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册里和阿泽的合照大多是学校里朋友拍的,还有部分是阿泽妈妈拍的两个人耍宝的照片。

他们和小说里大多描述的青梅竹马很像,一个成绩很好,一个成绩一般,是家长口中的对照组。当然了,成绩好的是阿泽,那一般的自然就是她了。

和阿泽是怎么从陌生到熟悉的呢?那都是一个粉身碎骨都不怕的西瓜的功劳。

那年,谢含从家出门的时候,脚上穿着不是很合脚的拖鞋,因为冲出去得太急外加刚洗完澡脚上是湿的,拖鞋全部都各自卡到脚脖子上了,整个人还因为惯性在往楼梯口冲。

姜景泽就正好那时候走到她家那层,手里还拎着一个有他脑袋大的西瓜,谢含就这样像小炮弹一样撞过去,姜景泽下意识抬手挡她,结果西瓜就脱手一路滚到了楼下,整个摔裂开了。

而谢含因为姜景泽的手臂挡着,没有冲下楼梯,反而因为惯性把他压在了墙上,后来姜景泽转身要上楼去的时候,谢含注意到他黑色短袖背面都被墙上的白石灰蹭得黑一块白一块了。

谢含在姜景泽拎着粉碎的西瓜要上楼时,还是鼓起勇气揪住他的衣摆,歉疚地说道:“对不起,我赔你一个西瓜!”

那是她自初见后第一次和他讲话。

“不用。”姜景泽冷漠拂开她的手,表情冷淡地继续往上走,像一个小大人。

后来长大之后谢含才知道那是那天西瓜摊的最后一个无籽西瓜了,姜景泽也不是跟她客气。

隔天谢含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偷偷拿着存钱罐的零钱去买西瓜,最后花了十块多买了只差不多大的西瓜,送到姜景泽家去了。

这么一来一去的,谢含倒是先和阿泽妈妈熟络起来了,因为谢含父母不总是在家,就经常叫她去家里玩,和阿泽一起做作业。

一开始两个人坐在书桌上,一人一边,谁也不搭理谁。

渐渐地,谢含对作业没什么兴趣了,不想做的时候就想办法要姜景泽的作业抄,姜景泽每次都把手摁在作业上不让她抢,她就伸手去挠他咯吱窝,百试不爽,每次事后姜景泽都很气愤,却又对这个女强盗女土匪没办法。

姜景泽本来寄希望于自己有一天能不怕挠痒痒,然后“农奴”翻身做“主人”,可是一直到成年他还是很怕痒。

后来翻身靠的是身高差和体型差,从小学四年级身高像抽条似的长高后,姜景泽的威信就越来越大了,初高中没少仗着身高欺负谢含。

最后是187 VS 165,每次学校体检完看着表上直观的数据,姜景泽都要好好戏弄谢含一番,不知道偷摸乐了多久。

翻看着翻看着,有姜景泽过生日时谢含站在他身后比耶的照片,有两个人并肩站在树下的照片,有姜景泽参加完1000米跑步比赛得第一名,一群人把他捧起来的照片,有两人在教室前后桌的照片……

最有印象的一张就是,谢含气愤姜景泽比她高好多,大力揽住他的脖子往下拉,还把手叉在腰边,而姜景泽就顺从地弯着腰,一脸坏笑看着她,也把手搭在她肩上无声地把她往下压。

最后看了一眼她叉腰的手,宠溺又无奈地边摇头边笑,还是没舍得用力压她,就被朋友们连拍三张照片作为早期谢含驯服姜景泽珍贵影像。

谢含情不自禁地用手指点了点姜景泽的笑容,她知道他对她其实一直都挺好的,比对其他人都要好,就是因为她都知道,所以那时候她才敢恃宠而骄。

谢含在姜景泽面前甚至比在家里自在,家里没有人可以像姜景泽那样对她好,那么关心她,注意到她爱吃什么然后把菜摆到她一伸筷子就能够到的地方,注意到她不爱吃红豆所以在盛红豆粥时会特意避开红豆,在一桌子吃饭时会留意到她吃了几碗,外出点餐时避开忌口的食物…………

爱都是藏在细节里的。

她知道。

不用一直强调,但如果你回头看,就会发现每个细节里都有他。

关于你的,他能知道的都知道,不能知道也会想办法知道。

就是因为他这么好,她才不想让他这辈子就守在她这个人身边。

他该有更好的生活。

谢含把相册合上,小心地把它装进行李箱里带走,把遗落在外七年的珍贵回忆一同带走。

-

夏天的黄昏来得比其他几个季节晚些,向窗外看去,太阳躲在云朵后面,往外晕着淡淡的朱红,像是橙红色。

黄昏介于白天和黑夜之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是短暂的,使得别样的夕阳也是稍纵即逝的。

谢含忽然很想下去散步,趁着短暂的黄昏,欣赏久违的夕阳下的安海。

谢含穿好鞋子关上门就准备出门了,而楼上此时把门留了条缝的姜景泽听见了楼下的关门声,快步走到阳台向下看,果然看到出门的谢含。没有想太多,几乎是看见谢含的那一刻,他就转身去鞋柜那边穿鞋准备出去。

谢含才走到前面一栋楼,就被后面来的姜景泽追上了。

“谢含!”姜景泽叫停了走得比较匆忙的谢含。

谢含对姜景泽的突然出现感到意外,而且看他的头发很乱,像是跑过来的,问道:“你怎么也下来了?”

“你呢?去哪?”

“随便逛逛。”

“我也是。”

“…………”逛逛能把头发逛成这样吗?随便跑跑她可能还信。

姜景泽也不在意他的话到底听着真不真,一只手随意插在裤子口袋里,朝谢含更近一步,

“一起吗?”

“随便你。”谢含没有等他,说完就先走了。

路过几个楼下乘凉摇着扇子的老人的时候,发现一楼的张奶奶也在里面。从搬过来之后,张奶奶一直对她和姜景泽这两个小辈很照顾,经常给他们送糖和零食吃。

谢含在认出张奶奶的时候,就出声叫了张奶奶,“张奶奶好!”然后再向旁边几个老人一一问好。

张奶奶抬头看向她和姜景泽,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一笑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了,“好好好你们好!生面孔呐,哎呀这会奶奶身上没有糖给你们啊,一会和奶奶回家拿糖吃啊!”

谢含看着张奶奶一如从前的热情,却笑不出来,表情有些错愕,蹲下来指着自己说:

“张奶奶,我是小含啊。你不记得我了啊?”

“小含啊,哎呦这里孩子太多了,奶奶真是记不清了,下次奶奶知道了!”张奶奶拍了拍脑袋,带着懊恼的神情。

姜景泽也在谢含右边蹲下来,“张奶奶,记不得正常,我们都好久没回来了。” 安慰了老人家几句之后,姜景泽直起身,扶着谢含的手腕拉她起来,示意她先离开。

等又走了几栋楼远,姜景泽突然解释:“张奶奶去年诊断了阿尔茨海默病,已经记不清人了。”

几个字把谢含听得恍惚,她停下脚步来转向姜景泽,声音有点颤抖地问:“阿尔茨海默病?”

“对,所以她刚才是真的不认识我们了。”姜景泽也有些不忍说出来,他和谢含早就当张奶奶是亲人了,他当初听张远叔说的时候也吓得不轻,忘记一个人,记忆里再也找不到他的存在。

谢含也讶于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情,讶于相对静止和绝对运动,她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又转身继续往前走。

姜景泽知道她还在消化这件事。

直到走出小区,谢含还是头微微低垂的样子,夕阳照在她身上,姜景泽凭借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身高在上面偷偷观察她,她在想事情时还是保留着抿嘴和抠手的小动作,好久谢含好像都没能缓过神来,在要过马路的时候,谢含忽然拉住旁边的姜景泽,神情有点纠结地问:

“你之前有来看过张奶奶吗?”

“放心,看了。”姜景泽知道她的意思。

他又佯装思考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又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次数不少呢,刚开始张奶奶记性还没差的时候,我每次来都说送的东西里还有我们谢含的一份呢。”

我们谢含?我们?

姜景泽的声音就算在街上的嘈杂声下,也还是很清晰,带着熟悉的低沉,尾音又因为逗弄有些上扬。

谢含有点不适应他猝不及防的亲密,顿了许久才道:“谢谢你。”

“谢含,我不是说了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这本来也是我该做的,你不用谢我,”姜景泽见谢含还是刻意保持着距离,稍微正色,收敛了笑意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高兴,

“就算你想做朋友,我们的关系也不至于这么生疏。绿灯了,过去吧。”

她又让他不高兴了。

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到了街对面,姜景泽不动声色地移动到了外侧,靠着车流的一边,让谢含站在里面。谢含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也知道他的用意,习惯了他的走位,这是他们几乎从小到大一起走时的站位。

黄昏将止,天色稍黑,路灯和月光出来了。

谢含忽然觉得这样没有目的地地走着似乎也不错,很久没有这样散步了,之前都是下了班就回家,关在屋子里看外面的世界。

她感觉在安海,在这个有姜景泽的地方,她才算是一个活着的会生活的人,而不是朝九晚五,公司家里两点一线,一个麻木迟钝的机器人。

可惜这样的生活总是昙花一现般短暂。

作者有话说:

谢含问阿泽有没有看张奶奶,阿泽如果来看了的话,她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因为其实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是认为阿泽和她是一体的,他来了某种意义上可以代表她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