨坑,黑土翻飞,满目疮痍。

玉馥被赤练神火重伤,游琮也被九曦戳了几个洞,许千景更是满身覆血,神界一方都没有讨到便宜。

而宴星稚的神力似乎用到了极限,身体的裂痕已遍布,血染红了白色的问情。

牧风眠脸色不佳,除却新伤之外,背上的伤也彻底撕裂。

师镜虽然也有伤,但身体状态完好,越战越勇。

许千景喘着气往后退,捏了个法诀暂时止住身上的伤口,许久不曾经历过这样狼狈的战斗,让他心中怒意更甚。

他看出宴星稚和牧风眠的状态渐渐下落,便心知时机正好,于是高声唤道:“苍述!”

欲神苍述并不擅长战斗,但他掌控人心的欲望神法却无人能及。

只要是有灵智的生灵,便会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沦为苍述的掌中之物。

让宴星稚战斗到力竭,而后苍述再出场,掌控她的几率便会更大。

如今牧风眠状态也不好,正好可以一箭双雕。

苍述颔首,从藏身之处出来,翻出一座通体漆黑的古琴,琴身流转着珠光的纹理,每一根琴弦都冒着神光。

他卷袖而坐,双手搁在琴弦上,指尖一勾,琴音立即传播出来,听的人心神恍惚。

师镜察觉出他们的目的,立即握着九曦上前,想要将苍述一击毙命,却被许千景和游琮联合拦下。

苍述双手婉转,在琴弦上拨弄,一连串的琴音泄出,悠长悦耳。

牧风眠施法封闭耳感,那声音却还是能够传进来,瞬间就花了他的眼,隐约见听见宴星稚唤他,“牧风眠——”

他转身,就见银发金眸的宴星稚站在他身后,冲他灿然一笑,虎耳卷了卷,说道:“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牧风眠紧紧盯着她,眸光一动不动。

他知道宴星稚指的是那一句,所有心神似乎卷进了她的笑容中,他听见自己说:“当然。”

“那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宴星稚朝他走来。

牧风眠看着她。

自然愿意再说一遍,甚至再说一百遍。

他的唇轻启,声音轻缓,“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宴星稚听闻,笑容蓦地加深,带着股诡异和邪气,朝他伸出手,“牵我。”

牧风眠像是完全被蛊惑了,缓缓伸出手。

只是在两只手快要碰上之时,忽而一阵笛音传来,音调响亮而清脆,瞬间让牧风眠的意识回神。

面前仍是师镜与许千景等人的颤抖,苍述坐于后面奋力拨弄着琴弦,只是琴音再传来时,却没有了方才的蛊惑之力,因为里面夹杂着笛音。

他转头看去,就见宴星稚站在空中,海棠红的衣裙翻飞不止,长发飘摇。

问情化作短笛被她放在嘴边,笛音倾泻而出,裂痕在她的脖子手腕处爬满。

问情曾经只化笛一次,被宴星稚吹奏,盛宴之上万仙陷入一场大梦之中。

这是第二次。

宴星稚神力将尽,笛音渐渐被苍述盖过,牧风眠滑到她身边,掌中凝聚神力从她背后推送。

恰在此时,萧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浑厚绵长,与笛音混在一起,高低错落,起伏无常,瞬间就打乱了琴音。

是宋轻舟的萧声。

宴星稚专心致志,吹响笛音绵绵不断,苍述渐渐不敌,他调动全身的神力将琴弦越拨越响,到最后手指染得血淋淋的,一声一声砸在琴上,声音变得刺耳。

已呈败象。

苍述好似明白这样下去会输,他浑身猛然爆出浓郁的黑焰,融在琴音之中,经风一吹,眨眼之间散得到处都是,天空也被染成了黑色,模糊所有人的视线。

“苍述!”许千景见状,猛地扭头一身大喊。

苍述吐血不止,冲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说道:“此战可能要败,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算杀不了宴星稚,我也要永远困住她。”

“莫要冲动!”玉馥也冲他大叫。

“我得让你们交差。”他道。

这句话说完,苍述的身体如黑雾一般化开,朝着宴星稚飘去。

牧风眠见状急忙御剑抵挡,用力对那一团黑雾劈过去,却只将雾打散一瞬,而后又极快地重聚,将宴星稚从头到脚都裹住。

她神力耗尽,身体开始崩坏,已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裹在黑雾之中,视线被黑暗淹没的前一刻,她看见了牧风眠着急到神色失控的面容。

本来尚没感觉什么,但对上他惊慌失措的眼睛,宴星稚也突然心慌起来。

她下意识朝牧风眠伸出手。

失去意识前,牧风眠攥住了她的手。

苍述自毁神体,将宴星稚困在大梦之中,永不得解,亦算是另一种意义的诛杀。

这一日大战停后,整座山头被夷为平地,大火连烧七日,最后被一场磅礴大雨浇灭。

仙盟被重创,神界战神去五回四,个个负伤而归。

当然,凡界的人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雪涯宗这次的试炼出了大情况,新入门弟子死得只剩下十来个,先前名声远扬的天才少年及其堂妹也葬身于试炼,有人扼腕叹息,有人暗中嘲笑。

到了腊月,原本应当来凡界接各仙门弟子的天界之人未能如约而至,落空了不少人的期待。

师镜伤势较轻,不过几日便痊愈。

牧风眠旧伤复发,无人能够医治,守在床头前日日不眠。

宴星稚的身体日复一日崩坏,陷入大梦之中。

“我要救她。”牧风眠对众人道:“进她的梦中。”

师镜皱眉:“不可,你现在状态不行,很有可能有去无回,还是我去吧。”

尹祺也赞同地点点头,小声道:“这几日我卜了几卦宴神君能否醒来,都是长眠不醒。”

“出去。”这话牧风眠不爱听,指着门赶人。

尹祺抱着万象罗盘默默滚出门。

宋轻舟坐在窗框上,指尖转着长萧,“欲神用身体化梦为囚牢,在神识和欲望方面,还没人能战胜他。”

房中一阵长久的沉默。

“那我也必须去。”牧风眠看向**沉睡的宴星稚,心中泛起一阵阵的疼。

骆祺语坐在角落中,在这时候道:“我觉得可以。”

所有人看向他。

他瑟缩一下,却又重复道:“我觉得这个方法可以。”

师镜冷撇他一眼,“你是对牧十二怀恨在心,故意送他去死?”

骆亭语摇摇头,“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我觉得能将宴星稚从梦中囚牢中救出来的,只有风眠神君,也只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要切卷了,切千年前。

下卷主要是俩崽子谈恋爱。

亲亲抱抱黏黏糊糊啥都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