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最近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一, 是万器山谷盘绕了七百年的大雾散了。

自七百年前这座远近闻名的万器城突遭灭顶之灾后,整个山谷都覆满浓雾,外面的人进不去, 进去之后也出不来,无人知道这座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雾散之后,世人才发现万器城已变为一片废墟,周围全是累累白骨, 万器山谷也到处都是妖兽魔族的尸体, 仿佛死了很多年。

众人都猜测, 这些尸骨可能是三百年前那个曾经劈山闯入万器城的人留下的。

第二件大事, 就是荒雷城持续了三百年之久的天雷停了。

三百年前的某日, 荒雷城突然聚集厚厚的雷云, 布满整片苍穹,自那之后,每年都有将近八个月的时间惊雷不断, 导致这座本来就位于人界边境人烟稀少的大城如今更是变为荒地,只余下些不入门的小门派在此苟且偷生。

但不知怎么的, 这雷云跟着万器山谷的雾一同消失, 具目击人描述,只记得那天有一道金光直冲天际, 驱散了大雾和雷云, 但金光来自于何处, 倒是众说纷坛。

第三件大事,倒不仅仅局限于人界了,让整个六界皆受到不小的惊吓。

那就是当初斩破魔族封印, 将上三界闹个天翻地覆的大祸害宴星稚, 如今又复生了。

这也算是千年来第一件让六界震**的大事, 一时之间掀起了滔天巨浪,因为宴星稚复生一事展开了相当热烈的讨论。

没过多久,仙盟便下了最高级别的追杀令,调动各族的力量,务必要在人界之中找到宴星稚,在她还未做出祸事之前将她斩杀,也坐实了她复生的消息。

但奇怪的是,不管催动了什么力量去寻找宴星稚,她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见半点踪影。

若非那么多人口供统一,这消息倒真有可能让人怀疑是假的。

不过他们找不到宴星稚,也实属是正常,因为宴星稚的这副躯体,本来就很特殊,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团泥土。

荒雷城,玄音门。

那个掀起轩然大波的人正把桌子拍得“砰砰”响,闭着眼睛抗议:“我不吃这些野花野草,我要吃肉!吃新鲜的,香喷喷的,肉!”

座下几个人排站在两边,高低胖瘦各不同,年纪从六十到十二,跨度非常大,俩眼睛一个鼻子,皆样貌平庸,甚至丑陋。

唯一一个看起来年轻,且相当俊朗的男子站在宴星稚的边上,他身着灰色长衣,袖子挽起,衣裳显然是非常不合身的,脚腕露出一大截,正低着头满脸羞愧。

此人正是荀左,他小声道:“少主,这不是野花野草,是我们去后山上摘的野果……”

宴星稚用力捶桌:“在我眼里就是野花野草!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堂堂万兽之王,岂能吃这些东西!”

桌子被捶得一震一震,最终不堪负重,裂成两半轰然倒地。

荀左抽抽嘴角,“少主,这是咱们玄音门唯一一张完好的桌子。”

宴星稚啧了一声,“我已经下手很轻了。”

荀左又道:“现在连野果也没得吃了。”

距离拿回问情,回到玄音门已经有四五天了,她回来之后闭门调息,将问情存留的力量吸收进了体内,魂魄这才算是彻底与这泥塑的身体融合。

宴星稚还想再恢复一些神力,却发现这副躯体承载不了她的力量,一旦过量胳膊手脚就开始出现大片裂痕,血液奔涌而出,于是她只得暂时封住神力,恢复了其中一小部分。

但就这么一小部分,也足以让她在人界横着走,倒是不需担心安危了。

只是这门派实在是穷得没眼看,半个月之前,那伙上门挑事的人踹烂了玄音门的半边木门,宴星稚等人走之后,门派剩下的人竟也没能将那扇被踹坏的门修好。

前几日她和荀左回来,玄音门为了庆祝大护法封印破除,少主夺宝而归,就跑去别的人户家里借了一扇门来,给门派这几间破屋子整得体体面面,开了一场满桌子面饼杂粮的庆功宴。

宴星稚真是对这一派穷酸的模样说不出来任何话。

荀左也很是无奈,“咱们门派的情况,少主也是知道的,先将就吃点吧。”

玄音门里统共八个人,全是不会修仙的凡人,失去双亲的孤儿,或是膝下无子的老人,还有丧夫的寡妇,与其说是小门派,倒不如说是善堂更为合适。

宴星稚将这几人看了一眼,许是面上的表情不大好看,那寡妇就站出来笑道:“少主若是想吃肉,我去前面村里买两只鸡来,宰了吃。”

“你哪来的银钱?”荀左问。

寡妇便道:“我当初嫁人的时候,我那早死的相公给我打了一只银镯,藏了这么些年,左右也没什么用处,就换了银钱买两只鸡给少主吃。”

荀左面露不忍,“这……”

宴星稚真是看不得这模样,哎呀一声,“算了,倒不至于可怜成这样,传出去还不败坏我名声?”

荀左也道:“不用你费心,我去前面村子想想办法。”

宴星稚道:“如今玄音门才这几个人属实磕碜,从今日起你们将消息散出去,就说我们门派招人,只要是年轻男女皆可来报名入门,保证资质不论多差,也可踏入道途修仙,时时刻刻敞开大门等着有缘人。”

荀左双眸一亮:“当真如此?”

她眼风一扫:“你在质疑我?”

“老奴不敢。”荀左连忙躬身,“老奴现在就去操办!”

屋内几个人也跟着荀左出去,一听说门派要收人,个个都兴奋起来。

因为这门派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进新人了。

荀左没将宴星稚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只说少主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物,有她的带领,玄音门迟早会在人界有一席之地。

玄音门的人进门本就不图能够修仙,只为找个地方生活,如今倒是有了几分踏入道途的希望,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宴星稚这命令一下,其他人立马就操办起来,跑去各村里游说。

两天过去,荀左站在宴星稚面前汇报进展,其他人都站在边上安安静静。

“老奴跑了四个村子,其中找到了十来户家中有年轻孩子的人家,只不过只有一户人家说愿意将孩子送到玄音门来,其他人家都将我打了出来。”

宴星稚倒是想到了这样光靠嘴能招来的弟子并不多,倒是没想到这么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她不死心地问:“其他人呢?”

“都没人愿意,老孙头在游说的时候跟人起了争执被推搡一把,摔断了肋骨,躺在榻上休息呢。”荀左道。

宴星稚皱眉:“怎么还把骨头摔断了?”

“少主无须担心,老奴已经医治过,并无大碍。”

“一个人都没来?”

“昨日倒是有一人上门。”

“哦?是男是女?要拜入玄音门的吗?”

“并非,是前头村子里的李家夫郎,来将咱们借来的半扇门给抬走了。”

走的时候还骂骂咧咧:说好只借俺家门三日,结果六七日了还不还,非得俺上门来要!

宴星稚:“……”

两天时间不仅一个人没招到,还贴出去半边门,如今玄音门倒真可谓是时时刻刻敞开大门了。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少主无话可说,部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满屋子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静默许久,宴星稚叹一口气,寻思着招人的事先放两天,却在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声音并不响,屋中的凡人听不见,但宴星稚与荀左倒是听见了,同时朝门外看。

荀左面上一喜,说道:“定是老奴游说的那家人将孩子送来了,老奴出去瞧瞧。”

他推开了门往外走,一眼就透过院子看见玄音门的大门处,只有半边的门挂在门框上,另半边空****,外面也没人。

他心中疑惑,难不成没人,是方才听错了?

走到门处,敲门声又响起。

荀左这下明白了,是有人单站在那半扇门之后敲门。

这人脑子该不是有点问题吧?另外半边都没门,为何不直接进来?

一边想着,一边将门给拉开,却见一个长发高束,衣袍轻摆的翩翩少年站在门外,侧脸转过来,眉眼带着轻笑:“我方才从前面村里路过时听说这里有个玄音门正在招人,不论谁都能来,时时刻刻敞着大门欢迎,想不到还真是如此。”

荀左一见到他,双腿一弯险些跪下来,当场给他磕一个响头。

这少年身着暗金色的衣袍,金色的发带将墨发竖起马尾,衣襟洁白如雪,手中持着一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白玉折扇,肩头蹲坐着一只灰白猫咪。

不是牧风眠又是谁?

说起来到现在荀左还觉得像是在做梦。

他那爱吹牛的少主和眼前这个俊俏的小公子,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两人都好像是凡人所出的少爷小姐,结果一个是千年前闯下弥天大祸的古神后裔宴星稚,一个是出身顶尖神族受万众追捧的风眠神君。

他荀左何德何能啊!

由此荀左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当发生在身边的事纵使怎么看都非常离谱,那也要保持着三分相信,如此就算是有再离谱的事情发生,也不至于惊得下巴脱臼两日才好。

见荀左直愣愣地发呆,牧风眠头偏了一下,疑惑道:“这门派让一个痴呆守门,是不是不大好?”

荀左赶忙回神,咳了两下恭敬道:“玄音门的确在招弟子,小公子里面请,我们少主在等着呢。”

他也不是个傻子,知道牧风眠化成这般模样是没有暴露身份的打算,那他也就不会多嘴,只当那日在客栈的事没看见。

牧风眠往里走,眸光从左到右晃了一下,“这门派竟小成这样吗?”

“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荀左诚惶诚恐地在前面引路。

十来步路的距离,就将牧风眠引到了平日里议事吃饭的正堂,门被推开。

只见里面的六个人分为两排而站,当间就坐着翘着腿的宴星稚。

所有人同时看过来,当即眼前一亮。

牧风眠见除了年纪大的老人,就是十来岁的孩子,还有断了只手的残疾,他牵着嘴角笑了一下,脚跟一转,扭身就走:“抱歉,寻错地方了,我要找的是门派,不是老弱病残收留地。”

作者有话说:

牧风眠:这个破门派我接受不了。

宴星稚: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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