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星稚不是在跟他商量, 也不是在询问他,而是通知。

她说晚上会来这里睡觉,就绝对会来。

牧风眠本想再跟她说两句, 却见她因为神力消耗过大而显得十分虚弱,就道:“行,那我把这张床铺收拾一下,晚上等着你来。”

宴星稚只说了一句不必, 然后光影一晃, 就变成了一只白毛虎崽盘在椅子上, 闭上了眼睛。

他在边上站了好一会儿, 听见虎崽的呼吸平稳, 确定她睡着了之后, 才慢慢俯身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小小的一团窝在怀中,皮毛柔软,毛茸茸的身体散发着暖意。

宴星稚从表面看上去实在是太没有杀伤力了, 单单是看着她,压根不知道她的破坏力有多强。

牧风眠将她抱到自己的**, 用被褥把她卷起来, 而后自己也爬上了床榻开始调息。

神农玉力量强大,他越调息, 身体就恢复得越好, 也不知道就这样坐了多久, 结束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充满力量,与他当初战力巅峰的时候有得一比。

他收了神力,转头看去, 就见宴星稚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出人形, 正歪着身子横在被褥上, 一只脚蹬着墙,一只脚搁在他的腿上,睡得很放松。

只是头悬在床边上,隐隐往下掉。

他将手掌扶在宴星稚的后脑勺上,一用力就把她抬起,将横在床榻上的这个姿势调整。

牧风眠下手很轻,生怕在挪动的时候把她惊醒。

但她许是累到了,不但没醒,还在姿势被调整的时候很配合地将压在牧风眠腿上的脚给放了下来。

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里边,靠着墙的位置。

使用神农玉消耗的神力太大,但好在宴星稚恢复能力也是顶尖的,这会儿她的脸色已经不显苍白了,嘴唇有了颜色,面上也铺开一层浅浅的红晕。

牧风眠在旁边坐了片刻,最后还是倒下来,躺在她身边。

这张床榻很窄,一个人睡到还好,但两人若是并肩躺就有些拥挤。

宴星稚约莫是被挤到了,不安分地动了动胳膊,一个侧身,手臂就搭在牧风眠的肚子上。

他起先没动,只侧头朝宴星稚看去。

安静的睡眼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但这张脸终归不是宴星稚的脸,牧风眠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伸手在她面上晃了晃,红光覆过她的脸颊,容貌顿时就发生了改变,从那一张细眉杏眼,略显稚嫩的脸就变成了宴星稚原本的面容。

宴星稚的脸美得十分晃眼,当初仙界盛宴上,千百仙姬神女盛装出席,她站在当中也非常出挑,能够让人一眼就锁定到她身上。

这会儿睡得沉,朱唇微张,显出不一样的娇憨。

牧风眠看着这张脸,心中终于泛起了波动,他侧过身,用眼眸细细地将宴星稚的眉眼描绘着,从上到下,像是想把她的脸深深刻在心里似的相当认真。

宴星稚感受不到他灼热的目光,在睡着的时候习惯性黏着热的东西,牧风眠身负赤练神火,身上的温度是宴星稚最喜欢的,是以他刚看了没多久,宴星稚就收紧手臂,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用脸蹭了蹭他的心口。

雪元灵土有一种昙花的清香,若是不靠得特别近是闻不到的。

眼下牧风眠的鼻子里全是这种香气,还有宴星稚本身的气息,他感觉到自己被抱得紧紧的,那作乱的小手攥住了他腰间的衣裳。

心口被轻轻蹭了两下,猛地发烫起来,开始乱了节奏地敲击这胸腔,仿佛想透过他的胸膛将这越来越快的跳动声音传到宴星稚的耳中。

牧风眠僵了良久,宴星稚仍没有丝毫动静,头埋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多久,牧风眠才慢慢伸出手,轻轻地,缓缓地,将她拢抱住,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

脖子上传来她喷洒出的炽热呼吸,热得牧风眠几乎要出汗,却也不曾松手。

起死回生本就是世间三大不可为的其中之一,而宴星稚这种神力强大的人若要复生,则更是极为困难。

她那被打散的魂魄重聚,复生归来,是上三界所有人都一度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今她不仅重生,还如此生龙活虎,如此生机蓬勃。

牧风眠将她紧紧抱住,闭上双眸,轻声道:“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余晖布满天际,落日悬在山头边上,整个天空慢慢暗下来。

师镜走到屋外,抬手想推门,指尖刚触到门就被一抹金光弹了一下,他认出这是宴星稚下的法诀,便没再推门,而是站在外面低低唤道:“牧十二,出来。”

牧风眠看了看尚在睡觉的宴星稚,身形一动就从床榻上起身,悄无声息打开门出去。

“什么事?”他顺手将门带上。

师镜往里瞄了一眼,隐约看到宴星稚睡在**,神色一顿,说道:“不就不怕她醒来之后咬死你?”

牧风眠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我害怕她咬?”

师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确实,□□熏心之时,这点小伤小痛也算不得什么。”

牧风眠:“……”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阴阳怪气这两句?”

“当然是为了正事。”师镜正了正脸色,说道:“师怜雪是你所伤?”

牧风眠点头,“她想把我赶下山,我为了让她消停点,就出手了。”

“她现在虽没了记忆化作凡人,警惕和多疑却一点没少,不过你下手这么重,若是将她打死……”

“放心,死不了。”牧风眠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中流露出一股轻蔑来,“而且天界的人也不会让她死。”

师镜倒是挺相信他的,没再追问,而是道:“东西我还没找到,那些长老的屋子我都翻了个遍,没有蛛丝马迹。”

牧风眠诧异地看他一眼,“怎么回事?你当凡人几十年,脑力退化这么严重?”

师镜脸色一沉,拉长了脸,“牧十二,你存心挑事?”

他耸耸肩,往前走了几步,舒展腰身和臂膀,说道:“那东西不可能在任何一个长老的房中,且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雪涯宗藏着那个东西。”

师镜被这么一说,立即就明白了。

确实是他思想有些简单,只以为雪涯宗是天界那群人的爪牙,却忘记那些人向来看不起凡人,又怎么可能将这种事告诉凡人。

那个东西的确藏在雪涯宗不错,但雪涯宗的人却不知道,他们甚至可能不知道师怜雪的真正身份。

“它肯定就被藏在雪涯宗的这些山峰附近,神骨一旦离师怜雪远了就会枯竭,你在那些的山峰上找找。”牧风眠道。

“我若是找到了,就先将它带走,便不来特地知会你。”他说。

“你未必找得到。”

师镜用手指了指他,气得没说出来话,拂袖离去。

牧风眠笑了笑,抬头看一眼天色,觉得为时尚早,于是又回到房中去接着睡。

宴星稚至少要睡两天。

牧风眠为了不引起麻烦,特地去了授课大殿一趟,说他堂妹染了高热,要在房中休息两日。

授课夫子没细想就应允了。

这两日里牧风眠试着找了一下尹祺和宋轻舟,但这个两人自从给宴星稚送了琉璃球之后就消失了,也不知道躲在哪里,他不想大费周章地找人,便也先放在一边。

住在牧风眠寝屋周边的人都发现,这个颇受上头关注的天才少年这两日回房特别早,以往他都要跟着他堂妹在外面晃到深夜才会房,而这两日基本上不出门,若是出门也很快就会去,太阳还没落山就进了房锁上门窗,神神秘秘的。

但也没人去询问他到底为何这样。

更不知道他房中的床榻上,睡着一个漂亮姑娘。

她一会儿变成人形,一会儿幻成虎形,把床榻被褥揉得乱七八糟。

牧风眠回去总是要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然后把床榻整理整齐干净,再将她放上去。

如此过了三日,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早晨,宴星稚总算醒了。

她这一觉睡得实在充足,一睁眼就觉得精力无限,浑身充满力量。

身体的感知恢复之后,她就感觉到四肢被一股热意包裹着,好像三伏天闷在被子里似的,眨眼间就闷出了汗。

紧接着手就摸到一个温暖的身体,腰上也察觉出外来的力道,抬头一看,牧风眠的脸就在眼前。

而自己则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中。

两人的姿势亲昵得好像是交颈而眠的情人,所有气息都交织在一起,瞬间就让宴星稚恍了神,想起之前的那个梦境。

好像抱在一起睡觉,是相当自然的事。

宴星稚的目光从他眉上掠过,落在他的鼻尖上,定定地看了一下,而后回过神来,当即也不知道怎么了,面容迅速染上热意,两只白嫩的耳尖也晕开绯色,她挣扎了一下,却没想到牧风眠搂着她腰上的手臂相当结实,被挣脱。

她就抓起牧风眠的手,吭哧一口对着手腕咬上去。

牧风眠还睡得正沉,忽而觉得手腕一痛,尖利的感觉传来,将他从睡意中拉扯出来,一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宴星稚捧着他的手,龇着一口利牙。

“你饿了?”牧风眠用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思考,只得出了这个结论。

宴星稚把他咬醒了之后,抬手用力一推。

牧风眠根本没有防备,直接从床榻上摔下去,这下完全醒了,一脸迷惑地坐起来,用眼神询问她。

宴星稚就站在**,叉腰道:“这房里有两张床,你非要跟我挤一张吗?”

牧风眠张了张口,“这是我的床。”

“被我睡了,那就是我的。”宴星稚扬了扬下巴,模样相当嚣张,居高临下地看着牧风眠,“你就应该自觉点,去另一张**睡。”

牧风眠慢悠悠地爬起来,把卷在地上的被褥扔到**,问了一句,“我像是那种自觉的人?”

宴星稚一抬脚,就把被褥又给踢到地上去。

“干什么?这被子也招你了?你睡着的时候抱着都不撒手,拽都拽不出来。”牧风眠说。

“掉地上,脏了。”宴星稚道。

牧风眠就又捡起来扔到另一张床榻上去,说道:“不吃不喝三日,醒来倒是精神得很。”

“我是泥巴捏的,又不怎么需要进食。”宴星稚说。

她吃那些东西,纯属是嘴馋,这副身体可以半个月不进食,只会感觉饿,但饿不死。

牧风眠手上动作一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还以为宴星稚是又想起自己的神体了,就不动声色道:“也快回天界了,再等等吧。”

宴星稚倒没怎么在意,从储物灵袋中拿出荀左之前备好的吃食,摆在桌子上,然后抓着其中的鸡腿就开啃。

牧风眠在她边上坐下来,手指往空茶壶上一放,里面就响起哗哗水声,片刻间茶壶就满了,他倒上一杯推到宴星稚的面前。

这段日子牧风眠一直跟在身边,动辄给她倒个茶递个锦帕,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宴星稚已经完全习惯了,搁在以前这杯茶放到面前的时候,她肯定要东闻闻西闻闻,确定没什么不对劲之后才会喝。

宴星稚对他放松了警惕心,这是好事。

牧风眠心中宽慰了不少,心说这段时日他和师镜的当牛做马,总算不是无用功。

正当他心情舒畅的时候,宴星稚突然冒出一句,“不知道荀左这会儿在干什么?”

牧风眠瞥她一眼,“你关心他干什么?”

谁知她下一句却道:“肯定在想我?”

“想你?谁?”牧风眠拧起眉毛,眸中染上意外的神色,“荀左?”

“是啊。”宴星稚点头,说:“荀左之前就说离不开我,若是一日不看见我就抓心挠肝地难受,这都大半个月过去没见我,他心里定然很难受吧。”

说着,她伸手去拿那杯茶水,却被牧风眠抢先一步夺走,将茶水往地上一泼,“别喝了。”

“做什么!”宴星稚眼睛一瞪。

牧风眠把空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说:“他说离不开你,只不过是怕你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走,玄音门振兴无门,所以才用这种甜言蜜语骗你,想将你留在玄音门,这种话你都相信。”

宴星稚生气道:“那我相信什么?相信你说的不会再让人伤害我吗?这不是甜言蜜语的骗术?”

牧风眠神色一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道:“你听见了?”

“你装什么,我是睡着了,又不是聋了。”宴星稚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说到底,你不也是在用这种方法骗我留下,没必要,再回天界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我若是要走,是不会用神农玉给你疗伤的。”

牧风眠完全没想到那句话被他听见了,那也是这三日以来,他在房中说的唯一一句话,当下只感觉耳朵烧起来,思绪也有些卡壳。

只暗道幸好他只说了这一句,没有说那些有的没的。

牧风眠声音缓了缓,说道:“我并非是想骗你留在我身边。”

“有什么区别。”宴星稚像是压根就不在乎,低垂着眉眼一边啃肉一边说:“反正我不会再上当。”

牧风眠沉默,看了看手中的空杯子,又给她倒上一杯推过去。

“有病。”宴星稚瞟他一眼,低低骂了一句。

牧风眠佯装没听见。

宴星稚吃完之后出门遛弯,没人注意到她在男子寝房区睡了三日,只知道她风寒好了之后,那天才少年也不整日闷在屋中了。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几乎是眨眼就到了试炼会。

这段时日里,所有弟子都勤奋练习,有些天赋较好,已经能熟练掌控如何运用灵气和法诀的窍门,有些则天资愚钝,一日接一日的练也没有丝毫进步。

天赋出众的也有几个,但有了牧风眠这个天才少年在前,那些天赋好的弟子也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关注。

一月之期结束,这日的所有弟子起了个大早,太阳都还没升起,就开始穿衣洗漱。

所有弟子都忐忑激动,有人甚至一夜未眠。

而宴星稚和牧风眠则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过牧风眠记着时辰早起,穿好衣袍之后就去喊将他的床榻占领的宴星稚。

自从她夜里睡在这里之后,牧风眠每天晚上都没睡好。他总是会醒,不是那种被什么动静惊动,而是无意识地醒来,有时候睡得好好的,神识突然就清醒了,一睁眼就转头去看对面的床榻。

看到宴星稚裹着被子睡得正香,他又会慢慢闭上眼睛睡。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他精神有点萎靡,宴星稚见了还以为他旧伤又复发。

结果脱了上衣一看,伤口没有丝毫动静。

“别装,”宴星稚指着牧风眠警告道:“神农玉只能在你伤复发的时候才能使用,你现在背上的伤完好,装得再可怜也用不了。”

牧风眠弱弱地为自己辩解,“我没装……”

趁着天色没亮,牧风眠将她从床榻上拖起来,“快回去,今日是试炼之期,要出发去另一座山峰上。”

宴星稚这些日子就没起那么早过,睡得正迷糊,哼哼唧唧不愿起来。

牧风眠将她皱着眉头,耍小性子的脸看了又看,把她拽起来,她脊梁骨跟软了似的又往下倒。

“不能再睡了,若是再耽搁,会被别人发现你睡在这里。”他声音低低,一边喊她起来,一边又像是说话声太大把她惊醒似的。

宴星稚听见了,稍稍睁开一条眼缝,眼里卷着浓重的睡意,慵懒至极。

她打了个哈欠,强撑着困意从**坐起来,迷迷瞪瞪地摸上鞋子往胡乱往脚上套。

牧风眠见她把鞋子穿反,便弯下腰从她手中接过,调正之后顺手给她套上,再一看,宴星稚已经睁开眼睛,墨黑的眸子拢在长长的睫毛之下,有些呆滞无神。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而俯下头在她右耳朵边落下一个吻,呢喃道:“快回去吧。”

宴星稚愣了片刻,忽而惊诧地瞪大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宴星稚:偷袭我?

牧风眠:抱歉,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