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星稚不会认错的。

师镜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 是花香,但不是具体的某一种花,而是像很多种花杂糅在一起散发的味道, 宴星稚每回闻到都想打喷嚏。

荀左面露惊色,小声问:“是神界的那位吗?”

“她能认识几个师镜?”牧风眠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目光在周围掠了一圈,发现这座并不繁荣的城镇到处都种着桃花, 如今正是秋季临冬, 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但这些桃树却很是茂盛, 枝头上全是粉嫩的花瓣, 风一吹就打着卷地落下来, 铺得满地都是。

牧风眠问:“这里是不是常年桃花不败?”

荀左就跟上去道:“是,城中的老人们都说这座城在很多年前受花神眷顾,所以常年桃花灿烂, 即便是冬季也盛开得满城都是。”

宴星稚一听就觉察出不对劲了,“若真是如此, 那这座城中应当会灵气充沛才是, 为何感觉不到一丝灵气?”

荀左摇头道:“不知,也正是因为如此, 所以桃城中没有修仙门派, 全是寻常凡人。”

她站在路边放眼一看, 周围果然全都是毫无灵力的凡人,正对他们三个投来好奇的目光,小声地议论着, 她想了想, 对牧风眠道:“他是来抓你的吗?”

牧风眠疑惑:“抓我?为何?”

“你不是说你杀了仙盟的人, 应该是仙盟头号追捕凶犯才是。”宴星稚道:“但是要抓你,光派仙盟的人肯定不行,他们定会向神界请调,动用师镜。”

牧风眠听后,笑了一下:“你倒真猜对了。”

又接着道:“仙盟当初的确请调了师镜,不过他没打过我,觉得无脸回神界,从那之后就消失了。”

“他没打过你?怎么可能!”宴星稚明显就不信,“他还有九曦,你连清屿剑都没有,如何打不过你?”

牧风眠双眉一皱,那表情看起来非常不爽,比他沾了满身的虎毛时的表情还臭,“我不用清屿也照样能打败他。”

宴星稚摇摇头,小声道:“吹吧就。”

当初她那清屿剑与师镜在黑雾山谷上的一战,可谓是动用了全力,若非是因为清屿上蕴含着牧风眠的力量,而师镜又爱惜九曦枪不忍它被赤练神火灼烧,那一战谁胜谁负还两说。

牧风眠不用清屿能打败师镜?

她不信。

宴星稚撇撇嘴,转头问荀左:“你信吗?”

荀左被她突然的一问给吓住了,看了看牧风眠,又看了看宴星稚,进退两难。

就好像是长辈突然过来问你,更喜欢爹还是更喜欢娘,这问题怎么回答都要得罪人。

荀左就硬着头皮道:“少主说笑,我又不曾见过师镜上神,如何知道那些事?”

牧风眠看着他为难的样子,一直在笑。

好在宴星稚也不再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三人说着说着就往城里走。

宴星稚一直很警惕地东张西望,倒不是怕师镜,只是若是在这里遇见他事情会变得非常非常麻烦,她只想赶紧买了兽车离开。

牧风眠见她贼头贼脑的,都不好好走路了,走两步就停一下,终于忍不住说道:“肯定不是师镜,他不会将气息外放得这么厉害,他应当是来过这里,在这留下了东西,所以一进城才能闻到他的气息。”

“那他为什么要故意在城中留下痕迹?是生怕别人找不到他?”宴星稚问。

牧风眠微微眯眸,没有再回答。

荀左却道:“或许是一种信号呢,师镜上神留下的气息是为了给某个人的,用于传达某种信息。”

宴星稚讶异地看他,觉得这种推测十分有道理。

师镜下落不明,又丢了九曦,处境定然不是很好,他在人界一座完全没有灵气的都城中留下自己的气息,难道是一种求救信号?

可谁能将神界第一战神逼到如此境地?

宴星稚看不懂师镜留下的信号,颇为遗憾地叹息,“要是能看个热闹就好了。”

牧风眠目光往前一掠,说道:“这前头正好有热闹,去瞧瞧。”

他视力好,一下就看到前头路边有个男子正拽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将她拖到了路中间,原本还平静的街道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人迅速围成一团。

宴星稚三人赶过去的时候,包围圈已经相当严实了,费了一番功夫才挤到前面去。

中间那男子正在打一个女人,对着她拳打脚踢,脸上横肉抖动,看上去极为狠毒,像是常干重活的,膀子上的肉很结实,一巴掌就将女人扇翻在地上,力气极大。

女人瘦小,蜷缩成一团,抱着头任由他打骂,根本没有还手的胆量,连一声哀嚎都无。

四周看热闹的人也是指指点点的,唏嘘不已,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帮忙阻拦。

荀左见状,简直要喷火,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恨不得立马冲出去将男子暴打一顿,但一转头却见宴星稚和牧风眠两人面色如常,见了这场面竟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他极为不解,低声道:“少主,这歹人没本事就知道打女人,我去教训教训他?”

“且慢。”宴星稚的目光落在蜷缩的女人身上,说道:“这女人,已经是死的了。”

荀左会错了意,惊声道:“被打死了?!”

这一喊,倒是把牧风眠吓了一跳,啧声道:“别嚷嚷。”

荀左赶忙闭上嘴,一脸迷惑地看着地上的女人。

街坊邻居挨得近,一点消息就能传开,这周围看热闹的人基本上都知道是个什么事,见荀左这么大反应,旁边的妇女道:“公子莫见怪,这王二家的婆娘平日里就跟别人家的汉子不清不楚,且王二都去外城走生意半年了,才刚回来她肚子就大了,也不知是偷了谁家男人,该打!”

荀左一时被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别人的家事,他自是没有资格插手的,但是当街打女人实在是不应该,有什么事关上了门处理不是更好?家丑传千里,这下城中人怕是没人不笑话这男人。

正想着那男子突然破口大骂:“不要脸的娘们,趁着老子不在就在外头不三不四地勾搭汉子,真当老子是个窝囊废还是怎么的?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连你肚子里的杂种一起送去黄泉!”

说着就用力往女人的肚子踢,女人这才有了动静,死死地捂着肚子,用脊背和大腿阻挡他的力道。

这极为凶残的模样把周围的人都惊到了,摇头说道:“作孽哦,这下要一尸两命了。”

旁人看不出来,但宴星稚却十分清楚,那个在地上被打的女子,身上有一股很浓重的尸臭味儿,是死了很久才有的味道,所以她才说那个女子已经是死人了。

但女子却还能动,将身子蜷缩起来保护自己,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说起来这座城也干净得过分了,没有灵气也没有妖气,似乎除了人什么都没有,但眼前这女子分明就不能算是常人,宴星稚却没在她身上感受到分毫妖邪之气。

“住手!”旁处传来一声厉喝,紧接着一个剑鞘就被扔出来,砸在男子的头上,顿时将他砸得连退数步。

男子正在气头上,双目赤红,粗声粗气道:“哪个找死?”

众人一看,就见人群里跳出个身着海棠红衣袍的姑娘,头戴银冠颈戴璎珞,模样娇俏,双眉竖立怒意正盛,尖声道:“竟然当街殴打妻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姑娘身后也有人说话:“叶檀,你就别管了,没听旁人说是他媳妇红杏出墙吗?那是该打。”

被唤作叶檀的姑娘不服气道:“即便这女子有错,也已有身孕,再打下去定然会一尸两命的!大师兄,你说是不是?”

“叶师妹说得对,还是先将人救下来吧。”一人应道。

四人都的装扮相差无几,皆富贵华丽,一看就知不是桃城的人,男子站起来之后即便是再生气也不敢再叫了。

这四人宴星稚倒是不面生,正是之前进鬼市的时候碰上的那四个雪涯宗的弟子,其中一个还是师镜的嫡姐,师怜雪。

不知道是路窄,还是有缘分,竟在这又遇见了。

师怜雪站在人群中,眼眸如含秋水,模样极为动人,宴星稚一看见她就想嘲讽牧风眠两句,刚开口就被牧风眠伸手捂住了嘴。

从方才开始牧风眠就盯着她,见她的杏眼不停地转,看看这看看那,最后停在师怜雪的身上,他心里就清楚,这一张口准没好话,于是眼疾手快地捂上,“指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先别说。”

宴星稚扭了一下头,从他手中挣脱,“那我什么时候说?”

牧风眠道:“等我有心理准备再说。”

宴星稚自然不会听他的,仰着脸阴阳怪气道:“我看你跟着师怜雪缘分深得很,不管是在上三界还是在人界,你去哪她就能跟到哪,要我说你不如入赘了师家吃口软饭,仙盟的追杀令说不定也能一笔勾销。”

牧风眠捂着心口痛苦道:“失策,就算是有心理准备也没抗住。”

荀左在一旁假装不在意,却悄悄竖着耳朵偷听,心里震惊不已。

啊?还有这种事?

风眠神君也有入赘的一天吗?

这边正说着,那边几个雪涯宗的弟子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先前出手的那个叫叶檀的姑娘主张将女子救下来,而名唤崔裘元的却不肯多管闲事,两人争执着。

身旁还有个面色温和的大师兄劝架,而师怜雪却站着不动,并没有参与两人的争吵。

宴星稚看了看地上的女子,说道:“这女子有蹊跷,我去看看。”

她刚往前走两步,就见那女子的身体忽然抽搐起来,四肢伸展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用力地扭动着脖子,根根青筋从皮肤上暴起,模样变得十分可怖。

周围人发出惊叫声,迅速往后退去,胆小的甚至直接逃走。

下一刻那女子猛地跳起来,皮肤染上青紫色,瞪圆的双眼瞳仁很小,呈阴邪之像。她大吼一声,朝着方才打她的男子扑过去,十指变为利爪,一下就刺透了男子的脖子,鲜血霎时间喷出来,女子贪婪地俯身,大口吸食着。

叶檀方才还嚷嚷着救这女子,被这变故吓得脸色煞白,挪不动脚步。

与她争执的崔裘元倒是反应极快,立马祭出长剑,挥出两道剑气,交叉打在女子的后背上,没留下半点伤痕,却惊动了女子,她丢下被已经死透的男人,直往崔裘元飞扑而去。

这下周围的百姓不敢再看热闹了,纷纷尖叫着逃离,街道瞬间宽敞。

叶檀与师怜雪吓得往边上退去,崔裘元和被那个名唤席淮的大师兄则挡在两个姑娘前面,合力应对女子的攻击。

但两人的剑好似软刀,即便是打中了女子,也没能留下伤口,反倒是激发她的凶性,攻击越来越凶猛,最后还是崔裘元道:“此女已是妖魔,不必再手下留情!”

说着便左手捏一个法诀附在剑上,猛地往女子的头颅斩去,只见白光一闪,人头落地,女子迅速瘫软下去,微微隆起的孕肚也飞快地变瘪,身下流出一滩乌黑的血水。

继而女子的皮肤褪为正常颜色,鲜血开始变红,很快就染红了地砖。

雪涯宗几个弟子都看出她是变回了正常凡人,不由脸色一变。

叶檀叫道:“她不过是被妖邪缠身,你怎么能动手杀她!”

崔裘元的表情也极为难看,呛声道:“那你方才为何躲那么远,不来擒她?”

“崔师兄当真会为难人,难不成还让我一个炼气底层去与这妖邪打?”

师怜雪在一旁软声劝道:“师兄师姐,莫要吵了。”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荀左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心道这几个到底是年轻的孩子,动辄就要斗嘴吵架,一点都不稳重。

宴星稚走到女子的尸体旁边,除了浓重的血腥味之外,任何妖邪的气息都没有,连那股尸臭味也消失了,这被砍了脑袋的女子的确是个寻常凡人。

“是她肚子里的东西吧?”牧风眠在她身边站定,一双洁净的锦靴踩在了没有血污的干净地方,低声道:“许是城中有什么掩盖了那些妖邪的气息,若是有妖魔故意借凡人女子的身体种胎,受害的肯定不止这一个。”

“你怎么知道是肚子里的东西?”宴星稚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肚子上,一片平坦,方才那男子踢得那么厉害,加之又与两个雪涯宗的弟子动手,胎儿会滑落也是正常。

“你没发现方才她挨打的时候,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地护着肚子吗?”牧风眠说着就朝她靠近,俯下头凑近她的耳边,“而且你也闻到那股味道了吧?她肚子平了之后就消失了。”

宴星稚感觉耳朵覆上一层灼热的气息,她歪了歪脑袋,一转头就见牧风眠的眼眸近在咫尺,往后仰了一下,刚想让他离远点,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你们……”师怜雪抛下了还在争吵的师兄和师姐,就站在两人的身后,乌黑的眼眸中带着些许局促,看着牧风眠道:“我们之前见过的,就在鬼市,还记得吗?”

宴星稚当然没忘,看见师怜雪她就觉得厌烦,并没有应答她的问题,而是转眼看向牧风眠,红唇轻启。

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牧风眠一把从背后抱起来,一手捂住了嘴,几个大步迅速撤离。

想也不是什么好话,牧风眠直接先下手为强。

荀左见少主二人没搭理师怜雪,连忙上前去接话,毕竟他俩还是要进雪涯宗的人,若是在这里得罪了雪涯宗得宠的几个内门弟子,恐怕要被使绊子。

宴星稚奋力挣扎,却被他死死锢在怀中,腰上的手臂用足了力道,她是半分都动弹不得,气得一口咬上他的手指。

牧风眠并未喊痛,往旁走了几步就将她放下来,为防止她大打出手,便将她的手臂圈住,像是从后面整个将她笼抱住一般,手指还被她咬在嘴中,两人都还没意识到这样的姿势极其亲密。

他低声道:“宴星稚,你非要这样是不是?”

宴星稚的牙齿松开他的手指,生气地质问:“我怎么样了?”

“你说话不好听。”牧风眠道。

倒也不是说话不好听,只是那些他不爱听。

“难不成我给你唱段好听的?”宴星稚挑眉反问。

“好,”牧风眠撂下狠话:“既然你非要这样,可就别怪我。”

宴星稚冷哼一声,侧过头看向他的眼睛,刚想说话,却猛地发现两个人挨得极近,她的鼻尖撞上牧风眠的侧脸,只要一抬头就能亲上去。

两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宴星稚下意识用力推了一把,牧风眠顺势将她松开,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二人一时间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僵持住。

牧风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上头还留着红红的牙印和她口腔中温热的感觉,他搓了搓手指。

“少爷,小姐。”

荀左见两人都没说话了,便出声唤他们。

经过他的调解,叶檀与崔裘元已经不再争吵,师怜雪脸红红地站在边上,似乎因为方才的搭话没得到回应而尴尬。

宴星稚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荀左道:“刁姑娘方才听闻咱们也要去雪涯宗,便好心要搭载一程,如此一来我们便不用买兽车了。”

他说的刁姑娘,正是师怜雪在人界的化名,为刁怜雪。

宴星稚想也不想,抱着臂冷酷地拒绝:“不必。”

牧风眠却道:“有这种好事?那岂不是方便许多?”

荀左见她拒绝,也心急,立马附和道:“是呀小姐,这方圆城镇中并没有什么好的兽车,且价格也极高,买来用一回相当不划算,若是有人肯搭载是再好不过的了。”

宴星稚道:“我们可以自己过去,为何要与他人同行?”

这话让那心高气傲的崔裘元听了,当即冷笑一声,“那你们便自己过去吧,当这天下哪哪都是好人不成?”

师怜雪柔声道:“师兄,既然都是一起去雪涯宗的,捎带一下也无妨吧。”

崔裘元立即也软了态度,轻声细语道:“雪儿师妹若是想带,那便带着吧。”

宴星稚嗤笑一声,撇嘴道:“当我们是什么东西?你说带就带?我不坐。”

这俨然是比叶檀还要呛人的性子,崔裘元听了就忍不住要发怒,但碍于师怜雪在,强忍下脾气,说道:“那你们自己掂量吧。”

大师兄席淮站出来,温笑道:“可问二位姓名是何?”

宴星稚一向对于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都是无视,更不会与师怜雪同乘兽车,她很是不给面子地扭头就走,说道:“我去前头看看。”

牧风眠见状却双眼舒缓,清亮的眼眸里晕染起浅浅的笑。

她这样其实比起从前已经好很多了,以前的她我行我素,要去哪里,做什么,从来不会跟人提前打招呼。

荀左倒也不急追赶,只是有些苦恼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毕竟一个个也都是出身名门,否则也不会成为雪涯宗的内门弟子,心高气傲的几时受过这样的冷脸?

还未想好措辞为少主开脱,就听牧风眠开口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如今听说雪涯宗开放山门,便想去碰一碰运气,若能拜个外门弟子修炼也算是好机缘。”

荀左微微瞪大眼睛,不明白这是整的哪一出,不敢说话。

“未过门的娘子?”师怜雪的反应比荀左还要大,她神色一怔,失落瞬间染上眉眼,愣愣道:“你们看起来……没有那么亲近。”

“她最近与我闹别扭,生气呢。”牧风眠冲她微微一笑,俊俏的面上尽是面对着生人的疏离,说道:“她不喜欢与外人同行,多谢各位好心了。”

说完这句,牧风眠也转身离去,荀左冲席淮抱礼,而后往前追去。

师怜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眉头紧紧蹙着。

崔裘元看见了,赶忙上来问:“雪儿师妹,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在桃城暂歇几日?”

师怜雪摇摇头,“无碍,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尽快回宗门吧。”

“暂时走不了。”叶檀道:“这妖邪肯定不止这一个,若是我们走了,这城中的百姓恐怕都要被害。”

师怜雪说道:“等我们回了宗门禀报给师父,会有人来处理的。”

崔裘元赞同雪儿师妹的话:“不错,这些又不是咱们该做的事,且这趟出来已经够久,再耽搁怕是要被师父责骂。”

“这一来一回要浪费多少时间,若是这妖邪凶残,怕是要死不少人,倒不如我们在这里处理了。”

叶檀看着面前的两人,心中极为烦躁。

崔裘元没有脑子,一心只听刁怜雪的话,而刁怜雪表面人畜无害,实则冷血无情。

她看向大师兄席淮。

席淮想了想,提出来个折中的办法:“不如这样,师弟你带着小师妹先回宗门,将事情禀报给师父,我和叶师妹留下来处理此事,以防那妖邪祸害凡人。”

师怜雪不再说话,认同了这个提议,与崔裘元一同离开。

宴星稚往前走了一段路,忽而停住脚步,转头往身后看。

因为方才的事,街头上的人很稀少,就算路过也是脚步匆匆,她目光停顿在一棵树后。

牧风眠走上来问:“看什么?”

“有人跟踪我们。”宴星稚说着,抬手一指,“荀左,去把树后的人拎过来。”

荀左听后便动身,走到树后果然看见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被他发现之后面露惊慌,连忙告饶:“仙人饶命,小人无意冒犯。”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他问。

男人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央求道:“小人家中恐遭邪祟,今日是偶然瞧见三位仙人进城,这才想来求仙人救命。”

荀左将他带到宴星稚的面前,这男人先前远远瞧着,原本以为是年纪看起来稍大的荀左主事,再不然也是这身着金衣的俊俏小公子,却没想到是这面容软糯的小姑娘才是主心骨。

宴星稚语气随意地问:“什么事?”

男人哭着低声说:“三位仙人可千万要救救小人,若是你们不救,小人全家绝活不过今晚。”

牧风眠看着宴星稚,想看她如何做决定。

他深知她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性子,且对于那些弱小的人十分看不上。

荀左见状也以为宴星稚不会答应,便想出声劝一劝,却见她点点头,对男人道:“起来,带我们去你家看看。”

荀左有些意外,牧风眠也勾起唇角笑了。

他发现宴星稚虽然天生狂傲,但对于那些向她求救的人,哪怕弱小如蝼蚁,她也不会视而不见。

或许从前的他和宴星稚,的确有着诸多误会。

三人跟着男人来到他的住宅,也算是桃城里较为热闹的地段,楼下是卖织布的商铺,楼上则是男人一家的卧房。

从后门上了二楼,被男人领进一个寝房中,房中陈设简单,并没什么奢华的摆件,里间有一张垂着几层纱帐的床铺,隐隐约约能瞧见**躺着一个人。

男人小声道:“这是我妻子,半个月前她突然像失了魂一般,整日除了睡就是吃,跟她说话也没有什么反应,但肚子却一天比一天大,起初我还以为是怀了身孕才会如此,却没想到才半个月的时间,那肚子竟然有六七个月份那么大了,这……”

宴星稚摆了下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方才进这个屋子时,她就感受到了来自师镜的气息,极为浓烈。但是站在这个房中时,又能闻到先前在街上闻到的那股尸臭味,几乎将整个房间布满,她不由皱起眉毛。

她往屋中走去,迳直来到床榻边,将纱帐掀开往里一看,就见女子面黄肌瘦,颧骨相当明显,闭着眼睛的样子犹如死尸一般,肚子高高隆起,几乎瘦成皮包骨。

尸臭味相当浓郁,扑面而来,宴星稚的鼻子又灵敏,被这味道冲得极为难受,当即打着喷嚏闭着眼睛往后退,踩到一人的脚,而后双臂被人一扶。

牧风眠低低的声音传来:“闻不惯还往前凑,自找苦吃。”

宴星稚一恼,想反呛两句,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而后才用湿漉漉的眼眸瞪着牧风眠,“要你管?”

他将她往外推了两步,自己上前去,只看了一眼就道:“快生了。”

“这是妖胎,万不能叫她生下来,否则大祸将临。”门口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几人同时望去,就见一个老头拄着拐棍,佝偻着背,对宴星稚和牧风眠道:“若有必要,仙人不必顾虑莲儿的性命,定要将妖胎斩杀才行。”

“爹。”男人低低叫了一声,似对他的话很不高兴。

老头凶道:“武祥,你还想如何,你已经养了这妖胎半个月了,生生将它养大!你会害了全城的人!”

武祥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荀左在一旁看了又看,似有话想对老头说,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沉默地站在一边。

房中视线昏暗,只点着一盏灯,宴星稚和牧风眠的影子几乎交叠在一起。

“你妻子除了失魂,还有什么异样吗?”牧风眠问他。

“夜半子时会如游魂一般离开家宅,但去往何地并不清楚,我跟踪过很多次,每次都跟丢。”武祥看了看床榻上面容枯瘦的妻子,心中一阵哀伤,乞求道:“求求仙人救救内人,她不过是被妖邪侵身,不该为此白白丧命。”

宴星稚心知这邪祟肯定不止祸害了这一家女子,若不找到源头,即便是处理了这女子身上的妖胎,还会有下一个,这女子暂时就动不得,要等到夜半之时看她究竟往哪里去。

牧风眠也想到这点,便道:“那我们就在此处暂留一晚,你夜间睡觉的时候留意些,若是看到她起身了,便立即给我们传消息。”

荀左听后,适时地送上一张符纸,说道:“夜间别熄烛灯,只要你妻子有任何动静,将符纸点燃,我们会马上过来。”

武祥感激涕零地手下符纸,又是跪又是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三人送下了楼。

临走的时候,荀左回头朝楼上站着的老头又看了看,落在后面出来。

牧风眠瞥他一眼,“旧相识?”

荀左脸上似有一丝落寞,兴致不高,“我是被一个老道捡着养大的,方才那个老人,正是老道的儿子,我们算是一起长大,只不过后来我去了玄音门打杂,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便再也没有回来,没想到他竟老成这样子了,怕是已经不记得我了。”

“凡人寿命短,时过境迁乃是常事,无需挂怀。”牧风眠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一句。

荀左点点头,敛去了落寞的神色。

武祥家的对面就有一栋客栈,三人前去住店,正巧碰上了叶檀和席淮二人站在掌柜边。

见到他们三人,叶檀也很是惊喜,热情地对宴星稚道:“只剩下两间房了,若是姑娘不嫌弃,可以与我住一间。”

宴星稚没有跟陌生人睡一起的习惯,但这间客栈是武祥家这方圆唯一一家客栈,离得近行动才更方便,于是暂时妥协。

两个房间挨着,牧风眠进房之前转头对宴星稚道:“夜间可别睡得太深,有那姑娘在,我不好进屋去叫你。”

宴星稚嗤笑一声,“用不着你叫我。”

牧风眠看了看她,又忍不住生了逗弄的心思,凑近她低声道:“若是你不习惯跟生人睡,可以在那姑娘睡着之后来找我,我的床铺大……”

毕竟宴星稚化成虎形之后,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打断了牧风眠的话,两人同时转头,就见席淮和叶檀站在后面,像是刚从楼梯处上来,脸色都有些尴尬。

席淮抱歉地笑笑,“打扰二位,我们上来看看房间。”

宴星稚瞪牧风眠一眼,没再说话,推开房门就走了进去。

叶檀和席淮都听见了牧风眠方才的话,更误解了话中的意思,实在是暧昧得让人无所适从,她红着脸与席淮告别,赶忙跟着进了房间。

席淮年龄到底大点,显得沉稳一些,镇定地对牧风眠颔首示意,隐晦道:“今晚先委屈公子与我同住一间了。”

意思就是房中还有别人,你可千万别让你的未过门娘子夜晚偷偷摸过来。

牧风眠听出话外之意,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对他笑了笑,“无妨。”

客栈的房间并不大,只有一张床铺,睡两个姑娘倒还好,但若是要两个大老爷们挤在一起那是根本睡不下的,所以牧风眠和荀左只能在地上铺了一层被褥,暂且将就一晚。

荀左铺被褥的时候还在偷偷看牧风眠的脸色,生怕他因为要睡地上而不爽,但他坐在桌边面容平和,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席淮坐在**打坐修炼,闭着双目入定,屋中十分安静。

而隔壁房间就显得有些躁动了。

宴星稚见这床那么窄小,心中就生出一股子烦躁来,只要一想到让她和这凡人姑娘睡在这么小的**,她心中就充满抗拒。

见她双眉微微蹙着,浑身充斥着不开心的情绪,叶檀自是相当理解,便主动与她搭话,想熟络一下两人的关系。

“你与那公子相识多久了?”

宴星稚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转头看向她,再一思考,便猜测她说的应该是牧风眠,便道:“很久了。”

“你们感情可真好啊。”叶檀面露羡慕,说道:“听我爹娘说,我在年幼的时候也曾有一门亲事来着,只不过后来与我订亲的那个人喜欢上了别的姑娘,就退了跟我的亲事,我一气之下便跑去了雪涯宗。”

宴星稚光是听到前半句话,眼中就满是疑惑,她有点不明白这姑娘到底哪只眼睛看到她跟牧风眠感情好了?

见她没有说话,叶檀的热情也没有被消磨,红着脸问道:“若是你们这次去雪涯宗没能入选,是不是就要回去成亲了?”

宴星稚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成亲?谁?”

“你和那个公子啊。”叶檀见她反应那么大,不由愣了一下,“你们不是订亲了吗?”

她被吓了一大跳,心道难怪从方才开始这姑娘看她的眼神就怪怪的,原来是误会她跟牧风眠有这一层关系了!

跟牧风眠订亲,这怎么可能!

宴星稚那白嫩的耳朵一下子就染上红色,极为明显,说话竟也打起磕巴,“说、说什么呢?谁跟他订亲了?不要胡说八道啊。”

叶檀顿了一下,想到那个公子先前还说两人正在生气闹别扭,面前这姑娘耳朵脖子都红了,分明就是羞赧,只不过是嘴硬不承认罢了。

她善解人意道:“许是我猜错了,姑娘莫在意。”

宴星稚将脑袋偏过去,掩了掩红着的耳朵。

剩下的时间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叶檀也是因为白日里赶路累着了,一躺在**就闭眼睡过去,宴星稚看着她特意留出的大半床铺,也打消了化为虎形睡在桌上的心思。

女孩子主动释放的善意,是让人很难拒绝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檀在睡前说的那几句话,宴星稚今晚的梦变得相当不对劲。

她梦到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正躺在床榻上睡觉,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打在她的身上,像盖上一层温暖的棉被似的,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睡饱后她悠悠转醒,慢慢地睁开双眼,金黄的眼眸澄澈无比,银色的长发被揉得有些乱,带着些许刚睡醒的惺忪。

这是她的寝宫。当初在神族学府之中,她特地要了一间向阳的大寝宫,平时也没什么朋友,只要学府休课,她就在自个柔软的大**窝着睡觉。

她伸长了双臂,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动作还没收,忽然有一个身躯从后面贴了过来,一双手臂就楼上她的腰身,紧接着耳边一热,灼热的呼吸洒来,响起熟悉的声音,“睡醒了?”

宴星稚心头一跳,也没有丝毫抗拒,只偏了偏头,疑惑道:“你怎么在我的床榻上?”

“想你了,就来看看。”那人声线很慵懒,低低道:“但是没想到你一觉睡那么久,以往休课你都是在这睡觉?”

她唇线轻弯,笑容有些狡黠,“你可以叫醒我啊。”

扭了个身,视线转过去的时候就先看到赤红的长发,散落肩身,与她的银发交缠在一起,再一抬头,就是牧风眠俊美无双的面容。

他目光落在她头顶上那一双白毛金纹交织的虎耳上,而后低头凑过来,在她右耳的那个小豁口上落下亲昵一吻,“你睡得很香,我不舍得。”

他说话轻轻的,很像是耳语,让宴星稚的耳朵痒痒的,心尖也痒痒的。

毛绒绒的虎耳轻轻抖了一下,宴星稚张了张口,似乎要说话,但出口的声音变得模糊。

夜风吹着窗子,撞在窗框上发出轻轻响声,宴星稚就被这细小的动静给惊醒了,脱离梦境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心尖烫烫的,好像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里似的,一时间没缓过神。

等视线清楚了,就见房中点着一盏小灯,散发着昏暗的光线,身旁是叶檀轻微而平缓的呼吸声,风从微微敞开的窗子里灌进来,吹在脸上有一股凉意,渐渐将她的意识给吹醒。

宴星稚坐起来,愣着目光发了会儿呆,耳朵慢慢被染得透红,白净的脸上也晕开一层绯色,眼眸亮晶晶的,模样有些娇憨。

她竟然会梦到那些场景?!

真是邪了门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