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夜仍深沉,虽无宵禁,但是此时已经是四更鸡鸣之时。

今日已经是庆典的第七日了,也是庆典的最后一天。

过了今天,一切将又重回正轨。

没有先进的照明设施,光是照明就是一笔不菲的费用和开支。

虽然在主干道和主要地方设置有颇为明亮的路灯,并派遣了专人维护,但是其实主要的照明还是靠着普通的灯笼。

也辛亏如今造纸工坊技艺的发展,不仅仅是造出了廉价的书写用纸,也制作出了其他种类的纸张,使得灯笼价格极为低廉,才有了如今的这一场盛会。

连续六日的狂欢,众人也慢慢的从庆典的气氛之中脱离了出来。

此时只有少数的人还逗留在街巷之中,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是回到了家中,进入了沉睡之中。

警备塔上值守的军卒也是有些疲惫,不过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扫视着黑暗的四周,观察着城内的一举一动。

街道之上,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巡城兵丁正提着灯笼,手持着兵刃有秩序的在其上巡逻。

如今的长安城之所以秩序俨然,治安良好,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正是因为有着巡城的兵丁。

当然鹰狼卫和警察也是功不可没。

四更时分,鸡鸣之时。

天尚未明,四更仍然属于黑夜,且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

于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就有贼人趁着这黑夜开始捣起了乱。

所以四更也可称为是“狗盗”之时。

长安城一百余坊,若是没有宵禁之时,深夜坊市之间的大门都是紧闭着的,分割成一百余片区。

巡城兵丁巡视街道,而警察则在坊内巡视着路巷,分工明确,互不统属。

鸿胪司、使臣馆内。

难升米并没有入睡。

黑暗之中,他睁着眼睛凝望着头顶的房梁,直到现在他还陷入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转过来,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这数年以来他所看到的东西,所见识的事物全都在刷新着他的观念,改变着他的认知。

他出身于邪马台国之中最古老的贵族,他的家族,经历那一场绵延了整个邪马台近百年的动**。

在卑弥呼的带领之下,他们最终夺取了政权,他的家族也因此成为国内举足轻重的大家。

对于远隔重洋的那个强大国家,他并非是一无所知,家族曾经也和其有过接触。

那个名为“汉”的国家,拥有着天下最为富庶的土地。

传言之中,汉国幅员万里,黄金满地,一座小城便有万人,一座大城便可比一国。

他们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宝物,其国主所坐的宝座,皆是由黄金所铸,宫殿楼宇之间皆是镶嵌着宝石,服饰衣章皆为锦绣所织。

他们拥有着这个天下最为强大的军队,兵锋所向、无不披靡!

对于汉国,一直以来,他都无比神往,无数次都想要出海前往西方,去看一看那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国家,亲眼去见识一番其国的强盛。

只是远隔重洋,终究是没有机会。

不过随着狗奴国的扩张,他们在战场之上连连落败,国家陷入风雨飘零之中,只能和周围一些小国结盟勉强相抗。

但是狗奴国势大,结盟抗敌只是权宜之计,若是再不能扭转战局,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国家就将覆灭……

岛内再无外援,于是众人便想到了远在西方的那个名为“汉”的国家。

听闻要远赴海外,对于海外的向往,压倒了难升米的理智。

最后,他带领着数条国内的战船一路往西。

他们遭遇了风暴,就在难升米陷入了绝望,本以为将要命丧大海之际。

在船员的惊呼声之中,他抬起了头,看到了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在那辽阔无比的海面之上,密密麻麻的,是一艘又一艘高大无比的战船。

那数以百计的的巨舰大船,遮蔽了他所有的视野。

整个海面之上入目之处皆是战船,赭黄色旌旗几欲遮天蔽日!

那些人告诉他们,那名为“汉”的国家已经被他们所击败。

他们自称为“明”。

他跟随着这些人来到了一处港口,见到了无数身穿着铁甲,手持着利刃的军兵,也见到他们的君主。

最后他为自己的国家签下了一封契约。

他跟随着那位大明的君主一路南下,他亲眼见证一场大战。

他无法用任何的言语来形容那一场大战,他所知晓的所有的词汇都在那一场大战之下暗然失色。

他们和狗奴国之间的战争,简直就如同稚童的打闹一般可笑,甚至是不配被称之为战争。

在他们祖先记载之中犹如天兵的汉军,在明军的手下只不过是一群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

而后发生的一切更像是幻梦一般。

他来的时候带着的是七八条小船,而归去之时却是有数十艘明军的战舰护送。

狗奴国的战船甚至连作战的勇气都没有,扭头便逃。

而登陆的明军轻而易举的便击溃了狗奴国的大军,不到一月的时间,横扫了整个狗奴国。

难升米至今都记得,那曾经高高在上的狗奴国君主,战战兢兢的匍匐在地,只是乞求能够活命。

“京海、远东……”

难升米闭上了眼睛。

京海行省包括了狗奴国和邪马台等诸国的国土,甚至还要广阔一些,而远东则是他们甚至都还没有触及的北方。

越是了解明国,他便越是感觉到自己的描写,感觉到邪马台的渺小。

曾经他以为的“汉”国,也不过只是邪马台的四五倍之大,但是现在想起来,简直是一个笑话。

那个已经覆灭的汉国,几乎百倍于邪马台。

而将邪马台和明国相比,更是无法比拟。

长安城一城,便有四十余万人,比起整个邪马台国的人都还要多。

这还仅仅只是一城。

大明有十省十四州,百郡千城。

如同他们一般的附庸之国,更是数以百计,犹如过江之鲤。

在使臣馆之中,他见到了其他国家的使者。

最大的一个附庸国名为“大宛”,有大小城池七十余座,人口数十万。

那大宛国与邪马台更是相隔万里,要去大宛,若是跟随着商队,还需要从长安走上几个月的时间,最终才能够抵达。

据说其当初因为忤逆明庭,被明军直接灭国,现任国主是明庭新封的国主。

难升米当时直接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初若是他没有在那封文书之上签字,只怕如今的邪马台可能就和大宛是一样的遭遇,甚至还不如。

可能到时候直接便是身死国灭,连换一任国主都没有资格。

这几日在长安城,他看到了那二十四口大鼎,他清楚那每一口鼎都代表着一处辽阔的行省,同时他也见到了长安广场之上数以十万计的民众。

他从未见过如此多人共聚一堂,哪怕是见识过了明军的军威,但是那广场之上的景象却是另外一番风光。

大明,大明……

难怪世人皆称其为大明,也难怪诸国使臣皆称其为上国。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明土。

那听起来无比狂妄的话语,自有其底气所在,而并非是夜郎自大之语。

凝视着顶上的房梁,难升米庆幸着当初所做出的决定。

这几天一个疯狂的想法一直都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努力的想要不去想,但是却仍然是无济于事。

一路行来,他们经过了无数城镇,走过了万千的道路,见识了这世家的繁华。

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只是一只可笑无比的井底之蛙,自以为天下便只有邪马台和周边的国家,还有西方的大汉。

在这里,他看到了繁华无比的长安,他看到了那画着世界的地图。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要更大,比他想象的要更为恢弘壮丽。

他不想一辈子蜗居在邪马台,他不想一辈子在那狭小的岛上居住。

他想要骑上那高大的战马,在草原之上驰骋。

他想要登上那巨大的战舰,在汪洋之上破浪。

他想要留在这里,想要留在大明……

而且这并非只是空想,无法实现的事情。

明国如今新设了三大军区,其中安西、南洋两大军区都在扩军征兵。

不仅仅是针对于明国人,他们这些附庸国的民众也可以参军,他们这些附庸国也在征兵的序列之中。

见识了这个世界的广大,他实在是不甘心再回到那小小的岛屿之上。

难升米握紧了拳头,做起了身来,他走到了放置在房间之中的那一张桉桌之上。

他先取来火折、点燃了房间之中的灯火,随后从桉桌的镇纸之下取出了一张澹黄色的纸张。

他要写信回国,递交辞呈。

他要留在大明,他要去往南洋……

难升米握着手中的毛笔,借着烛火,一笔一划,书写其了辞呈,他已经是下定了决心。

写完了最后一笔,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端详着安卓之上的纸张,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犹豫变得坚定。

馆外,鸡鸣声起。

而就在同时他房间的门也响起了敲门之声。

“四更将要过半,请使者起,一刻钟内,须到馆内厅堂集合。”

房舍之外紧接着也传来了鸿胪司的通知的声音。

难升米站起了身来,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今日是他们这些外藩属国使者进觐的日子,这两日里一直在演练着礼仪,五更平旦,太阳升起之时,便是进入应天府,觐见之时。

难升米定了定心神,他没有拖延时间,立即便准备了起来。

等到他换上了朝见的衣服,整理完了仪表走到厅堂之时,厅堂之中零零落落已经站了足有百人。

厅堂之中所站立的上百人皆是使者,他们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个国家或则是一个部族,他们来自于东西南北,来自于四方各地,身上的服饰都不一样。

身穿着锦袍的鸿胪司吏员,正在最后提醒着应当的注意的事项。

难升米见状连忙走向之前预先定好的位置,邪马台国被评为郡国,属于是四等中的第二等,他的位置排得还算是比较靠前。

那鸿胪司的官员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说着注意事项,没有再说其他的什么。

又过了些许的时间,一名身穿着绯袍的官员走入了厅堂。

一众使者皆是面色凝重,不敢怠慢,越发的恭敬。

身穿绯袍者,唯有明廷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

鸿胪司是四品衙署,只有其主官和副手是四品以上。

此人身穿绯袍,必然是管理之一,他们被鸿胪司管辖,连鸿胪司的小吏都不敢得罪,又哪里敢开罪一司之主官。

那绯袍官员展开文册开始了点名。

四方的使者多是低着头应答,但是难升米却是抬着头,看着那身穿绯袍的官员,他的眼眸之中充满了憧憬和热切。

若是有朝一日,能够穿上这绯袍,此生无憾也。

而在厅堂之中,和难升米有着眼神相彷者亦不在少数……

点名完毕,无一人缺席,众人紧接着按照事先演练好的,跟随着鸿胪司的官吏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向前,四轮马车的车轮碾过了长安大街,快速的通过了宽阔的街道。

马车之中,难升米正襟危坐,他的心中紧张无比。

虽然已经他和其他的使者不同,他已是见过了一次许安。

但也正因为见过一面,他才更加的紧张。

想起当初面见许安的场景,难升米就只感觉嘴唇干燥,喉咙苦涩,心中恐慌。

抵达长安门外之时,天色正在放明。

而难升米也看清楚了前方的景象。

长安门前,百官肃立。

身穿着袍服的文官立于左侧,而身穿着戎装的武将却是立于右侧,一眼望去,足有千人。

广场之中,城楼之上,一名又一名身形挺拔,杀气腾腾的军卒持枪而立,冷峻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一扫而过,简直犹如利刃一般。

一座座箭楼耸立,一栋栋殿宇矗立。

众人身前,是高大无比的应天府城墙。

火光熊熊、甲光熠熠。

夜色之下的应天府,更显巍峨和壮丽。

若是这世上真有神明,那么定然是住在应天。

苍穹放光,东方渐红。

耀目的金光转瞬之间便已是破开了层层的云雾,向着四方辐射而去。

长安城高大的城垣托着初生的旭日缓缓升起。

就在一众使臣还没有反应过来,陡然之间,应天府内,大明钟的钟声已经响起。

悠扬的钟声,在应天府内重重的宫门和城垣之中跌宕回响,在众人的耳中响彻。

门楼之上,明军的力士也敲响那巨大的黄天战鼓。

道道宫门,层层宫禁,皆沿着应天府的中轴线,从外至内,从前到后,依次开启。

一众使臣抬头望去,眼前的宫殿门禁已经全部打开,从下至上,一阶连着阶,犹如通往天庭一般。

层叠叠的宫殿大门如九重天门一般,迤逦打开,深邃伟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