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认识?”最先惊讶的是顾吟,她眼神落到宋温听身上,多了点探究。

心下一紧,宋温听佯装淡定的解释:“剧组开机宴上,见过一面。”

长睫掀起弧度,在对上季晏舟那双黑眸时,又略显心虚的移开。

在雨幕中,宋温听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嗤。

但很快又消散在空气中,寻无可寻。

剧组的事情,顾吟不大想听,便很快转移话题,“真是一表人才。”她笑到眼眯成线,“素婉,你这小孙怎么我也没见过?”

“他啊,刚从国外回来。”

雨丝顺着屋檐垂落,又顺着青砖滑进缝隙,宋温听安静立在一边听着几人寒暄,偶尔那道清冷好听的声线就混着雨声砸下。

宋温听余光里,他站的像一颗松柏,清隽修长,和刚才回忆里身影的重合。冷峻面容带着绅士般的矜贵,昨晚的对话历历在目,宋温听心下暗自揣度,他好像变了又像没变,那骨子里还是浸着懒散恣意的。

又聊了几句,他们要告别,突得顾吟一声:“听听,别喊小夏来接了,方便的话,就坐你季奶奶车回去。”

下意识抬眼,宋温听对上季晏舟视线,他神色微恹,但那双黑眸却蘸了墨似的幽暗。

宋温听有些发憷,牵起几分淡笑,想也不想的拒绝:“不用了,我打电话给她。”

站她旁边的沈禾卿适时开口:“听听坐我车,正好我要去她家拿样东西。”

宋温听像抓住救命稻草,急不可耐地点头:“好。”

季奶奶瞅了瞅季晏舟面无表情的模样,心下笑了笑,想再挽留的想法搁置下来,她多问了一句:“那就一起出去?”

车子都停在外面,宋温听点头,又从屋内拿出一把伞,和沈禾卿撑着先一步踏出房檐。

季晏舟和奶奶落在后面,小雨打着伞面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那只捏着伞柄的指节微微泛白。

“挺配的。”故意压着步子,等到离了稍远一些,季奶奶才故意感叹,“我听顾吟说,他快要下山攻读博士了。”

季晏舟掀起眼皮,从前面两人背影上绕过,深蓝道袍和杏色衣裙随着行走纠缠在一起,确实挺配。

漠然收回视线,季晏舟冷笑:“所以,你打电话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聊别人八卦?”

季奶奶也不恼:“主要是想看你吃瘪。”

季晏舟抬手把伞倾斜至奶奶肩后,一手搭上她肩膀,漫不经心的语气:“那要让你失望了。”

季奶奶轻嗔了几句,后又不死心问:“真不喜欢?”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车前。

司机把奶奶送上车。

季晏舟微偏头,前方景色纳入眼底,长街烟雨朦脓下,穿着道袍的男人细心把女人送至副驾位。

男人提着的袋子不知怎么散落出几罐东西,圆形罐子顺着青石板滑滚至脚边。

他俯身捡起,烟粉的铁皮罐,上面凸起一副古画,雨丝从案板上俯身弹琴的道士人影上滑落,精致又满含寓意的糖罐子。

里面装着他们都喜欢的白桃味压片糖。

“谢谢。”男人温和的语气,一如他这个人,温润如玉。

是她喜欢的类型。

铁盒硌在手心轻磨了两秒,季晏舟出声:“这盒子,有些面熟。”

唇角带笑,但沈禾卿莫名感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向他直刺过来,淡淡的敌意,不甚明显却又不可忽视。

季晏舟很快坐上后排座,面无表情打开平板开始工作。

季奶奶却没打算放过他:“你刚才没回答我。”

“什么?”季晏舟不受影响,连余光都没瞥过去。

“别装。”季奶奶,“你要是不喜欢也算了。从明天开始,依个儿去见之前我给你挑的那些姑娘。”

“您精力这么好,替我去见也行。”长指在屏幕上飞翻,季晏舟随意。

“今天就是替你见了,我觉得挺好,你又不喜欢。”季奶奶,“阿晏,上个月在百墨厅展演音乐会上,你说台上弹琴的姑娘挺好。当时台上可就只有宋温听一个姑娘,我这...会错意了?”

把手机的平板递到前排,季晏舟轻道:“是。”

宋温听下午跟着沈禾卿去了一趟古琴研究所,所里最近在整理清庵派古琴发展的相关资料,这是一项大工程。

清庵派古琴发展与道家关系紧密,但因为寺庙发生过一场大火,很多珍贵的琴谱和制琴技巧已丢失七成,但修复工作也得进行,过程中肯定会有意外收获。

沈禾卿下山时会在这里帮忙,宋温听作为传承人更是这里常客,于是直到晚上八点,俩人才结束出门。

和沈禾卿告别,宋温听上楼回家。

两室一厅的房子,靠近市中心古街,小区有些老,但环境还算整洁,宋温听一个人住。

洗漱完,她来到琴房窗前桌面前,翻看《洛雪裳月》剧本,这部剧的‘蕉林风晚’琴,琴曲很多都已失传,唯一查证到的是一首名为《西泠窗夜话》的半截琴谱,宋温听翻遍古籍也没找到另外半部分。

所以为了更还原年代琴曲的韵味,宋温听一直都在以仅有的谱创编另外的部分。

再则,这部剧还需要很多配乐琴曲,一部分在和陈导商量后,宋温听决定自己创编。于是她现在还不需要去片场,只是为了找找灵感,宋温听还是决定隔日去看看。

接着和陈导联系上时间,宋温听又起身在琴上摸索创作。

最终被一通电话打断。

“在忙?”

是母亲云锦的电话,语气一如既往的直接冷硬。

“嗯。”宋温听踱步到窗边,看向远处霓虹闪烁的街面,她声音也冷,“什么事?”

云锦的声线抑得更凉:“用的着和我用这种语气,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没等宋温听回复,云锦又开门见山:“明天去见见张劲。地址我发你了,穿的青春活力点。”

眼底映着暖光浮沉,但宋温听所在的屋内却清冷冰凉。

她回:“明天没有时间。”

“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嗯。”

云锦:“听听,别耍小孩脾气,你不同意,回头张劲就能把你那房子收回去。”

这片地产属于张家,她和奶奶在这里生活大半辈子,可笑的是,这房子并不属于他们,没产权就没资格硬气。

捏着手机的葱白指尖因用力压得泛白,宋温听沉了沉声:“就算这样,我也不会为这房子嫁给他。”

来来回回几次,云锦也算知道了她的性子,她倒也没发火:“听听,这世界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今天他可以卖掉你房子,明天他就可以买掉你们乐团。”

她句句诛心:“我就问你,你现在一个月挣了几分钱?”

窗边一道风拂进,吹的宋温听眼尾冷的发颤。

“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学什么古琴,这十几年为了培养你,花掉我辛苦挣的多少钱?”云锦,“你呢,成天琢磨怎么保护研究这破琴,是传承人又怎么样,有国家扶持又怎么样,理想能值几个钱?听听,现实点。”

“现实就是他买不到乐团,国家项目,他还没那个资格。”

挂完电话,宋温听独自在窗前站了很久。

她存款存下不少,但要买这寸土寸金的房子还是颇有些困难。这几年为了古琴宣扬接了不少演出,但都是公益展演。在团里和研究所有挂职,谋着几分微薄工资,传承活动有经费,但仅够活动开销。

幸好这次进剧组当指导,会有一笔可喜的收入。

宋温听默默在心里盘算着。

月瑶的电话就在这时打来的:“听宝,你还在吗?”

女声灵动清脆,消磨不少刚才的苦闷。

宋温听:“还活着。”

月瑶一听,情绪更激动了:“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宋温听想到昨晚的尴尬,也默默点头:“嗯,不喝了。”

“我真的要疯了。”她继续鬼哭狼嚎地,“你知道今早,我还没睡醒就被言森那狗抓着去给季宴舟道歉,是种什么体验吗?”

“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月瑶,“更丢脸的是我居然没断片,昨晚的细节我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忘!你会不会也觉得尬的脚趾都抠出一幢房子了啊?”

宋温听诚实地点头。

“啊啊啊啊啊。”

月瑶抓狂,“我还TM的把他给划伤了!那可是季宴舟啊!从小就一肚子坏水的狗!!他不会报复我吧?”

宋温听摇头:“他不会。”

俩人又借着昨晚聊了好一会儿,主要是月瑶一个人的忏悔和懊恼,但她性子大大咧咧,说出来后,又自我痊愈了。

反而想起了一些细节:“你知道吗,他竟然从老宅搬出来了,一个人在御府公馆住。”

她说着停顿了下,小心翼翼道:“你说,他到底和许欣柠在一起没有?我问言森那厮都问不出半点口风。”

宋温听在沙发上坐下,眼睫扑闪了几下,又想起今天季奶奶说的话:“他奶奶好像在给他介绍女朋友。”

那股悸动又在胸腔跳动起来,当时季奶奶的问话被打断,后来,她也刻意不去想,季奶奶是真的想把她介绍给季宴舟,还是在开玩笑。

她这样的能入季奶奶的眼,又能入他的眼么?

“啊。”月瑶盘腿坐在椅子上,拿过一包薯片咬的咔咔作响,“既然是单身,那就没在一起?”

宋温听起身把窗户关上,又到厨房冲了杯热水,轻慢啜饮。

隔了一会儿,月瑶又疑惑:“为什么啊?他们又不是真的兄妹,没血缘关系,怕什么?”

宋温听轻轻摇头。

“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许欣柠妈妈跟季宴舟爸,领证了!”月瑶细白的脚踝在吧台一晃一晃,说到这里她才恍然,“所以,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让一个骨子里张扬嚣张的人,对所爱之人望而却步,除了这个缘由,可能真的没别的有说服力了。

“听听,你...”月瑶凝神一会儿,小心出声。

“怎么?”

“没什么。”月瑶摇头甩掉脑海中这么多年的猜测,宋温听是谁?雪山尖上的那捧雪,怎么会喜欢上季晏舟这等浪**子。

宋温听思绪早已飘飞,轻搁下杯子,桌面上放着沈禾卿给她买的一些零食糖果,随意露出来的铁皮盒子很扎眼。

里面装着季晏舟喜欢吃的压片糖。

脑海中,肆意的少年和压着满腔雀跃的自己,装在回忆碎片里纷沓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