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阳没再多说什么,体贴地退出房间,临走前给孟一使了个眼色,“小少爷,我在外面等着送你回去,多晚出来都行,但你今晚不能留这儿,不合适,懂吗?”

孟一点点头,真心感谢他:“谢谢阳哥。”

栗阳还有点不好意思,心道怎么你们分个手我的家庭地位反倒上升了,已经和老板一个辈分了。

孟一等人走了才起身把门窗关好,仔细检查没有漏风的地方,他听说身上有旧伤的人最忌讳吹风,尤其隔夜风能直钻进骨头里。

他开着床头的小夜灯,用身体帮傅决寒挡住最亮的那束光柱,安安静静地坐在边上看着他,这才注意到傅决寒早就已经伤痕累累。

脖颈间缠着绷带,胸口包着纱布,露出来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也有很多已经结痂的小伤口,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不说,眼底的浓重乌青更是像几夜没睡过。

“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孟一抬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侧脸,心疼得眼圈通红,像看见主人受伤的小狗似的,呜呜咽咽趴在床边。

“疼......”傅决寒突然闭着眼嘶了一声。

孟一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哪儿疼啊?胳、胳膊还是胸口......还是腿?”

他显得笨拙又手足无措,两只手僵硬地举着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正要去找栗阳时就发现傅决寒皱着眉想要翻身,可每次翻到一半就像卡住似的不敢再动,脖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

孟一轻轻碰了下他脖颈上的纱布,“这里的伤口疼吗?寒哥你是不是想翻过去啊?”

昏睡的傅决寒自然不会回话,孟一就尝试着半躺在**,单手撑着身体,把傅决寒的头移到自己胸口。

脖颈的伤不再被牵动,傅决寒的眉头慢慢展开,还舒服地出了口气。

孟一也跟着笑了,圆圆的杏仁眼笑成个小月牙,眼眸里装满了从未有过的温柔。

“现在舒服了吗?”他把唯一能动的手艰难地绕到傅决寒额头,一下一下刮蹭着太阳穴,就像傅决寒以前哄他睡觉那样轻声哄道:“安心睡吧,小宝撑着你。”

越是强大的人越是容易被忽视,就像家里最懂事的小孩儿反而得到的关注最少。

孟一被傅决寒保护了太久,从重逢开始就被对方严严实实地罩在羽翼之下,大到人身安全,小到吃饭喝水,都有傅决寒事无巨细地安排妥当。

以至于孟一觉得他无所不能,习惯了向他索取,寻求安全感,却忘了两个人在一起是爱的循环,总是输出的那个人也需要反向补充。

即使强大如傅决寒,也需要小心呵护。

孟一把他侧搂在怀里,一下下轻拍着后背,轻声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温柔舒缓的嗓音像一条柔软的丝带,把傅决寒包裹其间。

第一次只为他一个人助眠。

到底是刚出院不久,孟一的身体还很虚弱,撑了大半个小时就没力气了,右半边身体开始发麻,扶着傅决寒的手臂都轻微颤抖。

他今天早早就赶过来守着,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从中午开始到现在水米未进。

之前两人分手时他闹了个胃出血,现在胃比人还金贵,一饿就受不了。

孟一没太在意,依旧搂着他轻哄,想等傅决寒平躺过去后再回家吃药。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胃部的不适愈加强烈,整个上腹都被铁钩子绞着一般火辣辣的蛰痛。

孟一疼得小声吸气,头上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汗,每次刚想把手臂抽出来傅决寒就会立刻皱起眉,轻哼着难受。

“抱歉......好了我不动了......”孟一闭着眼忍过那一抽一抽的痛感,沁满冷汗的手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没事了,没事......继续睡吧。”

栗阳在门外看了良久,直到看到孟一疼得浑身哆嗦了也没放开傅决寒,才开门进来。

孟一立刻抬起汗涔涔的脸,朝他嘘了一声,“小点声,他刚睡熟。”

“我来吧。”栗阳帮他扶着傅决寒的肩膀,让他抽出手臂。

孟一半边身子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起来时差点栽在**,连忙用手撑了一下才没把傅决寒碰醒。

两人合力把傅决寒放平,栗阳又检查了一下他脖子上的伤口,孟一捂着胃眼巴巴瞧过去,“脖子上到底怎么伤的啊?我看他一动就牵着疼。”

栗阳随口说:“血块堵了气管,脖子开了个口才重新通上气。”

孟一猛然睁大眼,心疼得呼吸都紧涩生疼,哑着声不敢置信地问:“开口...在脖子上?他、他到底怎么了......你们那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血块会堵住气管,就...就把脖子割开了吗?”

栗阳动作一顿,脸色沉了下去,现在想到那天的惨状还是止不住心口发颤。

孟一去拉他的衣角,“阳哥......你告诉我好不好,傅决寒连半个字都不和我说,不声不响弄了这样一身伤,我却——”

“不声不响?”栗阳斜着眼看向他,“到底是他不声不响还是你不理不睬啊?”

他这样子有些吓人,孟一僵硬地收回手。

栗阳嗤笑一声,“有些事寒哥即便到了这一步都不舍得和你说,那只能我来当这个恶人。”

“出事当天,有人用一段合成的视频威胁他,那段视频里一柄铁锤当着他的面砸烂了你的头,他吓得发疯,跪在地上交代了所有事,之后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确认你是不是还活着,结果你呢?”

孟一的瞳孔骤然紧缩,怔愣地抬起眼,听到他说:“你把他终于打通的电话给挂了。他急火攻心,吐血了。”

呼吸在瞬间被抽走,孟一早就千疮百孔的心脏被生砸出一个窟窿,泊泊冒血。

*

小孩子是可以一夜之间长大的。

这是幼时傅决寒给他讲故事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他讲小孩就像第一次下海的船,风浪太大他们要害怕的,最好有大人在港口护着。

小孟一想起了那些还留在孤儿院的小朋友,不禁担心起来,问他:如果没有大人怎么办?就不长大了吗。

傅决寒说那就只能靠自己,自己不下去,也早晚会被别人推下去。

陶雅出事推了他第一次,傅决寒出事推了他第二次,孟一每次下水都猝不及防,结局惨烈,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多。

*

“还不睡?都几点了。”孟想拿着两摞文件进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孟一只仰头在他手心里蹭了一下,就继续趴在桌子上,边听课边记笔记,“刚下播,还要一会儿。”

孟想往屏幕上扫一眼,“嗯.....中医护理、骨折后如何保养、三十岁的男人如何养生......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你也开始迷信朋友圈里那些养生小常识啦?”

孟一有气无力地反驳:“不是,我这是和专业老师报的课程,他的医馆我去过了,很靠谱的。”

孟想吃味地咂咂舌,“我想来想去,家里快三十岁的男人就我一个,但我可没骨过折,所以你整这么一出,是要去孝顺哪个哥哥啊?”

孟一扁扁嘴,强颜欢笑:“还能哪个哥啊,一个哥是傻的一个哥被我气跑了,我还能——”

“嘿你个小兔崽子!”孟想上去就把他的头发抓成瞎鸡窝,抓完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看起了文件,“算了,小倒霉蛋儿,陪你一会儿吧。”

孟一贴着他蹭了蹭,“你在这办公我不会吵到你吗?”

孟想反手捏他脸蛋,“你像只小耗子似的造不出屁大点儿动静,能吵我什么。”

孟一鼻子有点酸,毛绒脑袋软趴趴地卧在他胳膊上,小声嘀咕:“有哥真好啊......”

“你那个哥还没原谅你吗?”

脸上刚攒起的笑容顿住,孟一垂下眼眸,嗓音粘稠又沙哑地溢出来:“很难的,我把他的心伤透了......”

孟想无奈地叹气,“这人从小就这样,面上看着温和实际心里始终有一根线,谁越过去都不行,驴脾气。”

“谁驴脾气了?”孟一抹着泪都不忘给他一拐,“明明是我犯错误,你干嘛还说他啊。”

“嘿,不是你刚才和我贴贴的时候了,还没跟他呢就这么护着了,我才是你亲哥!”

孟一才不管,把他拽回来往外推,“你走吧赶紧走,别在我这说他了。”

“行啊,想要我走也可以,你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

“明晚有个酒会,你替我去一趟,我替你守着妈妈。”

“我去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那帮大老板耍——”

“酒会也请了傅决寒。”

舌头拼命打了个急转弯,孟一立刻改口:“——耍得不能再好了!哥!我替你去!我绝对把事给你办好!”

孟想都气笑了,“不是不去?”

“哎呀去!”孟一吸着鼻涕泡,“我太想他了......”

逗完孩子心情极好,孟想给他放下一本相册,又嘱咐几句早睡就回自己房间了。

孟一洗完澡趴在**,特意喷了点傅决寒常用那款木系香水,伴着熟悉的味道把自己团进了被子里,一张张翻看相册。

相册里只有他和傅决寒的合照,这要得益于陶雅早年的强迫症,习惯把主角相同的照片放到一起,才能留下许多点滴记忆。

孟一最近总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虽然画面依旧不甚清晰,就像树梢漏下来的斑驳光影,但每一个微小的光斑上,都有傅决寒陪伴他长大的痕迹。

第一次穿连体的毛绒睡衣,小孟一摆弄了好久也没把自己钻进去。

那时刚到新家不久,他不好意思去麻烦大人,就光着身子缩在被子里睡,夜里被子被踹掉,第二天小孩子就感冒了。

孟一还记得当时傅决寒看了他良久,十四岁的男孩儿大多相貌还没长开,但他从小被戚寒教养长大,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已很有压迫感。

孟一从心底里怕他,觉得他像那些孤儿院里抢他棉服的大孩子。

果不其然当晚傅决寒就走进了他的房间,上来就要拽他的脚。

小孟一吓坏了,撅着屁股嗷嗷往前爬,可下一秒整个人就被腾空抱起,塞进了毛绒睡衣里。

傅决寒当时捏着他肉嘟嘟的小屁股,笑着说:“我们家小猪崽儿还挺厉害,回家没两天就长胖不少,继续加油啊,身体再好一点哥哥们就带你去游泳。”

那是孟一第一次听到有人用那么宠溺的语气叫他小猪崽儿,把领养叫做“回家”。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很努力地吃饭,大口大口的每顿都要干掉两三碗,终于在哥哥们的假期开始之前壮实了七八斤,被如愿带出去游泳。

说是游泳,其实就是小孩子爱玩的水上乐园,小孟一驾驭不了太刺激的项目,就被傅决寒领去玩水滑梯。

第一圈滑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噗通一下栽进了水里。

刚扑腾起来就看到自己身后,傅决寒飞奔着冲向出口,经过挡板时直接飞身一扑,用身体把出口严严实实地挡住。

孟一小声叫了句“哥哥”,他回过头时好像依旧惊魂未定,一把将孟一拽进怀里,“已经出来了啊,我天,吓死我了,把你放上去才想起来你还不会游泳......”

孟一傻乎乎地指着自己腰上,“不怕,有圈儿呢。”

傅决寒“啊”一声,还挺窘迫,“我给忘了。”

孟一当时还不懂什么是亲情,只觉得小小的心脏被哥哥的温柔一点点胀满。

原来也会有人为了保护他,不管不顾地飞扑过来。

可直到现在孟一才知道,十四岁那年,正是傅决寒和戚寒闹得最不可开交的一年。

他被强制离家,扔到严酷的训练基地,傅歌费劲千辛万苦才把人捞出来,借着游学送到了陶雅家里。

明明自己已是满身伤痕,却还用尽全力去呵护另一个小孩儿。

孟一又想起栗阳那晚说的话和傅决寒的伤,脑海里满是他倒在血泊里嘶吼哀求的模样。

他看到自己被人打死该有多绝望?他打不通电话时又有多着急?哪怕自己回他一个嗯字傅决寒都不会急火攻心,被血块堵住气管。

如果......如果当时没人帮他抢救,是不是就...就......

孟一不敢再想,红着眼趴在相册上,泪水一滴滴滑下去,他亲吻着傅决寒的脖颈,嗫嚅道:“小寒哥哥......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本来近4k5字,还有一段bed上面的回忆杀,但整不了给删了,也不影响剧情,大噶凑合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