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 尹祺才结束了自己的梦话从**爬起来。

起床的时候,他悄悄往宴星稚的床榻处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差点被下个半死。

就见那边的床榻上坐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濛濛亮的天色从窗子照映进来,那模糊的轮廓又显得黑乎乎的一片,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未修炼成形的邪祟,尹祺瞪大了眼睛差点一声叫喊出声。

声音出口的前一刻, 他又生生止住了, 想到那张床榻上的人是宴星稚。

有这人在, 什么邪祟敢不怕死地闯过来?

他抬起双手, 用力揉了揉两只眼睛, 还以为是自己一夜未睡, 精神颓靡才导致花了眼,但再仔细看去时,发现那床榻还是一团模糊, 压根看不清是何人。

正当他惊诧的时候,那头的人开口, 声音传过来:“你看什么?”

是宴星稚的声音。

尹祺赶忙又揉揉眼睛, 装模作样道:“没事没事,一早上起来眼睛有点难受。”

宴星稚见他鬼鬼祟祟, 也没有追究。

她听了半宿尹祺说梦话, 将前因后果都听了个清楚。

知道面前这人其实是被宋轻舟幻成女子的尹祺, 他能来这里也是被宋轻舟威胁。

上回跟宋轻舟结下的账还没来得及清算,他就自己送上门来,正合宴星稚的心意。

她先假装不知, 然后将计就计, 好好教训一下宋轻舟。

海棠红的衣袍颜色艳丽, 很衬宴星稚的肤色,她因为身体是雪元灵土捏得,本身就比常人白一个度,穿上这样鲜艳的颜色,更显得肤若凝脂,

脸上的眉毛和睫毛像染了墨一般黑得纯粹,离得近了就能将她的密长的眼睫看得清楚,杏眼圆圆,没有表情的时候蓄上冷意,眼神相当有力度。

她打开窗子,外面的晨光映进来,覆在她的面上,将精致的眉眼勾勒。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她刚打开窗子,牧风眠的身影就走进视线。

相比起昨日,今日的他穿着一身红色衣袍,身量又高,俊美得极其惹人注目,往全是姑娘的院子里一站,立马就成为视线的焦点。

偏偏他对自己站在女子寝院没什么自觉,顶着朝阳的光冲她一笑,发出问候,“睡得好吗?”

宴星稚想起了昨晚的梦境,梦中的牧风眠恣意张扬,笑容灿烂,对上她的时候又沉脸拧眉,将不待见明晃晃写在脸上。

与面前的他相比,一张脸七分相似,神色和态度却判若两人。

她将眼皮一敛,没有回答,一跃从窗子跳出来落到他面前,“你来干什么?”

牧风眠低头看她,“来看看。”

其实是醒得早,不想在床榻上躺着就出了门,不知道怎么的走到了这里。

宴星稚道:“别总来烦我。”

牧风眠不赞同道:“这怎么能叫烦?现在咱俩的关系可是堂兄妹,兄妹俩相互照应不是很正常的事?”

宴星稚眼神奇怪地看着他。

牧风眠却很是理所应当,完全无视宴星稚的神色,就这样神态自若地走在她边上。

两人一同前往坐落在山峰中间位置的授课大殿,太阳升起的时候,大殿门口已经站满了人,粗略一瞧足有七八十,年纪多是十岁出头的年轻孩子,鲜少有二十往上的。

聚在一起好像盛开的海棠花丛,晃动着鲜亮的颜色。

宴星稚无意往人多的地方去,寻了个宽敞的地方站定。

她一停,牧风眠自然而然地也停下来。

晨曦洒在宴星稚身上,有一半侧身隐在背光的暗处,她眸光清冷,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牧风眠想起很多年之前,当初的神族学府之中见到的她也是这般模样,她即便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人群之中,也不会被埋没,一举一动都颇为惹眼。

一千年过去,所有人都变了,只有沉睡了一千年的宴星稚没变,她一如既往。

宴星稚察觉到他的目光,皱着眉凶道:“你总看什么,信不信我把你眼睛抠下来?”

牧风眠的俊美一压,露出个疑惑的神色,“怎么今早起来对我意见那么大,该不是又梦到与我打架没打过吧?”

宴星稚每回梦到从前的事,醒来之后对他都没什么好脸色,牧风眠不知道她这股怨气从何而来。

凭心而论,以前他俩关系恶劣的时候,宴星稚也并没有吃什么亏。

虽然她的耳朵被清屿剑误斩了个伤口出来,但牧氏把极其珍贵的神物神农玉也赠给了她。

其后两人再怎么针锋相对,也没有到打得你死我活的程度,宴星稚还从他身上偷学了不少招式过去。

牧风眠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个油纸包,递给宴星稚:“这个给你。”

宴星稚低眸看了一眼,她鼻子灵敏,一下就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透过油纸包飘出来,不用问就知道是吃的。

但她不知道牧风眠为什么会突然给她吃的。

难不成是想捉弄我?

宴星稚的眼神变得戒备,看着他道:“我不吃。”

“方才去找你的时候路过食肆,见里面糕点种类繁多,就顺便买了一点。”牧风眠仿佛看不到她充满戒备的样子,将油纸缓慢打开,露出里面几个杏黄色的小巧糕点,一个也就比大拇指的指甲盖大一点,叠放在一起,飘着甜腻的花香。

人界的食物种类不仅繁多,且制作得极为精致,卖相相当好。

宴星稚看了又看,最后还是伸手拿了一个糕点扔嘴里,末了还要说:“不是因为我想吃,是我看你眼神太可怜了所以才勉为其难尝尝。”

牧风眠此刻很想拿一面镜子出来看看自己的眼神到底可怜成什么样了。

他没有反驳,举着糕点看着宴星稚一会儿伸手拿一个,没过多久就把糕点全部吃下肚,嘴边还沾了点糕点的粉末,她就伸出粉嫩的舌头一卷,把唇边舔得晶亮。

宴星稚变成虎形的时候,一直有给自己舔毛的习惯,舔完唇边舔爪子,然后挠一挠柔软的耳朵。

牧风眠想得出了神,鬼使神差地往宴星稚头上摸了一把。

她扭头就张开一口利牙,往他的手上咬去,幸而他反应快及时闪躲。

宴星稚冷哼一声,恶狠狠道:“再慢一点爪子给你咬掉。”

牧风眠把油纸折好,说道:“吃完就翻脸,典型的白眼虎。”

宴星稚直接不认账,梗着脖子道:“我吃什么了?谁看到我吃了?”

牧风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往前一步,低下头凑过来。

宴星稚以为他要动手,忙不迭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攥住下巴,往前一拖,同时鼻子也凑过来闻了一下,他说道:“桂花香,还说没吃是吧?”

他的脸就在咫尺,呼出的热气一下子拂在脸上,让宴星稚心头一紧,也不知道是因为被他突然袭击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她的心跳乱了拍,耳根隐隐发热。

她扭头挣脱了牧风眠的手,气恼道:“你想跟我动手是不是?”

牧风眠半举着双手,表示绝无此意。

正当两人闹着时,忽然有一个大嗓门从旁边传来。

“听说咱们这批入选的新弟子当中,有一对堂兄妹的名字十分可笑,一个叫梅辛柑,一个叫梅辛费。”

话音一落,立马引来些许哄笑,在这颇为吵闹的地方也很突出。

宴星稚起初听的时候只觉得那些人吵,但过了一会儿,突然像想起来似的问牧风眠,“昨日我们进来登记时,用的是什么名字来着?”

牧风眠本来还觉得奇怪,怎么现在有人嘲笑她,她都没什么反应了。

却原来是忘记了这两个名字,不知道别人是在笑话他。

牧风眠用下巴一指,“那边不是在喊着吗?”

宴星稚转眼看去,果然就见旁处几个人聚在一起玩笑,其中一个男子二十来岁的模样,身材肥胖,衣袍不是很衬身,挺着个大肚子,一边神色夸张地说着话一边偷偷瞟宴星稚。

“难怪叫梅辛柑,瞧着就是一副没心肝的样子。”那个男子嘲笑道。

牧风眠很是赞同地悄悄点头。

宴星稚听闻之后却动怒,当下飞起来一脚,先把人踹得爬不起来说不出话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但她刚起跳,力道还没使出来,就被人拦腰抱住。

她用力挣扎一下,“放开我!”

牧风眠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以为这是哪,你想动手就动手?这里那么多人看着,你这一脚若是踢出去,用不了一个钟头就会被赶下山,届时还如何回仙界?”

宴星稚只感觉腰上的手臂力道很大,将她抱得非常紧,挣扎两下也没挣脱,她就说道:“我不过是看他肥头大耳脸臃肿得厉害,帮他打瘦一点而已,我这是做好事。”

真是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

牧风眠没忍住笑了,说道:“先别管他,我有办法治他。”

说着就把宴星稚给放下来,还怕她冲上去,便不放心地捏住她的手腕。

宴星稚被拦了一下,起初动手的念头过去了,就不会再去搭理,那肥胖的男子却像是故意的一般,又出言嘲弄两人,似乎不把宴星稚惹怒不罢休。

其他人则站在旁边看热闹,正笑得开心时,忽而一个石子飞过来,打在胖男子的嘴上,他痛嚎一声捂着嘴往后退了几步,将手拿开一看,掌心里站满了血,牙被敲掉两颗。

这下没人笑了,原本一同玩笑的人发出惊呼,赶忙散开。

肥男子疼得双眼冒泪,怒火攻心,含糊不清地大吼道:“是谁!”

却见一人从高树之后走出来。

那人身着淡蓝色长衣,衣襟和袖口洁白如雪,长发用一个玉冠束起,身量很高,俊朗如玉的脸如覆上一层冰霜。

他出现之后,殿外候着的所有人都停下了热闹的议论,朝他看来。

他没有穿弟子的宗服,又出现在授课大殿之外,如若不是前来教他们法诀的夫子,也肯定是山峰上的师兄,还没入门的新弟子对门内的师兄师姐都毕恭毕敬,生怕惹了他们不开心。

宴星稚嗅到一股奇特的味道,她仔细闻了闻,脸色一变。

空中传来的混杂花香,清淡到所有人都没有闻到,但逃不过宴星稚的鼻子。

是师镜的气味。

宴星稚下意识伸手拽住了牧风眠的衣袖,“喂……”

牧风眠垂眸看一眼她白嫩的手,俯身过来明知故问:“嗯?”

“我闻到了师镜的气味。”她说。

宴星稚的眼睛紧紧盯着来人。

这男子虽面容清俊,但算不上出众,相比于师镜男生女相,足以用美丽一词来形容的脸自然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眼眸冰冷身姿挺拔,慢步走来的时候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气势,压得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跟师镜太像了。

牧风眠看了看他,问道:“你是不是患上疑心病了?为何看谁都像师镜?”

“还是说……”他顿了一下,语气突然变得古怪,“你很想见他?”

话音落下,宴星稚还没什么反应,他的脸就先沉了,又道:“我只带你回仙界,可不会带你找师镜。”

宴星稚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爽,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犯病了是不是?我巴不得离那个花精远点,也只有你才天天跟他厮混在一起,沾染得一身花味儿。”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没刻意压,加之周围又非常安静,一下就传到那男子的耳中,他投来锋利的视线。

宴星稚就小声说:“他瞪我。”

花精是宴星稚故意嘲弄师镜的称呼,师镜出生自神族师氏,但因自小养在花神膝下,所以他身边总是环绕着花,身上也总是有一股花香,宴星稚每次叫他花精,他都会勃然大怒。

牧风眠也朝他看去,眼中带着笑,与他视线对接。

宴星稚的鼻子从不会出错,来的人就是师镜。

昨夜他与牧风眠就已经碰过面了,雪涯宗是天界手底下掌管的门派,天界的人不光将师怜雪放在这里,还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藏于此处,这也是师镜当年化身成为凡人的原因之一。

师镜听到那一声“花精”,恨不得当场撕了脸上的假皮当场跟宴星稚打一架,顺便解一下这些日子一来跟在她后面一直拍马屁的怨气。

但牧风眠在边上站着。

如今宴星稚没有神体,那副泥巴捏的身体承载不了她的力量,一旦神力使用过度身体就会整个崩坏,牧风眠是断然不会让他跟宴星稚动手的。

他对这个昔日的好兄弟磨了磨牙,心想等事情结束之后,他定然要把清屿剑给抢过来耍个几百年的时间,解一解心头之

恨。

师镜冷淡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掠了一下,而后挥手打开了大殿的门,率先走了进去。

其后弟子们才压着声音小声议论,陆陆续续地跟了进去。

方才被打掉两颗牙的胖男子见他是来授课的,也不敢再吱声。

授课大殿里面非常宽广,地上摆着一排排的软垫,所有人席地而坐,面朝着里面的几尺高台,师镜就站在高台上,负手而立睥睨着陆续进来的弟子们。

宴星稚看了他两眼,心道还真是跟那狗花精一个德行。

牧风眠在宴星稚旁边坐下来,两人中间隔了半臂的距离。

师镜没有授课的经验,他看着下面乌泱泱一群人坐着,都仰着头目光希冀的盯着他,绞尽脑汁从记忆力找了一个非常基础的简单法诀,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讲解。

这种低级法诀对宴星稚和牧风眠来说完全是无用的,宴星稚就听了两句话,然后打了一个大哈欠。

牧风眠低声问:“没睡好?”

“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说了半宿的梦话。”宴星稚的情绪尚且平和,没有开口呛他。

牧风眠顿了一下,“为什么?”

“我哪知道?”宴星稚道:“许是因为我的威慑力太足了吧,导致他在做梦都不敢骗我,确实我现在就算是隐瞒身份改头换面,也藏不住身上的这股王霸之气。”

牧风眠:“……”

他停了一会儿,又问:“他说的身什么梦话?”

尹祺说了半宿的梦话,内容还挺多的,宴星稚不可能都复述出来,于是道:“一些小打小闹的算计罢了。”

“那你有什么高见?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立马就想到了对策吧?”

牧风眠似乎没了距离感,朝她越靠越近,肩膀与宴星稚的挨在了一起。

宴星稚被他那句夸赞给迷惑住了,压根没注意牧风眠跟自己的距离,只得意道:“那当然,我都不需要思考,对策自己就从脑子里蹦出来。”

她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时候,杏眼微弯,嘴角翘着,表情特别生动,无端的讨人喜爱。

牧风眠将她得意的小表情收在眼底,忍着笑说:“蹦出来之后跑丢了怎么办?”

宴星稚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取笑之意,抬眸瞪他一眼。

两个人窃窃私语,在殿中的声音也不算小,周围的人频频投来目光。

师镜看着两个人越靠越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冷声道:“没心肝没心肺,你们两个上来展示一下方才我说的法诀。”

身为“梅辛柑”的宴星稚尚在发愣,而身为“梅辛费”的牧风眠却已经反应过来,他眸中含着浅笑站起来,装模作样道:“是什么法诀啊?太难的我可不会。”

师镜冷笑一声,“放心吧,你的拿手绝活。”

“什么?”

“见色忘义。”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啧,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

师镜:不爱听拉倒!老子在上面忙活,你在下面调情,死一边去!

——————

下午有加更,五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