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寒伤的太重,抢救了整整七个小时才被推出手术室,直接转入了重症监护病房。

医生当时拿着那五张病危通知书,和傅歌说结果全在今晚,如果今晚能醒过来就万事大吉,醒不过来,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傅歌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傅决寒在内,只是默不作声地叫来了戚寒的律师,他知道戚寒早就立好了遗嘱,只是一直没有拿给他看。

“小先生,按照先生的意思,这份遗嘱的最终解释权归您所有,您可以随时修改其中任何一项细则,我们无权过问,只不过要确认先生真的……”

已经离世。

傅歌没有应声,沉默地盯着那厚厚一沓纸,光房产登记就有七十多张,其余动产不动产更是无法计量。

戚寒把打拼了一辈子挣到的所有东西分成两份,一份留给傅歌,一份留给傅决寒,剩下的零零碎碎打发给了二叔一家。

除此之外,还成立了一项为期七十年的助学基金,定点帮助有能力就读京城美院却无法负担高额学费的学子。

傅歌指着那项基金,问律师:“我先生有说过为什么成立这项基金吗?”

律师愣了两秒,第一次从这个柔软却冷漠的男人嘴里听到有关戚寒的词汇,还如此亲密,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替自己的雇主感到高兴。

“有的。”

律师躬身道:“先生嘱咐我去办时提了一嘴,但我一直没能理解,先生的原话是:如果当时就有人成立这项基金,我的爱人或许不会吃那么多苦。”

翻阅遗嘱的手一顿,傅歌蓦地红了眼眶。

京城美院就是他当年心仪的学校,可惜因为戚寒造的孽,他连大学都没能去上。

被斩断的梦想就是一根刺,埋在他心里很多年,疼的不仅是傅歌,戚寒也同样未能幸免。

半指厚的遗产,能买下半个江城,可最大的两位受益人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个是要离他而去的爱人,一个是没有血缘的养子,傅决寒说的没错,如果他们真的登上了飞机,留戚寒无声无息地死在那场爆炸里,可能连尸骨都没有人给他好好收敛。

那些旁系亲戚只会迫不及待地刮分掉他最后一丝血肉,然后把作恶多端的不肖子孙从族谱里踢出去。

傅歌把遗嘱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戚寒的签名底下还有几行小字。

打头一句写着:如果有人为我料理后事,劳烦帮我把这段话刻在墓碑上——

我希望等我死后,有人在茶余饭后提起我这短暂的几十年人生,不要只说我父母双亡,童年悲惨,品行不端,职业生涯劣迹斑斑,还会提起我有过一个像桔梗花一样温柔包容的爱人。

他并没有把我推进地狱,更没有消磨我的生命或人生,他曾经给了我最快乐的两年零十一个月,和一个可爱勇敢的孩子。

虽然他们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但我已了无遗憾。

温热水珠涓涓成线,滴落在纸面。

傅歌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

他在凌晨五点走进病房,距离医生给出的“今晚”的期限只剩一个小时,戚寒依旧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傅歌把所有保镖和陪护都叫了出去,自己守在病床前,戚寒的后背几乎被炸烂了,只能在**趴着,枕头挡着半张脸,看起来却意外的柔软。

傅歌握住了他的指尖,像闲聊一般开口。

“我设想过无数次你的死状,从二十多岁想到现在,甚至已经成为了我的睡前必备节目。”

脑海里有数不清的片段闪过,原以为早已不在乎的过往如今却依旧历历在目。

“二十三岁那年重逢,我用玻璃刺穿你的双肩,捅破你的小腹,当时我就想,你最好失血过多直接死掉。”

可惜你没有。

“后来你为了救我折腾掉半条命,又被医闹的歹徒用砍骨刀砍伤后背,那么深的伤口,我许愿让你死了吧,死了我们之间就一了百了了。”

可惜你也没有。

“再后来你被我害的名利尽失,身陷囹圄,差点在监狱里度过下半辈子,我以为你终于能放过我了。”

可惜你依旧没有。

即便被逼到那步田地,戚寒依旧能东山再起,无所不用其极地把他抓回身边,永远绑在笼子里。

“我一直以为你无恶不作,无所不能,所以炸弹爆炸你的血溅了我一脸时,医生拿着那么多份病危通知书给我签时,我根本不相信你会死。”

可惜,这次我好像又猜错了。

傅歌说着笑起来,殷红的眼睛湿润婆娑,如同揽了晨雾,但并没有哭,语调平和地像在聊一本枯燥的书。

“戚哥,如果真的不行,就别再硬撑了,也别太担心我,你等我两年,等我把阿决和小一安顿好,我……”

话音一顿,他摩挲着戚寒的指尖,散淡的笑意仿佛把所有前尘都释怀,“我去陪你吧。”

“是不是还……挺意外的?”

他抿了抿唇,温热的水蔓延到眼尾,很快伸手抹了,“我这几十年,没有多少光景是为自己活的,十八岁到二十五是为你,再之后是为恨,然后就是为了阿决。”

“你松口放我走的那天,我甚至不知道我该去干嘛,后来阿决被小一伤了,我就想那就全都留给儿子吧,把缺失的童年补给他。可现在小一回来了,你却掉队了,咱俩好像注定不会有一个完整的家。”

“既然命运总是不由人,那就让我自己决定吧。”

他把遗嘱拿出来放在戚寒床头,随手翻了翻,小声说:“遗嘱我已经帮你改好了,全都留给阿决,你再等我两年,我得看着他和小一成家,把日子过安稳了,我才能了无牵挂。”

“死了之后是不是就能放下所有仇怨了,真到那时候你还会那么想要我吗?”

他垂眸去看戚寒,揶揄似的问,又自言自语地答:“如果要的话,你托梦告诉我,我再陪你走最后一段。”

病房里满是仪器的滴滴声,戚寒的呼吸也愈发微弱,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今晚”结束只剩最后半小时,傅歌起身拉开窗帘,准备迎接晨光。

在门外站了半个小时的傅决寒扭头离开,等待命运的审判。

他回了孟一的病房,**的小木乃伊刚醒没两分钟,发现他不在正要按铃,艰难移动的手指就被握住了。

“……哥?”房里暗,孟一看不清是不是他。

“在这呢。”傅决寒打开灯,坐到他床边,“疼醒了?”

“没,不疼,好多了,我都觉得我可以下床了。”

“瞎说。”傅决寒嗔怪地捏了捏他的鼻尖,用棉签把他的嘴唇沾湿,故作轻松道:“不舒服了就说,医生交代了血不能给你,但拥抱和吻管够。”

孟一眨了眨眼,学着他的腔调道:“不舒服了就说,命不能给你,但小孟同学的拥抱和吻也管够。”

傅决寒愣了下:“什么?”

孟一眼底的心疼快要溢出来了,开口时带着哽咽:“哥,你到底怎么了啊……”

怎么像一瞬间被抽走了一半精气神一样,如同被一口气吊着的行尸走肉。

傅决寒垂着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他的爱人刚刚脱离生命危险,亲人就又站到了悬崖边,可傅决寒只能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因为和他抢人的,一个是死神,一个是爸爸的意愿。

这还是孟一第一次看到他这幅样子,脆弱又恐惧,勉强装作风平浪静,实则吓到战战兢兢。

“是戚寒……对吗?他现在怎么样……”

孟一还记得最后几秒是那个男人冲过来把他们护在身下,最后被炸飞出去,血肉模糊。

不管他之前对戚寒有再多愤慨和怨恨,再气不过他利用自己设计傅决寒,轮到生死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孟一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伟大的丈夫和父亲。

“还有半个小时。”

傅决寒双眼猩红,握拳抵在唇边,乞求一般道:“只要在这半小时里他能醒过来,我们就会有一个新的家,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如果醒不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苦笑的声音发颤:“我就再没有爸爸了,一个都没有……”

孟一震惊地张着唇,半晌说不出话,刚平缓下的心脏又陡然被揪起,结巴着问:“傅叔叔他……”

“我没有权利干涉爸爸的决定。”

傅决寒说:“他已经为我撑了太多太多年,很累了。戚寒是他心里一根刺,也是吊着他的一口气,这口气散了,他就很难再撑下去了……就像你对我一样……”

人命有时渺小的可怜,即便如戚寒那样的人,竟然也会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孟一闭了闭眼,指尖勾住他的胳膊:“哥,你抱抱我好吗?”

傅决寒立刻俯身把他拥进怀里,“难受了?”

“我不难受,哥难受。”他摘了傅决寒的表,放在自己手心,把他的脸按在自己怀里:“还记得我在直播间给你唱的那首歌吗?”

“《千千阙歌》?”

“对。”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孟一吻着他的后颈,低如蚊蚋的声音却蕴含着万千力量,他说:“这是你最惧怕的半小时,把它交给我,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我发誓哥这一辈子,都有我陪着。”

在逃亡中哭喊到沙哑的嗓音此刻意外的柔软,病**柔软脆弱的身体却意外的有力量。

一瞬之间,仿佛回到了十三年前,傅决寒把不会穿睡衣的小孩儿拥进怀中,说:“别怕,我陪你长大。”

小孩儿摸摸他的脸:“小宝也会永远保护哥哥。”

他们像两块缺失了很多年的拼图,被丢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直到凑在一起的那一天,才终于尝到圆满。

在“今晚”的最后几分钟,这首歌进入尾声。

孟一把最后一句反复唱了七遍,声音越来越哑,声线越来越颤,直到傅决寒的泪淌下来沾湿他的肩,病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冲了进来。

傅歌站在门口捂着嘴,摇摇欲坠的身体贴着墙壁滑了下去,他说:“爸爸醒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宝长大了,也可以保护自己的哥哥了,他以后确实是团宠,会获得很多很多爱,但同样的,他也会反馈给别人很多的爱哇,他和寒哥以后是互宠的。

——

了解到副cp是一部分读者的雷点,我在尽量减少篇幅,这章标题也注明了。

但这一块是必须写的,因为涉及到歌寒的矛盾和决寒风父子亲情嘛,这一趴结束后就没多少副cp的戏份了,有也是全家团建或者决寒父子俩一起斗孟家时才打了酱油,放心哈。

小声嘀咕:想看副cp的移步隔壁《恋痛》哈,节奏也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