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海豚的事情,孟一回去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的,蹲在甲板上蔫头蔫脑地沉默了老半天,问傅决寒:“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男人抬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你要是喜欢接下来几天我们可以每天都过来。”

每天都过来也不过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孟一已经开始发愁等到他们真正分离的那一天,小海豚追着船游怎么办了。那一看就是只笨豚,别再迷路回不去家了。

“所以说我真的很讨厌分别……”孟一向后看着傅决寒的肩头,在不算炽热太阳光机里眯起了眼睛,“不管再见还是再也不见,对于被留在原地的人来说都只意味着漫长的等待,一点结果都看不到。”

傅决寒看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好笑:“这么感慨啊?”

孟一扁扁嘴:“年纪大了没办法嘛。”

傅决寒上去就捏住他两边脸颊的肉扯了两下,“刚二十岁你装什么深沉。”

他的内心世界太简单也太直白了,喜怒哀乐全都摆在脸上,还怕自己哭丧着脸回去会扫了戚寒和傅歌的兴,孟一用力逼自己笑起来,结果嘴角勾得要多假有多假,别别扭扭的一看就是强颜欢笑。

戚寒一眼就看出不对,撞了下傅决寒的肩膀,“你怎么他了?看着要哭不哭,怪可怜的。”

傅决寒摆摆手,“哪是我怎么他了,和那只海豚分开不舍得了,差点掉眼泪。”

戚寒听着挺可乐,“揍他那条鱼?”

傅决寒:“……昂。”

“害。”戚寒装模作样地感慨着:“青春期的小崽子是容易多愁善感啊,你当年怎么没这么可爱呢,分个别还要哀伤一会儿。”

傅决寒头都没扭,望着前方冷声说:“有啊,以前我每次和你分开都挺遗憾的。”

戚寒愣了一秒,随后眼神登时就亮了,“真的?!”

傅决寒点头:“嗯,遗憾行动又失败了,这次又没能把你给干掉。”

戚寒:“……”

笑容僵固在脸上,几次在儿子手底下死里逃生的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是真随我……”

*

“是不是头顶圆圆,很喜欢吐水的海豚?”傅歌问。

“嗯?爸爸也认识那条鱼吗!”

“一猜就是它。”傅歌笑起来,给他开了个冰过的椰子,插上吸管,孟一拿起来吨吨吨几口,一口气给喝光了,咬着吸管吸出了“嗦嗦”的空响。

“别咬。”傅歌捏着他鼓起的脸颊,“塑料的不卫生。”

“喔。”孟一放下吸管,缠着他给讲那条小海豚的事。

傅歌随意地坐在沙子上,不知道想起什么,眉眼特别温柔,“五六年前吧,你大爸爸也带我来过这座岛,那时候是我不知道第几次逃跑失败,他气得发疯,说要把我在这关起来。”

“他这个变态!”孟一气愤地握紧拳头,“一会儿吃螃蟹我一个都不给他留。”

傅歌笑着揉了下孟一的脑袋,眨着眼睛小声逗他:“别老欺负他,你心疼你哥,我也心疼我先生呢,每次你们招完他他都像只大狗狗似的蹑到我这里求安慰,烦人的不行。”

“行吧。”孟一勉为其难点了头,“看在小爸爸的面子上,继续说继续说。”

“嗯……当时在船头,甲板上,他特别凶恶地绑着我,满脸戾气,眼珠红的像叠了好几层红血丝,吓得保镖全都退回了船舱里。”

孟一脑海里瞬间冒出他在万宁第一次见到戚寒的场景,那股阴森森恶狠狠的煞气他至今都觉得胆寒。

“大爸生气的时候好吓人。”孟一搓了搓胳膊。

傅歌也跟着笑,“因为他面相本就凶,个子高还强壮,真发起火来没几个人不怕他,但其实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很可爱的。”

“可爱?”孟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实在想不到这两个字和戚寒有什么牵连。

“确实可爱啊。”傅歌抬手比划了一下,“像小熊一样。”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你个臭小子,还打趣起我来了。”

“嘿嘿。”孟一美滋滋地靠在他肩膀上,“那之后呢?大爸真的就一直把你绑在甲板上?”

“怎么可能,上面风吹日晒的,他舍不得。”

舍不得折腾傅歌,就只能折腾自己,当时两人的关系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戚寒再想不到任何让傅歌看他一眼的办法,就只能拿自己相逼。

“他把我绑在椅子上,跪在我面前求我陪陪他,看看他。他说自己知错了,很累了,快要撑不下去了,殷红的眼珠明明看起来那么凶,却又那么可怜。”

孟一愣了几秒,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心脏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很紧,“哥和我说,大爸自己一个人,走了很多很多年。”

傅歌动了动唇,倏地苦笑一声,“确实很久,他从十四岁开始就是自己一个人了。”

“爱人不要他,儿子想杀了他,那些旁系亲戚更是只想吸他的血,吃他的肉,看似坐拥至高无上的权柄,却没有一个人真心为他。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他到底是靠着什么撑到今天。”

“团圆吧……”孟一道:“哥说,大爸其实只想要团圆。”

傅歌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晕着水汽的眼眸里像是不解,又像是无奈:“可团圆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以他的相貌地位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女人要不到,只要开个口自愿投怀送抱的人得排着队来了,到时候他会有爱他的妻子或者先生,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何愁得不到团圆呢?可他偏偏要在我和小决身上死磕。”

拿爱人威胁儿子管他叫爸,又拿儿子威胁爱人不要离开他,戚寒那时候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死都不会放开你们。其实真正怕被放开的就是他。

孟一直起了腰,在脚底下抠了把沙子,忍不住问他:“那您答应陪他了吗?”

傅歌默了默:“没有。”

沙子从指缝间漏下,孟一心口酸麻,“……喔。”

明知戚寒不对,可他总是忍不住心疼他。

“是不是觉得我挺残忍的?”傅歌笑着。

“没有。”孟一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虽然哥不和我讲你们当年的事,但我知道小爸爸一定吃了很多苦,只是……戚寒他……他不会崩溃吗?”

傅歌动了动手指,很慢很慢地说:“崩溃了。他要跳下海,死在我面前,说就算我不爱他,也要永远记住他,直到下辈子都不敢忘。”

“可真够……疯的……”

傅歌直到今天都还记得戚寒那时的表情,疯狂至极、歇斯底里、却又真的难过到了骨子里。

“或者是我们声音大,他刚说完没多久船底下就冒出一角鱼鳍,有一条鲨鱼在下面虎视眈眈地窥伺我们。我看到了,戚寒也看到了,他突然就笑了起来,说来的正好,溺水不够血腥,被鲨鱼开膛破肚了正好。”

“卧槽……”孟一把指尖掐的紧紧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真这么说?他真……真跳下去了?”

傅歌呆怔了两三秒,艰难地呼出一口气,“跳了。”

“他甚至……把我往外拉了一起,方便我在他被鲨鱼吞食的时候看得更清楚。”

人落进水里的那一刻会溅起很大的浪花,要在几十秒内下沉好几米才能浮上来,傅歌在那一瞬间脑袋里一片空白,随后就是疯了似的尖叫,甚至感觉已经有血淋淋的鲜腥血肉溅在了自己脸上。

所以他拼命挣开绳子,紧跟着跳了下去。

他在被戚寒囚禁时都没能挣脱绳子,却在看到戚寒出事时几秒就挣脱了。

孟一早就吓傻了,“您也跳了?!卧槽卧槽,两个疯子你们简直是……”

傅歌淡然一笑,“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想着一起死吧,结果闭着眼等了好半天也没感觉到鲨鱼来咬,还是他把我捞上海面,被什么东西吐了一脸水,才发现那是一只海豚。”

这片海域没有鲨鱼的,可是戚寒当时并不知道,傅歌也不知道,两个人被吐了五分钟的水才反应过来,戚寒突然癫狂大笑,摁着傅歌的后脖子就狂吻了上去。

那是傅歌被囚禁后第一次没有推开他。

孟一有些怔愣地望着他的脸,甚至能想象到戚寒当时喜极而泣的表情,“原来小爸爸也被那条鱼骗了,我第一眼看到也以为它是鲨鱼呢。”

“嗯,它很亲人,古灵精怪的,还有些调皮,我们几乎每天都去找它玩。”

孟一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关键词,“你们?”

傅歌也并不扭捏,“嗯,我们。”

“我们商量好,在岛上的这半个月,忘却彼此的身份,忘记过往的仇怨,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好好的在一起过几天像样的日子。”

孟一沉吟着点点头,把手里的沙子都随风放走,他突就有些感慨,为什么他们把彼此折磨得这么苦这么疼,却还能相爱?

可转念一想,他和傅决寒又何尝不是这样。

在他看来傅决寒的性子有些独,在某些方面严格恪守着自己的底线,不允许欺骗,不接受隐瞒,既然放手了就再也不会回头。

这些无疑是遗传自傅歌,爱和恨都浓烈,却从不会委曲求全。

但孟一和戚寒是他们生命中太多的例外了。

分手时傅决寒把话说的那么决,可他疼的一点都不比孟一少,有什么能疼的过与自己的心割裂呢?

孟一曾经以为即便他们和好了傅决寒也会在这段感情中有所保留,永远留有退路,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地去爱他。

可傅决寒对他的爱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消减,甚至比以往更加浓烈,浓烈到孟一只是坐在那儿,就知道傅决寒一定在看着他。

他倏地起身转过头,果然看到身后不远处傅决寒和戚寒碰杯时还在淡淡地望着他的背影,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很自然地笑了起来。

孟一直到此刻才明白那句话:乖乖,我的目光永远落在你身上。

他眼眶发热,小小的心脏又酸又麻,突然用手圈着嘴巴朝他大吼:“哥!我好爱你啊!”

傅决寒愣了下,嘴角慢慢勾起,朝他张开手臂:“过来。”

小孩儿奔跑着扑进他怀里,傅决寒兜着他的屁股把人颠得很高很高,孟一俯下头来和他接吻,口腔里残余的酒香让两个人都醉了片刻。

戚寒抖着鸡皮疙瘩走到傅歌身旁,骂骂咧咧地坐下,“这俩孩子可真够不害臊——”

话没说完就猝不及防被傅歌亲了一下,海风吹动了他的长发,唇瓣缱绻而温柔:“阿寒,我也爱你。”

没有片刻停滞,戚寒把他摁在沙滩上就吻了上去。

大好时光,岁月漫漫,没有什么比唇舌相接更让人沉醉向往。

只是可怜了傅歌刚切好的椰子饭,晶莹剔透的满是甜香,等到放凉了都无人品尝。

作者有话说:

给我吃,我把他们四口子的全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