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冰凉刺骨,电话另一头静默无声,孟一等了良久,才听到一道按下打火机的声音。

傅决寒吸了口烟,说:“你记得小狗有保护法,那应该也记得我说过,委屈只能让会心疼你的人知道。”

孟一听不太懂,翕动着鼻子问:“什么......”

傅决寒说:“你这样很可怜,让人于心不忍,但那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心爱的人擦破个手都会让他心疼,但聆听陌生人的苦痛于他来说不过浪费时间。

傅决寒天生就随了傅歌的冷情,又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他习惯于把责任和感情划分得非常清楚,在他心里,会对“自己人”掏心掏肺、无限纵容,而对外人,最多尽到应尽的义务。

比如尽力保证望江每一位客人的安全,比如最后又给了孟一一袋治病的血。

“我现在对你来说...就只是陌生人了是吗......”孟一紧掐着掌心,用力把眼睛里的水眨出去,明明刚九月份,他却冷到浑身发抖。

傅决寒吐出一口烟雾,“往前看吧。”

孟一不住摇头,哽咽着抓住手机,捂着嘴巴哭得一哽一哽,“寒哥,我们先不看好不好,你再留一眼就给我,一眼就好,我都会改的......我不会爱人,不会对人好......我会努力去学......你再稍微等等我......”

他站起来,抹了抹眼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我知道我这样很糟糕,很不好,我有很多事都不会,但是我不知道怎么样是对的,我找不到人教我。”

“小时候我看着动画片学说话,结果把谦词和敬词搞反了,保姆阿姨觉得我在故意羞辱她,就不给我做饭。所以我只能少说少错。”

“脾气太软同学会往我身上吐口水,他们有很多人,我打不过,所以我只能从一开始就让自己变得不好惹。”

孟一抽噎着哭喘,指尖深掐进掌心,第一次把自己都不敢回忆的过往拿出来,鲜血淋漓地剖开在人前。

“我说这些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或者让你心疼我,我只想让你看到我的态度。”

“寒哥,我任性,不懂事,懦弱胆小,不知道怎么对人好......但我会改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也可以变得很厉害,这次换我来宠着你......”

话音落下,又是长久的沉默。

孟一屏住呼吸,一颗心像是被置于火堆之上等待审判。

然而傅决寒只不过轻笑一声,“我已经等了你十三年,这次不想再等了。”

心脏被倏地扔进火堆,连带着孟一整个人都被烧成灰烬。

他万念俱灰,心如刀绞,从喉咙涌上来的抽噎再也止不住,像刀片一样切割着声带,“别这样...求求你....我都会学会的......”

傅决寒敛上眉,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三圈,他踩着孟一最后的哭腔轻声开口。

“没有人天生就有呵护别人的能力,只是那个别人总能让他心软,小宝,你不是不会,你只是不在乎。”

“嘟”一声电话挂断。

孟一直愣愣地僵在原地,仿佛被判死刑的囚犯,眼底再无一点生机。

栗阳冷眼看了半晌,朝他点了下头,“孟先生,我进去拿个东西,您稍等一下。”

连栗阳对他的称谓都变了,从“小少爷”到“孟先生”,直截了当地让孟一明白,这栋房子里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房子里的人也与他再无瓜葛。

原来难过到极致是真的可以麻木的,即便电话挂断很久孟一的手还是没有放下,像双脚被钉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他这两天实在经受了太多,眼里的情绪从忐忑、害怕、悲伤、绝望,再到这样平静如一谭死水。

圆圆的杏仁眼不再显得可爱闹腾,反而变成了两个诡异的黑洞,眼泪快要流干了,他就自嘲似的苦笑,不断安慰自己,

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这才是属于他的常态......是他应得的报应......是他一团糟的生活最该有的样子......

不要再痴心妄想着去接受甚至争取什么了,溺过水的人永远都无法再从湖底走出来。

没有再等栗阳出来,孟一裹紧衣服自己走出了庭院。

可刚到门口就听到栗阳焦急地大喊着傅决寒的名字,他转过头,看到二楼重新亮起灯的窗口,一个人影直直倒了下去。

“傅决寒!”

孟一吓了一跳,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他不管不顾地冲进楼里,一路跑到二楼卧室,看到栗阳正在给躺在地上的傅决寒按压胸口。

“去拿药!一楼电视柜底下,都拿来!”

“好我马上!”

孟一火急火燎地跑下去,拿了药再原路返回,栗阳已经把傅决寒搬到了**。

“药来了!要哪个?”

“绿色瓶子的。”栗阳扯开傅决寒的衣服,把药分别抹在他的太阳穴和鼻下,看人慢慢皱起眉才松一口气。

“没事了,就是太累了,体力不支。”

孟一坐在床边,看着他敞开的衣服里露出的满身伤疤,旧的已经结痂变暗,新的还裹着纱布,更别提就连左胸口还留着一个电击过后的印子。

“怎么弄了一身伤啊......”孟一红着眼碰了碰他的眼尾,这才发现傅决寒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大圈,本就深刻的眼廓现在已经有内凹的趋势了。

栗阳没好气,“还不是因为你——”

话音一顿,他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心道寒哥都不舍得告诉他的事情,我更没资格多嘴。

孟一隐约觉得他们瞒着自己什么事,知道栗阳不好说,只问:“是和我有关,对吗?”

栗阳舔了舔后槽牙,狭长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倏地笑了,“小少爷,寒哥左手臂断过,落了旧伤,不能提重物不能用力碰,你知道吗?”

他又用回了那个称呼,孟一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被另一件事惊住,“断过?他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过?”

不仅不提,甚至傅决寒第一次带他去骑车,两人从高台冲下来时,他还用左手护着孟一的头。

栗阳但笑不语,又问:“后背上呢?尾椎骨上三寸,有一道刀疤,你知道吗?”

孟一还是惊愣,这次除了震惊外眼里还多了些别的情绪。

栗阳一点头,“也不知道,行,那右腿上呢,那么深一块烫伤疤,您总该注意到了吧。”

可这次孟一直接把头低下去了,手指紧攥着裤边,小小的影子被愧疚浸透。

栗阳像是早就预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叹一口气,靠在床头,“你们做过了吧,你从没仔细看过他身上?”

“做过的......”孟一咬着唇珠,不好意思说傅决寒在**太凶了,总是把他弄的要死要活的,压根睁不开眼,等完事后也是十次有九次累的闷头就睡,自然没注意过这些。

栗阳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吊儿郎当一歪头,“在海南时你的鞋不合适,脚后跟被磨了个小泡,很小一个,我猜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泡?”孟一疑惑地动动脚,确实不知道。

栗阳干笑一声,看了眼傅决寒,“从海南回来那天,你们闹得太晚,我半夜出来喝水看到屋里小夜灯还亮着,进去一看,寒哥正在帮你处理那个小泡。”

栗阳掐着手指比划,“那么小一个泡,还没米粒大,我觉得你可能自己都没感觉吧,他却能一眼就注意到。”

他说着嗤笑一声,“那为什么寒哥身上那么长的疤,脖子上那么明显的纱布,打电话时语气里那么明显的疲惫,你就是注意不到呢?”

嘴唇无声地抖动两下,孟一呆呆地望着傅决寒,被问得哑口无言。

栗阳闭上眼,长出一口气,说:“就像寒哥说的,不是你不会,你无非就是太惦记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了。”

“你有隐瞒,有委屈,有想分享抱怨的太多事,总是着急地向他输出,没太在意过他那时候的状态怎么样,合不合适,对吧?”

孟一眨巴着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嗯。”

栗阳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糙不拉几地说:“我不懂像你们这么大的小孩儿喜欢的浪漫啊情调啊,那些我都不懂,但我知道过日子就是过个知冷知热,有人惦记,这就够了。”

他把傅决寒的衣服拢好,给他盖好被子,挺无奈地说:“寒哥他就是一个糙老爷们儿,他要的也不多,无非就是难受了你能哄一下,疼了你能给亲一口,出门在外的有人惦记,遇到事你把他放前面点儿考虑。而不是说到了这一步了你还用那股蛮劲扯着他,神仙也禁不住啊,懂吗?”

孟一点点头,“懂了。”

栗阳挑眉:“懂什么了啊?”

孟一慢慢勾起唇角,俯下身,用鼻尖蹭了蹭傅决寒的额头,眼里又唤起一丝光亮。

“我不会再勉强他和我在一起了,我要先把自己理清楚,准备好,然后做好万全的准备,拿一颗真心来追他。”

“他不理我我就慢慢对他好,他去国外我就找过去,反正我们俩不能就这么算了。”

“哎~”栗阳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栗阳,听我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