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 人界不知从何处传出了白虎神君当年所用的“问情”即将现世的消息。

问情是何等神器?

那是上古时期就存在的神物,传说能劈神山断妖海,搅动风雨, 六界之中只此一柄,自数万年前的六界大战之后便自封销匿于世间。

但谁也没想到后来会出现在宴星稚的手中。

宴星稚倒也争气,用这柄神话级的宝物做了不少了不得的事。

只是她死了之后,这神器便又自封起来, 等待下一个有缘人。

六界之中, 谁不想做问情的有缘人?

此消息一出, 立即让凡间沸腾起来, 不论消息是真是假, 皆赶往边境荒雷城一探究竟。

但万器山谷的大雾之中好似被人摆了迷阵似的, 不管去多少人,在里面转了一圈之后就转出来,压根就没能找到万器城的所在地。

所以各个修仙大族只是往这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探路, 并没有动身。

但在数日前,前往此地探路的人皆传回消息, 称找到了万器城, 于是各大修仙门派着急忙慌动身,深怕慢了一步, 丢失这天大的机缘, 让别人占了便宜。

八方之人本就虎视眈眈, 如今消息一出自然闻风而动,除却凡间的众多修仙门派之外,仙界也派了人下来探知事情真假, 就连近年来非常出名的魔族圣女桑卿也亲自带人前来。

“于是万器城的上空就出现了眼下这般盛状, 你看, 那边御剑的都是人界门派,踩云腾空或者坐着灵宠的是天界仙君,而这边模样各异的,都是魔族,我们妖族压根抢不到地方,只得在下面等着。”满头小辫子的女妖坐在断墙上,认真给宴星稚讲解着。

宴星稚抬头看去,就见天上的人越来越多,站得密密麻麻,分为两边,凡人加仙族在人数上呈压倒性的优势,比魔族多了好几倍。

有着遮天蔽日之势。

但魔族倒是丝毫不惧,尤其是打头那个坐在座椅上的魔女桑卿,正支着头眯着眼笑,一派悠闲的模样。

问情现世之后,引起所有人的哗然惊呼,四周变得极为吵闹,众人都默契的保持着自己的位置,没人再乱动了。

现在气氛正是无比紧张的时候,很有可能谁的一个举动一句话,就能挑起两方的斗争,魔族人虽少,但力量强大,不能轻易招惹,所以就算人界那边人多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柄泛着被金华环绕的问情,还静静浮在空中,缓慢地转动着。

“你的伤如何了?”女妖转头问她。

宴星稚哦了一声,手摸上脚腕,“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方才从上面摔下来,落地时摔得不轻,但好在痛感并不明显,加之她身体有恢复能力,只是刚才那一击耗尽神力,所以恢复得有些慢,就坐在地上向身边的女妖打听了些事。

毕竟这刚出时光回溯阵法,就看见这四周站了密密麻麻的人,宴星稚还是小小的被惊吓到。

更重要的是,她也在那群人之中看到了天界熟面孔,那些人将她的问情团团围在中间,严严实实。

虽说宴星稚迟早要回上三界找他们算账,但现在情况不太好,不能跟他们正面对上。

女妖将手肘撑在腿上,叹一声道:“如此盛状,人界已有很多年不曾见到了,宴星稚即便是死了,也依旧能搅得六界风起云涌,当真是了不得的传奇人物啊,可惜我等这般小角色,也只能在这角落里看个热闹,若是能生在千年之前,亲眼目睹她的神容也是天大的幸事。”

宴星稚弯唇一笑,“多谢。”

女妖愣一下,“什么?”

旦见这肤如凝脂的少女站起身,坠着的两条细辫子轻晃,眼眸宛若上弦月,笑意粲然,清脆道:“多谢你的夸奖。”

女妖也跟着起身,“你要走?这会儿情势紧张,你还是别乱跑的好。”

宴星稚道:“如此热闹盛状,我若是不掺一脚岂不可惜?”

女妖面色怔然,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她摆了下手,转身离去。

地面上站的人比天上的要多得多,放眼望去那些断壁残垣,破败街道上人头攒动,一个个都抬头盯着天上的情况,宴星稚就从当中穿行,没人注意到她。

天上两方僵持着,互不退让,也无人敢朝问情伸手。

天界派出了足足六个仙君,其中有两个是宴星稚先前在天界的时候打过交道的,当中最为年长的仙姬名唤姬海瑶。

当年宴星稚将他儿子的仙骨打断,仙途走到了尽头,直到现在还在凡间轮回,修仙飞升无望,姬海瑶便对她恨之入骨,却又奈何她不得,便三天两头向仙盟盟主告状,恨不得将宴星稚赶出仙族。

她算是这一趟的领头人,身后站着的几个仙君年纪尚轻,这次奉命前来万器山没想到竟真的看到了问情现世,当年这柄利刃将上三界搅得不得安宁。

如当年的宴星稚般,哪怕封印加身也尽显锋芒。

只是没想到魔族的人也来掺和,且来的还是魔族圣女桑卿,此事就变得相当棘手。

桑卿此人不管对谁都是笑脸相迎,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但其实手段狠辣,是魔族七凶之一,若是在此处与她动手,只怕要害死不少凡人。

“桑卿,问情属于神器,本来就是天界之物,你有何理由来争夺?”

许久之后,姬海瑶站出来打破这无声的对峙。

桑卿紫色的眼眸轻动,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面上虽笑,却带着一股轻蔑,“宴星稚当年破魔族封印,乃是我们魔族的大恩人,而今我们收回恩人重要物品代为保管,这个理由够吗?”

“那祸害已死了千年之久,保管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话音还没落下,一股力道扑面而来,姬海瑶匆忙挥袖抵挡,被撞得后退了些许。

“你!”当着众人的面动手,魔族简直不将天界放在眼中,后面几个仙君皆动怒,祭出兵器想要回击。

姬海瑶哪敢让他们动手,连忙抬手制止,低声喝道:“别轻举妄动。”

桑卿还是一派慵懒模样,话中暗含威胁,“魔族重情重义,听不得别人诋毁我们的恩人,仙姬说话还是小心点的好。”

没有神族坐镇,他们不敢轻易与魔族动手,但也深知如今的魔族在六界之中地位尴尬,刚破封印千年,他们根基尚不算稳,若是当真在此时挑起事端,杀了所有凡人,必定会引起仙盟的追讨。

如今的魔族应当不想惹上这种麻烦,所以这件事不能硬来,只能商讨。

姬海瑶站稳身形,拂了拂衣袖,说道:“桑卿,如今魔族的形势你比我更清楚,你若当真在这里大闹一通,只会给魔族惹上大麻烦,不若我们各退一步,好好商量一下如何?”

桑卿笑眯眯道:“不然你以为我在这里坐那么久是为什么?我若是真想动手抢,有何人拦得住?”

姬海瑶被她嚣张的态度激怒,咬了下牙根,心中暗骂真是宴祸害的一条好狗,模样竟也学了她几分。

压了压脾气,她开口道:“问情自封千年,眼下即便是现世,封印也未能解除,不若咱们一个个的试,谁若是有这个机缘被问情认可,那问情就归谁,不论是何人都不得有任何异议,如何?”

桑卿很是爽快地点头应允,“如此,那便各凭运气了。”

目前好像只有这一个办法最为公平,达成共识之后也能暂时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但两方人皆各怀鬼胎,有着自己的计算,必不可能用这种公平的办法将神器拱手让人。

约定好之后,仙人两族便与魔族轮换着派人上去,一旦不被问情所接纳,只要靠近就会被它的力量弹开,一个一个上前试表面上看着麻烦,实际上却是拖延时间的好办法。

宴星稚尚不关心他们在上头约定了什么,在下面穿行,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座庙。

庙和钟楼是万器城仅剩的完好建筑,七百年的时光似乎没在这两处地方留下岁月痕迹,亦如时光回溯阵法里看到的那样,破旧却牢固。

她推门进去,就见荀左睡在地上,不知做了什么梦,这会儿正咂着嘴。

宴星稚走过去将他摇醒:“老头老头。”

荀左听到她的声音立马就醒了,翻身坐起来,揉着困顿的眼睛道:“少主,我出幻境之后没能瞧见你,也不敢乱走,就在此处等着,一不小心等睡着了。”

“幸而你没有乱走,不然还真不好寻你,外面都闹翻了天。”宴星稚将地上的拐杖捡起来递给他,问道:“我记得你那瞬移千里的能力最为拿手,能不能从这里一下移回玄音门?”

荀左惊了一下,双眉一撇为难道:“少主,老奴现下就是移个几十里都费劲,更别说那么远的距离了。”

“那如果你身上的封印破了之后呢?”她问。

荀左听闻愣住,顿了一下才回:“若是封印破解,这倒不算难事,只不过老奴这封印已有几十年之久,且还是较为特殊的那一种,除非给老奴下封印的人亲手破咒,否则是破不开的,这些年老奴试过很多办法都没用。”

宴星稚问:“有没有把握不留下痕迹,让别人追踪不到?”

荀左想起当年的威风,笃定地点头,“老奴别的不行,唯有一手瞬移千里极为厉害,曾靠着这招多次死里逃生,未曾失手,只是要移地那么远的距离,需得画阵法才行。”

“好,”宴星稚那张稚嫩温善的脸覆上一层严肃,颇有些违和,“我有一个计划,你且仔细听好,交给你的事很简单,但动作一定要快,一刻都耽搁不得,否则你我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见她这般肃容,荀左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便也连忙点头:“少主的吩咐,老奴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完成。”

宴星稚与他说了计划,交代完要走,却被荀左拦住,他从袖中摸出一张纸递给他,“这个好像是黎策仙君留下的东西。”

听到是他留下的,宴星稚脚步一顿,接过来一看,上头只有一行字:

原来风眠神君不喜离人欢,若有机会再见,小仙必定提美酒赔罪。

宴星稚:“??”

这人闲的是不是?

她一头雾水地将纸揉成团扔掉,与荀左分别。

出了庙后抬头一看,宴星稚发现那些人似乎在尝试触碰问情,还没靠近就被问情散发的力量弹飞,她勾唇嘲笑了一下,奔跑着朝那座钟楼而去。

身着墨色长衣的少年站在钟楼之下,微风过境卷起他束起的墨发轻摆,地上的杂草在动,断壁上的残旗在动,所有人都在低声交谈议论,唯独他不动,仿若一副仙笔描绘的画卷。

引得旁处的男妖女妖皆心神旖旎,忍不住上前来搭讪,却见这俊俏少年郎眉眼满是不耐烦,一开口也极为不客气,沉声道:“滚开。”

想与他共度良宵双修一番的妖怪败兴而去。

牧风眠等得耐心几乎耗尽,才见宴星稚从人群中跑出来,他敛了敛神色,见她跑到面前弯下腰喘息着,便问道:“你是摔晕过去了?”

宴星稚缓了口气,转眼看见原本挂在门上的锁链已经碎裂在地,便推开门往里走,对他道:“你少说风凉话,在外面守着,别放任何人进来。”

牧风眠眉梢轻佻,看着她的背影没入昏暗之中后,便也抬步进去,顺道将门带上。

里头的温度骤降,比外面凉了不止一星半点,寒气包裹而来让人无端感觉阴森。

宴星稚沿着面前的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处就看到环着内壁的石阶一直蔓延往下,墙壁上那些裂缝之中透进来的光影细细碎碎做为照明,她顺着石阶往下跑,鞋子落在地上发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回**。

牧风眠的步伐不算快,却始终与小跑的宴星稚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下去。

下了最后一层石阶,面前就是一道厚重而高大的木门,正紧紧闭着。

宴星稚上前用力推了推,没动。

她撸起袖子,深吸一口气,用肩膀顶着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一撞,结果整个人被木门给弹了回来,摔了一个大屁股墩儿仰倒在地上,扶着腰嗷了一声。

牧风眠停在她身边,像看个傻子似的低眸看她。

“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让你在门外守着吗?”宴星稚连忙爬起来。

“我不进来,这门你能打开?”牧风眠指了下面前这扇厚重的大门。

宴星稚揉了揉方才撞疼的肩膀,反问,“你能打开?”

“自然。”牧风眠应得很轻松。

只见他走到门边上,拽着门上的两个环形门鼻,而后用力一拉,这扇看起来无比厚重的木门就这么被轻易拉开。

他转头道:“这扇门是拉的,不能推。”

宴星稚对着这破门上去就是一脚,气冲冲地走进去。

门后的场景与她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样,先是一段较为长的走道,尽头处就吊挂着神女,只不过七百年过去,神女已经变为一具骨架。

骨头洁白如玉,还隐隐泛着光泽,铁链就从她的两个肩胛骨的地方穿过去,环绕着腰间,将她吊在身后的巨石上,石头上那原本鲜红如血的镇神咒已经褪去了颜色,变得乌黑。

宴星稚停在白骨面前,看着她轻叹一声,“久等。”

继而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垂下的骷髅头上,一抹金色光芒从她掌中飘出。

只听风声传来,淡淡的白色光滑便从骨头架上浮空而上,在空中缓慢凝聚成一个神女的模样,睁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白虎神君,你终于来了。”

宴星稚抬头望她,“辛苦,司命神女。”

司命神女步琼音曾是神界极为出名的人物,倒不是她神力多么强大,而是她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卜算神法,能够算尽天下之事,祥瑞浩劫尽在她神算之中。

许是因为窥知天命,步琼音向来体弱,很少出门。

多年之前,那场闻名上三界的神猎会上她破天荒出席,宴星稚就在那场神猎会上见过她,却没想到她竟会落得被凡人囚禁至死的凄惨下场。

从一开始宴星稚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总觉得好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暗中牵动引导她来到这里,直到宋轻舟的出现,她才坐实了心中的猜想。

一开始在万器山谷入口之处的客栈外,那个皮肤黝黑主动向她搭话的女妖正是宋轻舟所变,宴星稚在万器城门外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但懒得追究。

宋轻舟的目的,就是一步步将她引到万器城之中来,还将进入时光回溯阵法的方法告诉她,为的就是要她来到这里,见到曾经死在此处的步琼音。

她与宋轻舟素不相识,原本还疑惑他这样做是为什么,但看到步琼音手中握着的那个刻着“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长萧时,顿时就全部明了。

设下此局的人是步琼音,他是为了步琼音做事,所以才会在毁灭万器城七百年之后还留在这里,作为指引,将她一步步带进这里。

在这里等了她一千年的人,实际上是步琼音。

“倒不及你辛苦。”步琼音如今只剩下一缕神识,飘渺如烟,仿佛随时就要散去一般,“如今我所剩时间不多,便不与你闲聊,想必你也已经猜到是我设下阵法,将你引到此处来的。”

宴星稚点头,“不知神女有何事所托?”

步琼音道:“将我困死至此的镇神咒,你可知道从何而来?”

宴星稚:“不知。”

步琼音:“镇神咒自新六界平衡之后,便销声匿迹,但众人不知,此等无比强大的咒法一直记录在万历神殿之中,被封为禁术。”

宴星稚一怔,“你是说,这咒法可能是天界给的?”

这句话一出口,她立时觉得心中一寒。

如此一想竟然真的有可能,毕竟万器城之中都是凡人,如何得知镇神咒这种神级咒法,且这些将步琼音困住的铁链也非同一般,就算步琼音教会他们锻造灵器的技术,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造出能够锁住神女的器物。

但若是这些是神界授意,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步琼音被困在这里,难不成真是神界之人暗中为之?

步琼音显然早就知道此事,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道:“千年前,我曾隐隐感觉祸星欲动,便用尽神力冒险窥知天命,因此险些丧命,却算得六界即将会有一场大浩劫降临,若是不加阻止,只怕要比数万年前的六界大战更为惨烈,届时万族覆灭,天上人间皆沦为修罗炼狱,六界奋力维持的和平毁于一旦,鲜血淋漓的惨剧可能再次上演。”

宴星稚自打进入仙界开始,就一直听身边的人说起九万年前那场六界大战。

也是在那场大战之中,上古神族几乎全部陨落,其中就包括白虎神族,只余下一些血脉混杂的旁支苟且偷生,宴星稚拥有纯正的白虎神族血脉,在当初降世之时,她父亲为保住她的性命,便将她封在苍山天石之中,谁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一直到她自己破封醒来,在苍山降世,金光染了半边天云,仙神两界感知到上古神族的力量,才知道她是上古白虎神族的遗脉。

那场搅得六界天翻地覆的大战,时至今日仍然是泯灭不去的噩梦,每每思及此,众人总是对得来不易的和平倍感珍惜。

司命神女算得一场比之那场大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浩劫,这才是真正让人胆寒的事。

宴星稚拧起眉毛,若有所思。

步琼音见她神色纠结,说道:“我没什么本事,唯有一手卜算神法拿得出手,千年前我便算到救世之人会出现在这里,于是下凡而来在此地设下阵法,想将这消息告诉你,却不料暗中遭人毒手,竟也命殒于此。”

步琼音算了一生,知天命而顺应天命,她算过自己命不得善终,便也并未留下多大的怨念,唯一的执念就是将这事告之宴星稚,所以死后数百年神识不散,苦苦支撑等她到来。

“为何是我?”宴星稚问。

“我推算过很多次,唯有六界中独一无二之人才能阻止这场浩劫,此人杀性极重,神力通天,但我当时不论怎么算寻方向,都算得此人已经亡故,不存于六界之中,我想了很久,发现只有你符合这般条件。”步琼音道:“如今你重返世间,也就证明我的推算没有错。”

宴星稚倒是没想到这一重生,会被安排上这么重的使命,她原本想着是要回到仙界去好好教训那些害她魂魄散落的人,如今不仅被小破门派绊住了脚,还莫名成了要拯救六界的唯一人选?

她平时最烦这些麻烦事,若是搁在寻常,她定然会不假思索地拒绝,且连听人把话说完的耐心都没有,但她看着面前快要散去几近透明的神女,心口好像压上巨石,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静默片刻之后才道:“我会尽力而为。”

步琼音笑了笑,貌美的面容呈现出亲切的温柔,“宴星稚,虽说将此事加于你身上对你很不公平,但这也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很抱歉。”

宴星稚也冲她笑了一下,“无须抱歉,神女身陷泥泞之中仍然心系天下,实在是让我敬服,另外我还要多谢你将问情藏于御雷钟里,让我顺利寻到它。”

“问情?”步琼音却露出意外而迷茫的神色,“问情也在此处吗?”

宴星稚听闻也很诧异,“就压在御雷钟之下啊,你竟不知?”

步琼音道:“问情早已自封,六界之人遍寻不得,我又如何能感应到那等神器,若我知晓它在此处,便也不会用御雷钟压阵布下时光回溯。”

宴星稚这下脑袋又迷糊了,“怎会如此?”

她原本以为事情从头到尾已经想明白了,却没想到这些事之中还藏着谜团。

引她来此处的原因就是问情,好巧不巧偏偏在她重生这段时间放出问情的消息,故意将她引来此地,不是步琼音的话,又会是谁?

是那个先前将她魂魄稳固于体内的人吗?

宴星稚被这些问题搅得神志不清,深知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于是晃了晃头将问题暂且抛之脑后,对步琼音道:“神女你放心,我宴星稚在此对你保证,定当会尽全力阻止这场将至的浩劫,多谢你的信任,你可还有什么事要嘱托于我的吗?”

步琼音的神魂在空中轻晃,她温柔得如慈母一般看着宴星稚,面容上是轻浅的笑意,说道:“我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唯有这万象罗盘供我生平卜算天下事,今日我便赠予你,就当是我麻烦你的补偿吧。”

说罢,那堆白骨之中凝出微光,一个巴掌大小的墨色罗盘就浮空而来,飘到宴星稚的面前。

宴星稚抬手,将这曾经名动上三界,算无遗策的司命罗盘接在手中,之后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

最后道一声多谢,她收起万象罗盘,转身往外走。

牧风眠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似有光华流转,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别的情绪,却见她神色漠然,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

静谧的地下囚牢,听得他低叹一声,步琼音便轻轻飘到他身边,缓声道:“风眠神君,近来可好?”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牧风眠勾唇微笑,抬起手,指尖触碰到她那如轻烟般的身体,继而温和的红光散出,散至透明的神识便又重新聚合,勾勒出完整的轮廓来。

“不知风眠神君当年求的那一卦,可有答案了?”她又问。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牧风眠轻声答。

步琼音微微一怔。

牧风眠虽是在笑,却掩不住藏在眸中的悲悯,衬得少年俊脸也柔和起来,“我来得太晚已救不了你,待日后定会找到陷害你之人,为你报仇。”

“多谢风眠神君。”步琼音盈盈一拜,“事到如今我执念留下的事已经完成,但仍有一个挂念……”

牧风眠听闻,便转了个头看向暗处,“她的神魂快留不住了,还不出来道别吗?”

步琼音在空中晃了一下,面上浮现惊喜,“轻舟,是你吗?”

片刻的寂静过后,皮肤黝黑的男人从暗处中走出来,长发系成辫子垂在脑后,额前几缕发被风撩起,鬓便两缕小辫系着墨玉细流苏,腰间别着墨玉长萧。

他头一歪,对牧风眠道:“风眠神君当真如此厉害,竟然能察觉我在此处。”

“你是多了不起的人吗?”牧风眠反问。

“确实,三百年前败于你手,倒也不算丢人。”他笑。

思及司命神女还在,牧风眠也不再说什么难听的话,转身摆手道:“珍惜最后的时间吧。”

他抬步离去,走出地下囚牢。

身后的宋轻舟在地上坐了下来,步琼音的神魂便绕着他一圈又一圈,仿佛月光洒下的光华将他笼罩其中,声音里带着绵绵温情,“轻舟啊,许久不见了。”

“是啊,”宋轻舟的神色也变得极为温柔,带着笑,“有七百年了,娘,你交给我的事情我也完成了。”

“娘死之后,你走出这万器城之外的山谷了吗?”

“当然啊。”宋轻舟的一双眼眸之中像是覆上晨霜,灰雾濛濛,落下晶莹水珠,“这天下再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困住咱们了……”

宴星稚从钟楼离开之后,按照方才与荀左约定的来到一座残破的高楼之下。

这座楼她很早就主意到了,万器城之中最高的就是钟楼,其二便是与钟楼隔了小半个城的这座酒楼,虽说已坍塌得十分破败了,但高度没变,站在这里顶处,正好能与钟楼对望。

这里离钟楼很远,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所以周围看热闹的人较少。荀左便在楼下奋力地用拐杖画着阵法,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珠。

他戴了幻形符,从外表上看只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宴星稚走过去,“画得如何了?”

“还差一小部分。”荀左喘着气道。

宴星稚看一眼阵法,见他几近完成,就说:“先前叮嘱你的事都清楚了吧?幻形符戴好,耳朵警醒点,谨记,动作一定要快。”

荀左见她满脸认真,也不敢松懈,连忙点头。

宴星稚便捏着手中的符纸,沿着残破的楼梯往上走,从一层层废墟之中往上。

攥在掌中的符纸散发出隐隐光烟,如藤蔓一般从掌中扩散出去,将她的身体慢慢卷在其中。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量拔高,扎着丸子头系着小辫子的黑发也散下来,如覆了霜雪一般从发根变为银白雪色,略显稚嫩的温善面容也彻底改变,如天来神笔将她的眉眼重新勾画。

倾城之颜立时浮现,金色的眼眸仿佛银河潋滟,唇若点樱,肤若凝雪,嘴角勾着不太明显的轻笑,那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跃然于眉眼之中。

她在顶楼站定时,幻形咒已完成,一低头便能看见手腕上还套着两个串着银铃铛的镯子。

这也算是她的老朋友了,宴星稚看到这久违的东西,不由心生感慨。

金眸银发,一双金纹白毛交织的虎耳顶在头上,这便是白虎神族最典型的完全神体。

当初在上三界谁若是看到她这样子出现,那必定有多远跑多远。

宴星稚站定,抬眸眺望,就看见远处天上那些人还在一个接一个的尝试接触问情,下方所有人都盯着那处,等着那个被问情接纳的天定之人出现。

她冷哼一声,极为不屑。

她的问情,怎会认那些歪瓜裂枣当主?

宴星稚站了片刻,仍没有人能够发现她。

坐于空中的桑卿因看着一个一个人尝试然后被弹飞,耐心也基本耗尽,忍不住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天界请的救兵还没到吗?”

姬海瑶错愕,“什么?”

桑卿将翘起的腿放下来,叹道:“我都配合你拖延这么久了,没想到天界的办事这般怠慢,难不成是真拿定主意我不敢抢?”

姬海瑶见自己的计谋被戳穿,心中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你若是抢了,魔族会遭遇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桑卿苦恼似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方才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既抢了这问情,也能让魔族脱罪。”

姬海瑶冷声道:“没有这种可能。”

“有的。”桑卿说:“你应该不知道,魔尊轻舟也在此地吧?”

姬海瑶听闻脸色大变,甚至连伪装都维持不住。

身后凡人众门立即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魔尊轻舟作恶多端,恶名远扬,令人谈之变色,一柄长萧造万境,魔音夺魂。

据说他出现的地方,基本不留活口。

宋轻舟并非是魔族之人,只不过他自封了一个魔尊的名号,属于魔界的管辖范围之外,仍是仙盟重点追击的凶犯之一。

“你这一手算盘倒是打得好啊。”空中出现一道声音,紧接着黑皮男人浮空现身,冲桑卿笑道:“你该不会是想把他们全部杀了,然后嫁祸在我头上吧?”

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尊,宋轻舟。

桑卿看他一眼,温柔一笑:“你这种垃圾,多背几个罪名也不会有人怀疑。”

宋轻舟点头,“多谢赞誉。”

两人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仙族与各大凡人仙门就已经吓破了胆,纷纷将自己的武器攥在手中,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摆出戒备姿态。

姬海瑶也幻出长剑握在手中,咬牙硬着头皮道:“你们究竟想要如何?来此地的皆是人界修仙大族的子弟,若是将他们都杀了,这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桑卿道:“反正不是我杀的。”

宋轻舟便啧了一声,“我倒不介意再多背一些罪名,只不过我凭什么要帮魔族顶罪?”

桑卿从座上站起身,说道:“到时候魔族的宝贝随你挑,我只要问情。”

“休想!”姬海瑶大喝一声,将长剑抛到空中,挥手御剑。

眼下这情况不同,若是不动手,只会被桑卿宋轻舟等一众魔族给杀死,到还不如众人合力一战,尝试拖到天界援兵到来。

几个仙君与所有修仙凡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姬海瑶喊出声时,所有人同时祭出武器捏起法诀,打算齐心对战。

桑卿眼眸一冷,面上的笑也变得可怖起来,浑身旋起紫色微芒,魔族的力量瞬间释放,极具压迫感,先给了对面众人一个下马威,一些修为低微之人当即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晃动。

浮在两方人中间的问情仍缓慢地转动着。

姬海瑶惊惧之下捏起仙法,喊道:“摆仙阵!”

“等等。”在双方人即将动手的前一刻,宋轻舟突然叫停。

“怎么了?”桑卿转头笑着问。

宋轻舟道:“你们当着主人的面抢别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大好?”

此话一出,所有人惊愣住。

就连一直面带笑容的桑卿也变了脸色,满目惊疑:“你说什么?”

“我说……”

宋轻舟刚想要再说,却见位于两方人中间,静静飘浮这的问情忽而有了动静,原本微弱的金色光芒逐渐变强,开始往上飘浮。

桑卿猛地转动头,视线在周围搜寻,赫然看见远处的高楼之上站着雪发金眸之人,她面色尽褪,瞳孔惊震,惊愕之色难以抑制,表情完全失控,失声道:“宴……宴星稚?!”

看见桑卿异常的反应,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朝着那方向看去。

只见那破败的高楼上站着的人双手皆幻出金色光华,狂风骤起,原本无云的天空迅速聚集一片片云层将灿阳遮住,天色恍然间暗下来。

一圈一圈的风浪在她的周身打转,将雪色长发卷起来,肆意飞舞,狂风卷积,将衣袍掀得猎猎作响,她却佁然不动站得稳稳当当。

这头的问情感应到主人的召唤,给出的回应也越来越烈,极快地旋转,一阵阵力量涌出,直冲天际的金光仿佛穿透层层叠叠的厚重云层,在昏暗天色下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时隔一千年,又是在下三界,现场几乎没有人见过宴星稚,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

然而她这副模样,却是姬海瑶挥之不去的噩梦,在看到她的一瞬,姬海瑶神魂俱震,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似的,顷刻间就变得赤红,恨意与恐惧融在一起,让她的面容十分狰狞。

面对这突变的天色,在场所有人皆震惊得失去反应能力,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被金芒包裹的宴星稚,看她站在狂风的中央,金色的光华将她环绕包裹,如烈阳一般耀眼无比。

“问情——!”宴星稚将这些天融合的所有力量聚于右掌,高高举起,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归位!”

伴随着她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叫喊,神器问情骤然爆发出巨大无比的力量,光芒极其刺眼,如白昼乍现,呈圆形向四处猛地扩散而去所有空中之人直接被这强大力量的击飞,原本天空中站得密密麻麻眨眼便空无一人,如下饺子一般摔落在地。

就连桑卿也无法正面对抗问情的力量,匆忙躲避,落在地上。

金芒划过暗色的天空,如一道流星,仿佛携带者撕破天穹之势,洒下金芒之雨,绚丽夺目,卷起疾风,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宴星稚。

问情破封。

这柄令六界之人竞相追逐千年之久的神器爆发出的力量,让在场之人皆感受到了一股恐怖的压迫气息。

裹挟着令人惧怕神力的问情飞到宴星稚面前时,那股压迫之力顿消,霎时间风变得柔和,拂过她的脸颊,像是问情对久违的主人亲昵问候。

她将泛着金光的洁白短刃稳稳接在掌中,爱抚一般地摩挲着刀柄。

千年不见,问情向她传达强烈的思念,她感觉到了。

牧风眠站在人群之中仰头看着她,俊俏的脸上一派平静,双眸轻动像是隐藏着什么情绪,与身旁一众满是惊异的脸形成强烈对比。

在所有人错愕震惊的注视下,银发金眸的少女云淡风轻一笑,声音清澈:

“各位,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说:

各位宝子请积极留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