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星稚揉了一把脸, 将睡意从脸上驱逐,迅速冷静下来,下了床悄无声息地出门, 果然就见荀左和牧风眠站在房间外,正在等她。

因为方才的梦,她现在见到牧风眠就有些不自然。

梦中他声音低缓,亲昵地将她抱在怀中, 炙热的呼吸在颈子间交缠, 极为亲密。

然而宴星稚心中却清楚, 现实中的牧风眠从不会对她露出那样温柔的表情, 也不会做那么亲密的动作。

那个梦, 是很荒唐的。

她有些别扭, 目光只在牧风眠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将头偏开,动作生硬, 像是刻意闪躲。

牧风眠一下就察觉到了,他俊眉轻扬, 没有说话。

宴星稚望向荀左, “是那女人动身了吗?”

荀左点头,“追踪符已经贴上去了, 咱们现在去追吗?”

“带路。”

三人从客栈出去, 街道上一盏灯都没有, 仅凭着月亮照明,四周漆黑一片,荀左想要点灯, 被牧风眠制止。

这样的环境下灯光极为显眼, 不利于悄悄跟踪。

幸好这月光足够明亮, 三人的夜视能力也是相当好的,倒不至于看不清路。

荀左手中捏着一张符纸,符纸上散发出细微的白烟,缓缓往一个方向飘去,并不受风向的影响,三人就跟着这缕白烟前进。

夜晚的桃城寂静得仿佛不同寻常,街道上一个路人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满城桃花的之后,才会响起一些轻微的声响。

沿着街边走了一段,宴星稚就隐隐看见前面那个女子的身影,她挺着大肚子身体消瘦,走得却不慢,一点脚步声都没有,目的地很明确。

三人跟在她后面,拐进了一个巷子中,月光照不进巷子里,刚一进去眼前就更黑了,荀左脚步顿了一下,险些看不见符纸上的那抹白烟。

正当他思索着要不要捏个小法诀的时候,宴星稚突然伸手,将符纸的烟给掐灭了,他疑惑地看过去,就听她说:“不需要了。”

方踏入这巷子时,宴星稚就闻到了无比浓烈的尸臭气味,邪气冲天。

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东西,竟将这邪气藏得严严实实,不进入这巷子时从外面倒是一点都察觉不到。

宴星稚走在了前头,这里被邪气包围,空中弥漫着令人不适的气味,她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拧着双眉,心中涌起一阵不大好的预感。

按道理来说,凡间的危险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只是这气味让她觉得有点熟悉。

且她也相当好奇,这妖邪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的气息遮掩得如此隐秘,连她和牧风眠都无法察觉。

正走着,她手臂忽而被人一拉,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下,撞上牧风眠的身体。

“看着脚下,别踩到了。”牧风眠在她头边低声道。

一下让她想到了梦境中的场景,声音跟他现在一样轻,像是对情人之间的呢喃。

宴星稚耳根发热,莫名其妙地心跳一滞,这样的情绪让她非常不习惯,不由得有些恼怒,沉声道:“我知道。”

“方才不拉你,你就一脚踩上去了。”牧风眠倒是习惯她的嘴硬,察觉出她态度不怎么好,但也未在意。

毕竟这人鲜少对他有态度好的时候。

宴星稚不理他了,低头看去,就见地上像是一个刚出世没多久的孩童大小,却并非正常孩子的模样,而是头大身子小,一看就极为畸形,身上的皮肤都是青紫色,似乎覆了一层鳞片。

寻常百姓若是生出个这样的孩子只怕要当场把一屋子的人都给吓死。

她脸色稍变,嫌弃地一咧嘴,从旁边绕过去,闻着那股味道走到了巷子的尽头,就看到一座紧闭大门的宅子。

味道都是从面前的宅子里散发出来的。

宴星稚将下巴一扬,对荀左道:“把门推开。”

荀左闻声上前,手掌刚触上门板,就感觉一阵湿黏,他咬着牙将门推开,手缩回来一看,掌中全是猩红的血液。

门一开,气味就铺天盖地涌来,荀左闻不到,宴星稚却被熏得险些站不稳,一阵恶心盘在心头,想吐。

她下意识扶住了牧风眠的手臂。

牧风眠低眸看她一眼,忽而说道:“你还记得十恶妖胎吗?”

宴星稚一听到这个东西,脸色就变得极差,反胃得相当难受,牧风眠只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还记得。

她当然忘不了。

当年宴星稚去神族学府之后,闲暇时间还是会去仙盟帮忙。

仙盟的任务是按等级排列的,宴星稚一般都是处理金级那种高难度高危险的任务,基本上只要她出马,任务都能被解决,只有一次金级任务失败了。

当时妖界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向仙盟发出求援,宴星稚又正好空闲,就跟着一同前往妖界援助,却没想到那次的任务非同寻常。

跟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那妖胎是借用寻常妖怪的身体孕育自己,等吸光了宿主的精血之后再转移到下一个身上。

当时妖界一处地带出现大量这种妖胎,即便是出手斩杀宿主,那妖胎也逃得极快,等于说是白白杀了无辜小妖,所以妖界面对这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才向仙盟求助。

宴星稚的处理方法就非常简单,就是全部杀光,只要杀伤力足够大,覆盖范围足够广,妖胎是无处可逃的,但若是要用这种方法,要死的无辜之人就非常多了,所以她的方法没有被采纳。

她去了之后就坐在一边,十分无趣地看着众人一同商量对策。

最后还真让他们想出了一种办法,就是将所有被妖胎寄生的小妖聚集在一起,再布一个大仙阵将所有小妖的妖力封印住,让她们变成寻常凡人。

妖胎寄生就是为了吸去宿主的妖力,一旦被封印后,妖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取,自己就从宿主身上离开了,抓住妖胎脱离宿主身体之时启动法阵,再将所有妖胎困在其中剿杀。

当然这些都是他们设想的。

然而实际上计划实施起来时却出现了意外,那些妖胎精明的很,竟将仙阵改染成邪阵,将阵中的所有小妖和所有仙盟的人,包括宴星稚在内都拖进了邪阵之中。

宴星稚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的场景,那个邪阵像是被浓郁的妖血包裹住,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和腥味排山倒海一般将她浓浓地黏在其中,加之她鼻子又相当灵敏,邪气从她身体各处钻入体内,瞬间就扰乱了她的心神,耳边充斥着尖声刺耳的孩童笑声。

邪阵在疯狂吸收她的神力,不管她怎么用力攻击,都好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挥出去力量被阵法吸收转化为妖胎的力量,让阵法越发牢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宴星稚只得收了手。

她在那个阵法之中待了很久,那地方狭小黏腻又充满恶臭,她又不敢封闭五感,怕遇到什么危险无法及时应对,硬生生扛了几个时辰。

直到灼烧的焰浪从外将阵法破除,赤练神火燎原而起,妖胎发出尖利刺耳的尖叫,面前的血色褪去,宴星稚终于闻到了新鲜的空气,神力几乎被消耗殆尽,倒在一人身上。

她闻到那人身上的气息,是来自天界的味道,所以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那次的任务让仙盟和妖界都损失惨重,仙盟派去接近上百人,只有宴星稚一人活了下来,且休养了好些日才恢复。

后来仙盟将此事记录在册,查出这东西是上古邪物,被称作“十恶妖胎”,是上古时期一个极为凶恶的魔头培育出的邪物,本想用于自己驱使,但没想到这东西邪性太大,魔头培育出来之后就失控了,变为为祸一方的大灾害。

后被神族镇压封印,无法消灭。

当时那群妖胎,听别人说是被牧风眠的赤练神火给全部烧死了,仙盟将此事也记录,十恶妖胎就暂时找到了消灭的方法。

宴星稚没想到在人界这地方也能碰上这玩意儿,那些妖胎寄生在妖怪体内还能吸收妖力,寄生在凡人身上几乎什么都得不到,所以宴星稚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到十恶妖胎身上。

但这扑面而来的味道实在是有些熟悉,勾起了她极为不好的回忆。

牧风眠的手臂承载着她的力量,能感觉到她的双手相当用力,显然是对这妖胎排斥得不行,连一步也不想往前踏了。

他看着宴星稚低着头时露出的雪白后颈,没忍住用手抹了一把,带着安抚的意味,说道:“别去了,不是什么大事,让荀左去处理吧。”

宴星稚摆摆手,当下就同意了。

荀左却心生害怕,动了动嘴唇,“我……”

他心里当然是没底,这东躲西藏苟活了几十年,虽说突然撞了大运遇上了两个鼎鼎有名的神君,还进阶到了金丹期,又有幸获得了九曦枪,但他到底对这些掌控不娴熟,也没有什么打架除妖邪的经验,让他进去,极有可能栽在里面。

牧风眠伸手,“把你的符纸给我。”

荀左照做,就见他拿在手中之后,手指从符纸上的图案划过,纸上微光一过,就变得与方才截然不同,隐隐泛着红色光华。

“先前教你的九曦法诀,都记清楚了吗?”牧风眠将一沓符纸递还。

荀左愣愣点头,问道:“左护法,这些符纸是干什么用的?”

“借火。”牧风眠道。

“什么火?”

“赤练神火。”

他道:“也可以贴在九曦上,威力会增强很多,东西已经教给你,总要一试,我给你的借火符足够多了,绝对够你用。”

荀左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辞了,风眠神君似乎对他寄予了厚望,他决不能辜负。

他收下符纸,一脸郑重道:“多谢左护法,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牧风眠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无妨。”

“什么?”荀左被他这笑容晃了一下,没懂其中意思。

下一刻,牧风眠就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荀左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往后退去,倒了几大步,被推入了门内,只听牧风眠的声音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你死了还是活着都无妨,我不会对你失望的。”

继而门被重重一关,眼前一片黑暗,周围一点声音都没有,陷入了死寂,荀左顿时慌张起来。

牧风眠将方才刻意留下的一张符纸贴在门上,红光一亮,门好似被镇住一般,荀左从里面使劲推了几下,却未撼动分毫。

宴星稚见状有点发愣,没想到牧风眠会突然将荀左推进去,听见荀左在里面发出叫喊,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将门上的符纸给揭下来。

手伸出去一半却被牧风眠给拦下来,他道:“让他去吧。”

宴星稚道:“他能处理得了那些东西吗?”

“我给了他借火符,他还有九曦枪,若是不会用这些东西在他手中也是白白浪费,你总不能一直在玄音门待着,他总要学会这些。”牧风眠似乎早就想好了理由,话说得非常顺畅。

宴星稚果然不疑有他,觉得他这话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的,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凡界,到时候玄音门都要倚仗荀左,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他身上的封印破除,修为也大涨,是该学着去处理一些棘手的事了。

“走吧。”牧风眠往回走了几步,回头唤她。

宴星稚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紧闭的大门一眼。

“放心吧,我留了东西在符中,若他真有什么危险,我会去救他的。”牧风眠似乎对她的迟疑有些不爽,脸色臭起来,“有什么好担心的,已经给了他那么多东西了,又不是手无寸铁的凡人。”

宴星稚梗着脖子道:“我哪里担心了?我不过是怕他不慎让妖胎逃了而已!”

牧风眠没再应声,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巷子,桃城还如方才那样死寂,月光洒下来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牧风眠低头看着满地的桃花瓣,神情淡下来。

其实他根本没往荀左身上留任何东西,是死是活全看他自个的本事,他方才那样说也不过是将宴星稚给引出来而已。

宴星稚站在巷子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先前不是在那个房子里闻到师镜的气息了吗?你不好奇是什么原因?”牧风眠突然开口。

宴星稚朝他看去,银色的月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微光,衬得他眉眼漂亮鼻梁挺立,另一半侧脸隐在暗处,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说话间似乎带着蛊惑一般。

相当成功的蛊惑,宴星稚立马就道:“对哦,师镜肯定是把什么东西留在这里了,我要去看看。”

两人在大半夜,没经过主人的同意就去了别人的屋子,刚推开门就看见成祥与他父亲都没睡觉,而是坐在桌前,桌上燃着一盏烛灯,两人面覆愁容,相对无言。

看见宴星稚二人之后,武祥一下子站起来,着急忙慌道问:“仙人,我夫人她怎么样了?”

她道:“已经有人去处理了。”

“那她……”武祥迟疑一瞬,极为艰难道:“还能痊愈吗?”

宴星稚并没有多说。

她更在意的是,白日来这屋子的时候分明就感知到了师镜的气息,但现在来却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跟普通的住宅没什么区别。

她不死心地在屋中转了一圈,几件陈设简陋的小屋子被她一寸寸摸过,跟做贼似的。

武祥被她的行为搞得很紧张,心想着自己这家中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两位看起来仙气飘飘的,应该不会拿他家的物件吧?

宴星稚拿起一口锅往灶炉里瞧,武祥心想,这口锅是爷爷当年亲手打的,都用很多年了,破了又补补了又破的,仙长应该不感兴趣。

果然她放下来,又抬起桌子往墙角看。

武祥心想,仙长怎么知道那个墙角有老鼠洞的?难不成她是想发发善心,顺道把家里的老鼠窝给铲平?

并没有,宴星稚放下桌子,又将手覆在墙上慢慢摸着,神色凝重。

武祥脸色一变,怎么回事?难不成仙长是暗示这墙不结实?也是,这老房子也住了很多年了,有时候下大雨墙体都往里渗水,保不齐那天一个惊雷落下来,这墙就塌了。

宴星稚东瞅瞅西看看,武祥的脸色一变再变,十分精彩,给牧风眠看笑了。

他抿着笑容问道:“你们有没有捡过什么东西?”

这话问得奇怪,武祥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不大懂,于是牧风眠又补充道:“就是那种一看就不大寻常的东西。”

武祥摇头,“仙长问的东西是什么,能否细说?”

这时候,那个脊背佝偻的老头就道:“有一物,是我爹当初留下的,在屋里存放了很多年。”

他说完就缓缓起身,去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再出来时,手中就拿着一个木盒。

盒子被一块灰扑扑的布包裹着,放在桌子上就落下一层灰,像是很多年未曾动过。

武祥动手将布满灰尘的布给揭下来,里头的木盒也十分破旧,上头全是划痕,却没有半点腐烂的迹象。

盒子没挂锁,很轻松就被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个颈链,以一颗颗极小的赤色珠子串起来,当间坠着一把类似长命锁的东西,但不是金的,而是一块透着粉的白玉,一看就是相当华贵的东西,与这质朴的房屋格格不入。

宴星稚将玉拿起来仔细瞧了瞧,并未觉得有什么特殊,就好像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玉,上面没什么气息。

她大失所望,“算了,待到白日再来看看吧。”

说完就将玉放下,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从窗子跳了出去,把武祥惊了一跳。

牧风眠笑了一下,将玉拿起来收入袖中,“这东西我会物归原主,你们就尽早休息吧。”

他也不说为什么拿走,总之两人来屋中转了一圈,带走了一块玉,也没将出门的夫人带回来,武祥心急如焚,但看着面前金衣少年带着笑的眉眼,却又不敢多问,只呐呐应了一声。

另一头的巷子深处,荀左用力推了几下门,压着声音朝外喊:“左护法,少主!你们还在外面吗?”

没人应声,周围一片寂静。

荀左心中害怕,原本想着若真是打不过,他先走为上,但不知道为什么牧风眠竟然将他推到门里之后将门给关上了,这门无论怎么使劲都推不开,月光照不进院子,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荀左推不开门之后深吸几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惧怕,也不管那么多了,指尖捏了个法诀亮出一抹微光,又将牧风眠给他的符纸抽了一张捏在手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指尖的微光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范围,隐约能看到这是一个极为荒败的院子,杂草丛生,还有几棵枯树,他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忽而昏暗的视线中出现一个人影。

荀左一下子停住脚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定睛一看,就见好像就是方才跟踪的那个妇女,她挺着大肚子站在一口井边,一动不动。

他手往前伸了伸,就见那妇女忽然扭头过来,脖子发出“卡”地一声轻响,一双微微发亮的眼睛透过夜色死死地盯着他。

荀左当下就被吓得蹦起来,连忙咬住了双唇才被吓得尖叫出声,将手中的符挡在面前摆出戒备的姿态。

然而那妇女却没有任何动作,只看了他一眼,忽然往前一跳,就这么跳进了井中。

荀左连忙小跑上前,靠近井口时就看见其中盘绕着乌黑的轻烟,一股邪气直直地冲出来,都不用下去看,就知道那妖邪肯定是藏在这井下面。

他深呼吸几下,想起几十年前将他捡回家中,让他吃饱饭穿新衣,还将符咒之术传给他的那个老道。

荀左其实回来过几次,进入玄音门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打杂,但是也抽空回了桃城,只是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本住的地方已经换了别的人家,养他的老道也已经去世,老道的儿子则去了外地讨生活。

回来的几次都没能碰上老道的儿子,后来玄音门落没,荀左跟着一起逃到了荒雷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竟是没想到这次回来,还能碰上老道的儿孙。

凡人的生命虽然短暂,但一代一代的血脉流传,也是另一种意义的长存于世。

老道当初养他,也算是半个爹,如今他的儿孙有难,他决不能袖手旁观。

荀左一咬牙,也顾不得心头的害怕,闭着眼纵身一跳,跳进了井中。

因为提前有了准备,所以荀左落地的时候很稳,只是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软趴趴的滑腻东西,才差点滑到。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球,捻一缕法诀在镂空小球中凝了光,然后挂在手腕上,用以照明。

周围的景象被照时,荀左被吓得汗毛倒立。

之间这个井下是一块很大的空间,地上有不少尸体,有的已经化作白骨呈腐烂状,有的却像是才死没几日,瞧着像新鲜尸体。

这里死了那么多人,城中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荀左暗暗吃惊。

他绕过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隐约看见那妇女的身影还在往前走,连忙跟上去。

约莫走了百十来步,拐了两个弯,就看到面前有了淡淡的紫色光芒,荀左赶忙将手上挂着的小球灯熄灭,放轻了脚步。

越往前走,紫色的光就越亮,能看见的东西就越多。

只见墙上挂着高低错落的灯盏,散发出的光芒将视线内的东西照得透亮,寂静的地下空间响起一些“叽叽咕咕”的奇怪声音。

荀左弯下腰,将自己缩成一小团,藏身在一个石头后面,悄悄露出半个脑袋往前看,眼前的一幕给他吓得汗毛倒立。

原来墙上挂着的,并不是灯盏,而是一个个人形头颅,头盖骨被开了大洞,里面飘浮这一团紫色的光。

而前方站着足足有十来个妇女,皆是挺着大肚子,面色无神地站着。

当间有一个石床,**躺着一个男子,他的身体缠绕这枯树一般的藤蔓,又像是血脉筋络一般,似乎还隐隐地跳动着。

藤蔓从他周身蔓延出去,攀爬在墙上,像扎根地下的巨大树根,将眼里能看到的地方包裹得密密麻麻,泛着血一样的颜色。

那男子面色苍白如雪,长了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眉眼看起来有几分温柔,若不是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荀左肯定不会相信这样的人是妖邪。

他似乎虚弱的很,躺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若不是他的手会时不时摆弄一下身上的藤蔓,荀左都以为他是昏死状态。

紧接着就见其中一个大肚子妇女突然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她那圆滚滚的肚皮像是从里面被顶起来一样,下一刻,几只利爪刺透她的肚子,血液大量地涌出,从她被破开的肚子里钻出一个长着利爪,浑身覆着细小鳞片的妖胎。

荀左双眼瞪得极大,吓得双手都发起抖来,盯着那奇形怪状的妖胎。

妇女尖叫过后就不动了,应当是没了气息。

妖胎刚从她身上跳下来,那男子身上的藤蔓就飞快地伸过来,刺中妖胎的身体,它发出尖利刺耳的惨叫声,疯狂地抽搐挣扎。

一股紫黑的光芒从妖胎的身体里抽出来,顺着藤蔓攀爬,被吸进了男子的体内,片刻工夫,妖胎就被吸干了,化作一副骨架被甩在地上。

荀左这才明白,这男子是在吸收这些妖胎的力量滋养自己。

他从未见过这种诡异阵状,这会儿已经吓得眼皮子开始抽抽了,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先打算写一封绝笔,到时候若真出不去,好歹能让别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然而纸刚摸出来,藤蔓又回到男子的身上,有一个妇女摔倒在地,她的大肚子也剧烈地动起来,似乎跟方才那个女子一样,妖胎要破体而出。

方才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已经死了一个妇女,荀左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死第二个,当即摸出自己的符纸,口中轻念口诀,飞身上前,以极快地速度将符纸拍在妇女的肚子上,双手结印,大喊一声为自己壮胆:“妖孽退散!”

符纸闪过微光,在女子肚子里拚命挣扎的妖胎霎时间安静下来,荀左趁机右掌凝光,用力往她肚子一拍,女子发出一声痛叫,紧接着张大嘴巴,口中吐出一口紫黑的血,大肚子就以极快的速度瘪下去,女子眼睛一闭,晕倒在地上。

荀左见这招有用,不由心中一喜,回头向石**的人看去。

就见那男子被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打扰,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他眼瞳满是血红色,连眼白都没有,就这样死死盯着他的时候,无端生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来。

他面上的表情瞬间碎裂,从温和之中迸发出怨毒和愤怒,声音粗狂嘶哑,“何人胆敢在我面前找死?!”

话音一落,他身上的藤蔓便骤然**,直奔着荀左刺来,锋利如剑。

荀左身形一动,往后闪了一丈之远,所有藤蔓的攻击落空,刺入地面,硬生生戳出几个大洞来。

他没急着反击,而是又摸出一把符纸,用力往空中一撒,双掌一合,微芒自指尖流转,光芒飞到符纸上,被撒到空中的符纸便像被一股力道牵引,分别往不同的方向飞去,各自贴在所有妇女的肚子上。

男子察觉他的意图,立即催动藤蔓再次朝他攻击。

荀左躲闪得很快,毕竟在前几十年的生活里,他的修为低没什么能力,遇到危险只有逃命,所以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一门技巧练得最为娴熟。

他一边闪避藤蔓的攻击,一边催动符纸,白色的光芒在昏暗的地下空间流转,将所有妇女圈在其中,法诀一念出口,所有妇女同时吐出紫黑色的鲜血,大肚子里的妖胎被清除。

石**的男子见到手的养料没了,当即怒不可遏,大喊一声从**坐起身,藤蔓在他身上疯狂滚动,这时候荀左才看到,这男子敞开的衣襟之中,心口竟然破了一个血窟窿。

他双臂一挥,那些发疯的藤蔓就从四面朝荀左包裹而来,他避无可避,只得甩出一把符纸应对,白光与紫黑相撞,荀左被震得往后退了好些步。

男子一双血红的眼睛凝望着他,兴奋地咧开嘴,露出满口的獠牙,面容狰狞,“金丹期的修士?来得正好,我便用你来代替那些养料。”

荀左看了看在地上躺着的妇女们,心中有些着急,她们若是留在这里,他根本不敢施展拳脚全力应对。

藤蔓再一次围上来的时候,荀左没有闪躲,而是用一张传位符将所有妇女移到了井外,紫黑的藤蔓从他的肩胛骨处刺透,血液喷涌而出,藤蔓贪婪地吸吮着,传递给男子。

感受到荀左的力量之后,男子一下就将眉头皱起来,仿佛一副极其嫌弃的样子,“半妖血脉?”

荀左听后笑了一下,“是啊,我是半妖出生。”

“虽然脏了点,但聊胜于无。”他丝毫不掩饰对妖族血统的鄙夷。

荀左小时候被老道养着时,老道就多少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但他从未露出过妖族的那一面,更记不得父母亲人,所以荀左自己也不知道他身上的半妖血脉是来自哪个种族。

但他可没少因为半妖血脉被人嫌弃,当初他徒步走了八座城想要拜入仙门,却都在初试上被筛下来,那些衣着光鲜亮丽的弟子知道他是半妖之后,眼里的看不起是半点没有遮掩,荀左碰了很多壁,被一次又一次赶出来。

甚至有次无意间卷入了妖邪害人之事被牵连,仙盟的人在他身上下了一道极其强悍的封印,美其名曰是限制他的力量,不让他在凡界害人。

荀左辗转多地,最后进了玄音门,当时的老门主倒并不嫌弃他的血脉,将他收做外门弟子,打杂很多年,久而久之,荀左也刻意隐瞒,不再告诉别人自己身上有一半的妖族之血。

后来漫长的时光里,荀左因为身上的封印,也变得跟凡人一样,过一年长一岁,越来越苍老。

乍然听到这话之后,荀左压抑了很久的愤怒涌出,他怒笑一下,“妖族的血就是脏的?”

男子道:“你比妖族更低贱,你还混了一半凡人血脉。”

荀左道:“世间六界,种族万千,人族是六界之中人数最多的一族,千万年来繁衍不息,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凡人是低贱的?”

男子道:“天生的弱者,没有存在的必要。”

荀左不知道这些歪理是从哪个脑干缺失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只觉得一股气愤涌上心头,冷笑道:“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看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这话像是触及男子的逆鳞,他当即暴怒而起,浮在半空,双臂缠上藤蔓,幻化出两把长长的木枝剑,嘶吼道:“找死!”

继而一道猛烈的光挥来,荀左一边从怀中掏出符纸一边往旁边闪躲,紫光打在墙壁上,顿时打出深深的裂痕,碎石砂砾纷纷掉落。

他闪躲多地,将符纸贴在上面,一念法诀,符纸便轰然炸开,漫天的烟雾散去后,藤蔓几处被炸碎,往外留着浓稠的汁液,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男子双腕凝光,一下子跃到空中来,挥动着双手的木枝剑朝荀左扑来,张开血盆大口,模样可怖。

他被激怒之后速度非常快,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荀左面前。

荀左原本就没什么打斗经验,身上的符纸也几乎全部用完,就剩下进来的时候牧风眠朝他要的那一沓。

他摸出一张,心说那就试试赤练神火的威力吧。

符纸被他拍在掌中,像方才一样捻起法诀催动,然而口诀念完符纸却没有半点动静,安安静静地摊在手中,似乎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纸。

“怎么会!”荀左大惊失色,来不及闪躲,被男子木剑一下刺透腹部,整个人被往后一撞,狠狠摔在墙壁上,当即腹部传来剧痛,心口一闷,一口鲜血喷出。

摔在地上后他立即站起来,尝试着再次催动符纸。

然而口诀一念再念,符纸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荀左懵了。

腹部的伤口好似被糊上好几把辣椒一样,痛得他瞬间就淌了眼泪,那木枝剑上也不知是什么妖邪功法,正疯狂地吸收他体内的力量,好不容易结成的金丹正飞速被榨干,隐隐出现裂痕。

荀左有点不可置信,他又换了几张符纸尝试,期间费力地躲避男子的攻击,却没想到不管是用几张,用什么口诀,这符纸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为什么?

是他用的方法不对吗?

还是说……

荀左想起牧风眠一把将他推进门时候说的话。

“你死了还是活着都无妨,我不会对你失望的。”

当时的他因为突然进了门中而惊慌,根本没有细想牧风眠的话,如今再一想顿时心底生寒,惊出一身冷汗。

牧风眠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主动提出要自己来这院中处理妖胎的事,又说会借给他赤练神火,还将他推进来之后关上了门。

现在想来,那门死活推不开,肯定也是因为牧风眠从外面封住了吧?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日子不是相处得很和谐吗?风眠神君曾在上三界都享有盛名,又出身第一神族,应当不是坏人啊?

难不成,难不成……

荀左越想越乱,脑门硬生生惊出了一头汗,抬眼看向面容凶狠,向他发起残暴攻击的男子,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牧风眠是故意将他送进来,让他当这个男人的养料?

他与妖胎是一伙的?

荀左纵身一跃,从地上翻过滚,再次躲过男子的木剑,心乱如麻,对这个猜想既震惊又不敢相信。

躲闪间因为心中的慌乱而大意,男子从背后刺中他,这一下比较凶狠,直接捅穿了他的腰腹,木剑将他的血液吞噬,源源不断地送给男子。

身上符纸用尽,身上的力量又被吸走大半,荀左的动作越来越慢,身上出现了不少伤口,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保持冷静,现在不是去猜测牧风眠心思的时候,必须要解决面前这个妖怪才行!

荀左往后退十来步,后跟抵着墙堪堪停住,双手结印催动法诀,一抹白光自身前浮现,下一刻,一柄相当漂亮的长/枪便出现在眼前,被他抬手握住,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气在空中蔓延,驱散了些许腥臭味。

男子一见,当即脸色大变,猛地往后退,与他的距离拉到最远,“九曦?你怎么会有师镜的东西?”

荀左平日并不喜欢跟人耍嘴皮子,不过跟着宴星稚有段时间了,多少学会了点她的话术,他嗤笑一声,孤注一掷道:“怕了吧?凭我与师镜的交情,把九曦枪借来玩玩又不是什么难事,方才我已经给他传音,有胆你就别跑,他用不了多久就会从神界赶过来。”

男子血红的眼眸盯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九曦,忽然轻蔑一笑,“可笑至极,师镜很早之前就从天界消失,下落不明,这么多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是生是死尚未可知,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敢大言不惭说与他交情好。”

师镜心中一凛暗道失策,上三界的消息能传到凡间的并不多,荀左上哪知道师镜战神失踪了?方才那些也都是他信口胡诌,用来吓唬这妖怪的,却没想到露馅这么快。

男子又道:“且你这一半妖族一半人族的低贱血统,如何与他攀交情?上三界谁不知道师镜最厌恶妖凡两族?”

荀左冷哼一声,被识破之后所幸也破罐子破摔道:“那看来师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幸好我与他也没什么交情。”

男子诧异地瞪眼,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面前这个半妖半凡的低贱之人在说什么东西啊?

荀左握紧九曦枪,沉甸甸的,长杆上传来微凉的触感,一股清甜的花香忽隐忽现,他心中没底,但不愿露怯,余光悄悄往出口看了一眼,心说实在不行就跑吧,保命要紧。

男子道:“待我吸收了你,再夺过九曦枪,日后也不怕再有人来寻我的麻烦,此等神器在你手中,真是暴殄天物。”

荀左一咬牙,将九曦抬起来,说道:“那就先来试试你有多大能耐吧!”

先前牧风眠教了他一点口诀,荀左学得很认真,但从未用九曦试过,也并不知道他能将这柄神器的威力发挥多少,但是生死之际也顾不得那么多。

随着心中法诀念起,九曦几乎是立即就给出了反应,微芒从头至脚缠绕,枪头的花轻轻转动起来。

九曦泛起的光芒是柔和而美丽的,像是初开的桃,亦或是绽放的莲,颜色浅淡还伴着花香,怎么看都像是仙姬所用的兵器。

荀左不会耍枪,只得双手将九曦端起来,催动身上的力量灌入其中,随后猛然往前一刺,只见白莲般的光芒闪过,飞快地朝男子刺去,所过之处留下细碎的花瓣。

男子面对九曦枪不敢轻敌,立即调动全身的藤蔓缠绕包裹在身前,层层叠叠形成厚厚的盾壁。

九曦直直地冲撞过来,却在刺入盾壁几寸之后便被藤蔓交缠包裹,死死绞住,再不能往前推进一步。

男子觉得甚为可笑,直接嘲笑出声,“就你也配用九曦?”

随后他长臂一挥,藤蔓疯狂挥舞,将九曦裹缠,沿着长杆往下如盘旋的毒蛇一般,以极快地速度朝荀左的手臂刺去。

他握着九曦用力往外抽,却撼不动裹缠着枪的力量,无奈之下只得松手往后退,九曦就这样落入了男子的手中。

他没再进行攻击,而是近乎痴迷的看着这柄漂亮至极的神器,伸出指尖轻轻抚摸。

“天界神兵万千,唯有牧风眠的清屿,宴星稚的问情,师镜的九曦最为厉害,以一当千,无坚不摧。”男子道:“曾几何时我做梦都想摸一下,没想到落到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竟然有幸能得到九曦。”

荀左捂着腹部的伤口后退,念及这九曦是少主给他的,他当初答应过一定会好好保管,却没想到刚拿出来没一会儿就被抢走,心中郁结难当,实在是愧对少主的厚望。

说到底还是他太弱,几十年前如一个过街老鼠一般苟活于世,做梦都想着振兴玄音门,他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站在一众弟子面前,被人恭恭敬敬地对待。

而现在当初的理想实现,玄音门也在新少主的带领之下重振名声,假以时日就会成为荒雷城最为出名的仙门,仿佛一切都在变好。

可他还是如当初那般,即便是结金丹修为大涨,却依然还像个废物一样,任人宰割。

荀左心想,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九曦落入这个妖邪的手中,否则害死不少无辜烦人。

他一咬牙,幻出一柄长刀,猛地刺中心口,剧烈的疼痛字胸腔快速蔓延,荀左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他咬紧了牙关忍耐,额头爆出根根青筋,双掌掐起法诀。

光芒从指尖迸发,心口的血被引出来,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掌边,继而从他手臂攀去,将他从头到脚裹在其中。

心口的血被大量抽出,荀左的脸色迅速变白,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双眉紧拧面色痛苦,双掌间的光芒却越来越盛,将整个昏暗的地下照得无比透亮,光芒将正沉迷与九曦的男子惊动,他抬头的瞬间,荀左猛地双掌一推。

流动的血柱开始疯狂转动,宛若几条相互缠绕的血蛇,以极快地速度撞向男子,让人根本来不及闪躲。

血蛇直挺挺地撞上男子的肩胛和腰腹,从心口的大窟窿穿过去,紧紧附着在他的身上,只听荀左狠狠咬住舌尖,钻心疼痛传来,他恍若未觉,一声大吼:

“焚!”

一声令下,血蛇猛然爆裂,燃起炙热的火焰,从藤蔓上迅速蹿起,只一个眨眼间的功夫,火焰就将男子吞噬,从头到脚都燃起来。

他像是被吓了一跳,在火中疯狂挣扎起来,挥舞着手臂往后退,身上的藤蔓也狂飞乱舞,慌乱间他无差别攻击,荀左躲过了几条横来的藤蔓,却因为身上丧失的力量太多,不慎被一条打中后腰,整个人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轰然声音响起。

荀左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像是被一寸寸打碎一般,被撞碎的土块石头随着他的落下砸在身上,将他压得死死的,分不出半点力气来挣脱。

他侧着脸,费劲地看着那团火焰,只盼着血祭术能够起作用。

血祭术其实是禁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当初荀左是看别人用的时候学的,并不精通,也未曾用过,这是第一次。

到底是禁术,燃烧他心头血的速度实在太快,眨眼间的功夫,他体内的金丹就枯竭了,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若是这火不足以对付这妖邪,那他也没办法了。

男子被烈火焚烧,发出刺耳的嘶吼声,痛苦地翻滚挣扎,往墙上撞了好几下,墙壁上密密麻麻的藤蔓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前赴后继地缠绕而来,将火焰卷入其中,很快火势就变小,直到被一等又一层的藤蔓覆灭。

男子落地,累极一般粗喘着,靠着墙停了好一会儿,一双怨毒的血眼睛朝荀左瞪来。

荀左心如死灰。

输了。

这条命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东躲西藏,低声下气苟活了几十年,好不容易有几天好日子了,却没想到会死在这里,自是极其不甘心。

但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动动被小石头压住的手指,连爬一下都难。

荀左吭哧吭哧地喘着气,脖子上染上血一样的红色,爆出青筋来,身体却还是被石头压得死死的。

男子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藤蔓飞滚而来,穿过石头刺中他的身体,将他从地上给吊起来,伤口涌出的血瞬间将他的衣袍浸透。

力量被榨取,荀左无力地歪着头,意识越来越昏沉,视线也渐渐模糊,直到耳朵听不见,疼痛消失,他彻底陷入了无限的死寂之中。

这就是少主曾经经历过的黑暗吗?

竟然会如此痛苦,如此不甘。

荀左闭上的眼睛滑下一行泪,从眼角出来的时候还晶莹剔透,滑过满是血污和泥土的脸之后,已变得浑浊不堪。

这就是死亡吗?

男子只刚吸收片刻,就感觉这人的身体好像一个空壳,身体里几乎没什么力量,他一下子拧起眉,浮现奇怪的神色。

按理说一个金丹期的大修,身体里的力量不该如此匮乏,他不是没抽取过金丹期的修士,那些金丹顽强得很,吸收了好几日都还能抽出一点点剩余。

但这人身体里的金丹却枯竭到了极致,竟是一点点都抽不出来了。

他心生疑窦,藤蔓微动,将荀左拉近一些,刚想细细查看,却见面前这个已经断了气的人忽而抬起右手,一把握住刺入胸腔的藤蔓。

男子被吓了一跳,猛地往后退,“诈死?”

只见那枯死一般的藤蔓忽然冒出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来,从起初的一两朵很快开始蔓延,继而刺入他身体里的数条藤蔓都开始生出花朵,花香骤然传来。

男子惊异,愣神的功夫藤蔓上已经开满了花朵,随后不知道是从哪里吹来一阵风,那站满血的藤蔓瞬间碎裂,变为万千小花,一下就所有视线占据,面前全是纷纷扬扬的花瓣,缠绕着面前已经断了气的人飞快旋转。

他看见这沾了血的小花,心中竟生出一丝惧意,一退再退,甩出十数条藤蔓同时刺出,打算先下手为强。

然而那些藤蔓飞刺到旋转的花前时,却猛然停住,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阻挡,竟不能再往前一寸。

紧接着所有的花爆开,飞舞得满地都是,就见方才那个身上被捅得全是血窟窿的人已然换了一副模样。

他立在飞舞的花中,身着绯色长袍,鬓边垂着两缕小辫,头戴藕色的玉簪,长发纷扬,衣摆翻飞。

这人有十分精致漂亮的眉眼,乍一看好似冰山上的雪莲,皎洁而冷傲。

睁开双眼,琉璃般浅淡的双眸极致美丽,又仿若万年寒潭,单单是看着,就令人忍不住打寒战。

男子目眦尽裂,错愕地瞪着面前的人,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压得死死的,一动也不动,张了张唇,颤抖着声音喊出一个名字。

男生女相,万花缠身,一柄九曦,斩尽妖邪。

是第一战神。

师镜。

作者有话说:

师镜:天生的弱者,没有存在的必要。

荀左:这话是从哪个脑干缺失的人嘴巴里说出来的?

我骂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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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左:我早说过我是师镜的嘛。(本文的第三章 结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