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疏从业二十年,第一次遇到这种土匪。

蛮不讲理、强横霸道、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去做,一个拿着白纸黑字,一个以家业相逼,上来就直截了当地说要抢儿子。

戚寒和傅决寒今天可真是给他开了眼。

可关键是他居然绞尽脑汁都想不到任何对策。

光一个傅决寒就很难对付,这人在基地长大,又在夜场混了七八年,雷霆手段早就出了名,又深得他爸真传,表面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实则就是和戚寒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土匪流氓。

再加上戚寒,他在这个位子上做了十几年,整个江城商圈几乎是他的一言堂,要捏死孟氏就和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如果真的撕破脸,自己要拿什么和他们对抗?

孟一会站在自己这边吗?

大脑飞速运转着,孟清疏始终没有接过笔,傅决寒眉头深锁,又往前递了些。

“孟总?”

“寒哥,你……你让我爸缓缓。”

哑巴了一上午的孟想这才挤出个屁来:“当年的事,是我爸糊涂,这几年我们做的确实也不好,但是小宝对我们毕竟还是有感情的,十几年了,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傅决寒闻言嗤笑一声,“你别叫我哥,我不想自己和我的人再和你们家扯上任何关系。”

“知道他对你们有感情,所以你就拿着这句话当挡箭牌,有事没事刺他一下,反正他没地方去,不管被伤成什么样都得自己乖乖回来,对吗?”

“我……”孟想脸上白了一层,像是隐藏多年的心事陡然被点破,心虚和难堪一齐奔涌上来。

他心知肚明,自己对孟一的感情从来就不磊落。

一方面他真心把那个小孩儿当弟弟,想让他平安幸福地长大。

一方面他始终忘不了就是因为救他才害得妈妈落水,自己本应无忧无虑的童年就这样被一个“领养回来的孩子”毁了。

希冀和怨恨交织在一起,就变成了他手中反复无常的刀。

想起来就刺一下,说出口的话字字扎心,让孟一愧疚痛苦,崩溃绝望。

可刺完了又后悔,好言好语去哄,让孟一患得患失,重新燃起希望。

一开始他也心虚过,落水的事不能全怪孟一,只能说世事无常,老和一个孩子计较有什么用呢?

但后来孟想发现不管自己怎么折腾小孩子都像不会反抗似的受着。

犹如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的流浪小狗,吃到了一点点甜头,那不管再怎么踢它打它,小狗都趴在家门口不走了,不仅不怨恨,还尽心尽力地看家护院。

归根结底他也没有比孟清疏好到哪里去,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久了,潜意识里都有恃无恐。

一个把儿子当挡箭牌,一个把弟弟当“乐子”,区别只是孟清疏的刀又快又锋利,而孟想的箭钝且反复回旋。

直到现在,免费的出气筒用久了突然要走,还被别人家当成个宝贝,他们才回过味来孟一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了。

“寒哥,你听我说——”

“打住,你没资格和我说。”

傅决寒看都不看他一眼,最后一次把合同递到孟清疏面前,“孟总,我希望你明白,这是我们能拿出最温和的解决方式。”

“你把字签了,以后小宝和你们家没有任何瓜葛,孟氏是蒸蒸日上还是就此没落,都别去找他。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签,那出了这道门之后会发生什么,也请你拭目以待。”

孟清疏面色铁青,右手紧紧握成拳,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傅老板这是铁了心要对付孟氏吗?你就不怕孟一知道他妈妈因此受苦会怪你吗?”

话音落下,父子俩皆是一愣。

戚寒陡然抬起眼,傅决寒则垂下手臂,他们望着站在对立面的男人良久,倏地笑了。

“你在拿你老婆做挡箭牌吗?”

戚寒轻蔑至极地睨着他,狭长的眼眸里透出浓浓讥讽。

“十年前用儿子,十年后用老婆,你可真他妈是个钱串子,户口本上有的你都不放过。”

孟清疏大窘:“你!”

“别你啊我的了,我就是让你把这句话说完你能你出个什么?”戚寒一点脸都不给他了,这种躲在妻儿身后的懦夫他掐着半拉眼都瞧不上,浸猪笼算了。

“我当你是个人物才在这大费周章地和你谈,哪成想把皮扒了就是个样子货。”他坐得久了伤口疼,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阿决,把合同给他塞手里。”

“不行!”孟清疏后退一步:“我不签,如果我签了你们反悔对付孟家怎么办?”

“对付你还用得着反悔吗,别他妈磨叽了,我老婆孩子还在外面冻着呢,现在是十一月。”

他一个眼神过去傅决寒就要动手,孟清疏心头一慌直接拉着孟想往门口去。

“我让你走了吗!”戚寒勃然大怒,话音落下站在房门两侧的保镖立刻拦在门前,右手探向后腰做出防御的姿势。

与此同时,一道错乱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外。

傅决寒愣了一秒,想到什么后快步走过去打开门,果然看到孟一怔怔地缩在门后。

他殷红的眼底流出一行行泪,望向傅决寒的眼神比那晚缺乏症发作被按在浴室冲冷水时还要茫然无措。

周身戾气顿消,傅决寒开口前还结巴了一下,“小宝,你都……都听到了?”

身后的傅歌拥着他的肩膀,替他回答:“你们说的每一句他都听到了,我拉都拉不走。”

“所、所以……都是真的吗……”

孟一有些语无伦次,苍白的小脸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掉,下垂的狗狗眼无措又空洞,整个人都仿佛被悲情给填满。

“你们领养我,是因为妈妈不能怀孕,所以去孤儿院随便挑了个小孩儿,是……是这样吗?”

傅决寒的心脏针扎似的疼,他握住孟一的肩膀,轻声唤他:“小宝,我们先不谈这个,我送你出去好吗?”

孟一摇头,轻轻推开他,直视着孟清疏,连声线都在颤抖:“你只是图方便,从来没把我当成过那个家里的小孩儿,所以才能……才能毫不在意地把我关在小阁楼里七八年,对吗?”

房门内外,戚寒和傅决寒的拳头同时握紧了,傅歌含着怒气垂下了眼,而孟想满脸羞愧,孟清疏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惊慌失措。

“小、小一你听我说,我没有不在意,我也关心过你的!那年过年你吃的饺子,还记得吗?”孟清疏双手指着自己,急切地证明:“那是我包的,我给你包的,你看我不是完全不管——啊!”

“去你的!”傅决寒怒不可遏,一拳砸在他脸上。

“你把他锁在阁楼里七八年,他从来没怪过你一句,就一碗饺子你要标榜到现在,他那时候才几岁,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儿跟着你们在国外,没有饭吃,出不去门,语言都不通,你也配当人!”

“寒哥别!”孟想冲出来挡在父亲面前,急声和孟一说:“小宝,不管怎么说妈妈落水之前你在我们家过的很快乐不是吗,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你,感情也不是假的,我们现在非要闹到这种地步吗?”

孟清疏吃痛地嘶着气,站在孟想身后,事到如今了才屈尊降贵地低下头。

“小一,当年是我不对,太偏执,接受不了你妈妈就这么傻了,所以把错误都推到你身上。”

“爸爸和你道歉好吗,不要闹的太难看,你妈妈醒过来也不愿意看到这样对不对?”

他最会抓孟一的弱点,故技重施摆出陶雅,傅决寒气的牙根痒痒,孟一则茫然地眨了眨眼,喃喃道:“妈妈的病还没治好,威尔金说过最好有我在,把她送到干爹的私人医院去吧,方便她治疗,我也可以陪她。”

孟清疏闻言大松一口气,孟想也喜笑颜开,“好宝儿,哥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心狠。”

可孟一话音一转,“至于你——”他看着孟清疏说。

后者怔愣着:“什么?”

孟一最后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回到自己的病房,他把**那只从小抱到大的小枕头撕开,拿出孟清疏领养他时签的协议,走到孟清疏面前。

“这个还给你。”泛黄的纸页被折出好几道褶,孟清疏刚要接纸张就擦着手指掉在了地上。

他后知后觉地抬起眼,看到孟一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你不是我爸了。”

作者有话说:

你是我唯一的姐。(bushi)

顶锅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