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场能偶遇到谢知进是谢含没有想到的事, 所以在那一瞬间她是慌乱的。

她一开始像被钉在了原地,挪不开,移不走, 看着“父慈子孝”的两人向她这边靠近。

既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是谢知进这几年变老了,两鬓的白头发都变多了, 还有他和那个男孩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也让她陌生。

熟悉的是他对她的态度,依然是二十四年如一日的满不在乎和随意, 他还是那么自私又无私,只是对的人不一样罢了。

一耳光扇下来,右脸颊立刻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谢含分不清那一刻是羞愤更多,还是怨恨更多, 总归是没有失望的。

早就对他不抱希望了,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动过手。

可是心终究不是石头, 被伤了总还是会疼, 会痛。

他还是那么有本事, 一个耳光就能把她打回那个地狱,重新置身冷窖中。

从那个地方离开后, 谢含那本以为已经悄悄离她而去的浑身冒冷汗症状又回来了, 她为了掩盖自己的异常,装作很热的样子,不断地擦汗,独自极力承受着那一阵阵的寒意。

回去之后, 她还是逃走了,不想让琪琪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不想让她担心。

走得太匆忙, 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连手机都忘记带出去了, 最后还是坚持到药店刷脸支付买了瓶药,没喝水就急忙吞下去了。

直接咽下去之后,胶囊好像附着在喉咙内壁上,每一次吞咽,都能感受到喉咙的异样感。

出了药店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才恍然这不是回琪琪家的那条路。

要说这条路能到达哪里,那就是酒雨湖。按她步行的速度,估计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已经养成这个奇奇怪怪的习惯了,一伤心自闭,就会下意识地想逃避到那里去。虽然在公共场合,却能够把她自己封闭在那个包围圈里。

就这样循着记忆,她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左绕右绕,不疾不徐,最终到达了酒雨湖。

比想象中要远一些,走得要久一些。

不过在步行的途中,一切波澜起伏归于平静。

这两个小时里,谢含渐渐平复了身体的异样,焦急的心也慢了下来,她好像又中了那个不喜不怒的诅咒,变成了一个麻木无感的人偶。

最终她停在了酒雨湖的神仙树下。

在姜景泽找来这里之前,谢含已经数不清她把从小到大和姜景泽在这树上挂着的心愿卡看了多少遍了。

只要看到某一张卡片,就会像触发了一种机制,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写这张心愿卡时的场景。

连她都讶异自己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

在他们分开之前,每一张,每一张心愿卡都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挂的。

每一年,他们都会来这里。姜景泽的生日,谢含的生日,圣诞节,春节,中秋节,甚至好像还有一次是儿童节过来的。

日子在变,可身边陪着的那个人却没有变。

看得久了,谢含觉得她似乎也变成了那些心愿卡中的一张,随风飘动,承载着希冀与盼想,它是被爱的,被期待的,被保护的。

她把那些挂得比较低的心愿卡一张张重复地看着,重复地在心里一遍遍默读着,在那处站立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围的声音逐渐小去,周围的人都四散离去,独留她一人在那里。

只有她不愿意离开这里,这里能给她短暂的救赎和治愈,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感觉。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快速地在向她靠近。

谢含想起,她孤身站立着,而身后传来脚步声这个画面在姜景泽生日那晚就有过。只不过那一次,谢含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人不是阿泽。

同样,这一次,不用回头她就知道身后赶来的人就是阿泽。

是她的阿泽找到她了。

熟悉的脚步声,像踏在谢含的心上,让她不禁蜷缩手指,捏着心愿卡的手微颤,她的心跳也毫无征兆地开始加速。

身后的人越来越近。

在他离自己只有大概两步距离的时候,谢含就果断地转身,扑进了身后那人瞬间僵硬的怀里。

都说熟悉一个人,就会先熟悉他的气味。

谢含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在怀抱里,入鼻的先是她熟悉的味道,是夹杂着淡淡烟草味的高山木质雪松香。

熟悉得她眼眶一热。

片刻的怔愣僵硬过后,姜景泽也回过神来。他抬起双臂,在怀里人的背后收紧,将她更加严实地按在胸膛前。

姜景泽的头低垂在谢含的头旁边,声音带着颤音,又混着劫后余生的欣喜,“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了?担心死我了。”

怀里的人并不回应他的话。

姜景泽继续说着一路上早已想好的安慰话语,一下一下顺着谢含的后背,“好了,没事了,我来了。”

“我来了,我在这里。”

安慰的话重复了一遍一遍,怀抱里终于传来一声沉闷的带着哭腔的呢喃:“阿泽……”

姜景泽把头后仰,偏过去想看谢含埋在他怀里的脸,“要是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你不用忍着,可以哭,恩?”

察觉到他的动作,谢含把脸埋得更深了,“我刚才不想哭的,这会看见你了,突然就想哭了……”

姜景泽温热的大掌顺着她的长发,温声:“那就哭吧,是因为我让你哭的,不是别人。不要把情绪压抑着,释放出来才会好。”

“我又想起她了,很难受,很难受阿泽……”

姜景泽收紧了双臂,他知道谢含话里的“她”指的是她的母亲,那个曾把她困在过去的母亲。

谢含的头左右摇动着,额前的头发被蹭得很乱,“我以为我不在乎的,可还是被伤到了,为什么他们就是和别人的爸妈不一样?”

“为什么是我?”

见谢含现在愿意交流,姜景泽恨不得拉上她好好开导半个小时,但是他现在只能紧着重要的说,

“不是所有人都会是好父母,他们已经远离你现在的生活,没必要再被他们气哭。你有我,我一个人可以抵他们所有人。”

“我会一直在的,小含,你不用担心我会离开,或者哪一天会不爱你。你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我心里了,我的心里永远有你的位置,很重要的位置。”

“这次你坚强多了,没有躲起来不见我,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下午接到周琪电话的时候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又要抛下我一个人走了。”

姜景泽把头埋在谢含的颈窝,闻着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

谢含泪眼婆娑,下睫毛都湿得一簇一簇的,从姜景泽怀里微微抬起头,自责地说:“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我本来过一会就准备回去的。下午身体实在不舒服,想自己出来调整一下,那琪琪现在知道我在这里吗?”

姜景泽也把头抬起来,拇指指腹轻柔地帮她拭去脸上还挂的泪珠,听到她说身体不舒服,神情又重新变得紧张,“身体不舒服?怎么了?现在还难受?”

“现在已经不难受了。”谢含缓缓摇头。

“琪琪知道我在这儿吗?”

“嗯,我来的时候已经和她说过了,她应该马上要到了,她也很担心你……”

姜景泽话还没说完呢,周琪的声音就由远及近传了过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含!小含!”周琪冲过来一个使劲就把谢含从姜景泽怀里拉了出来,然后抱住谢含,嘴里还在不停地叫着,“笨蛋!傻瓜!你一个人出来,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啊?你让我怎么办啊?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谢含破泣为笑,像刚才姜景泽安慰她一样,安慰现在还在后怕的周琪,“我就是出来散散心,这不是没事吗?”

周琪立马反驳,“你骗谁啊,谁散心散这么远来了啊,也不带手机。”

“……出来太急了,忘记带了。”

“下次不准这样了,不准再一个人跑出来偷偷难过,也不许为那些人难过!不用去管那些不爱你的人,不在意你的人,多看向爱你的人,比如我,比如你家姜老板,我们可以给你很多很多很多爱!”

“嗯,我知道的,谢谢你琪琪。”

周琪又抱了谢含很久,紧得谢含都觉得脖子勒得慌,但是又舍不得推开她,只能任由她抱着。

“小含,今天还去我家睡觉吗?”

“她不去了,她去我那里。”谢含还没来得及回答,姜景泽就抢先拒绝了。

虽然谢含还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去哪里,但也顺着他的意思,“嗯,既然阿泽来了,那我就和他一起回去吧。”

周琪有点不情不愿的,但为了谢含也只好同意了,“那好吧。”

“先去你那拿行李。”姜景泽对周琪说。

说完,他就从她手里解救出谢含,并且直接弯腰打横抱起了她,突然的动作引起谢含一声惊呼,她慌忙抱住姜景泽的脖子,“你干嘛啊,不用抱,我自己能走。”

姜景泽不放反而把她往上颠了一下,手掌按在她的后背,把她压向他的肩膀,使谢含完全需要倚靠他,说出来的话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你下午走了那么远的路,现在还让你走出去,你腿明天还要不要走路了?”

周琪也同意姜景泽不让她走路的做法,“是啊,小含,你腿明天肯定要疼的,现在就让姜景泽抱着你出去吧,反正咱们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含张了张嘴,还想再争取一下,就被姜景泽一句强势的“听话”把所有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三人先后到达了周琪的小区,姜景泽让谢含坐在车里等他,他跟着周琪上去拿行李箱。

大概过了十分钟,姜景泽就下来了,手里拖着几天前他留给她的那只行李箱。

姜景泽坐回车上,在系着安全带,“走吧,去我原来住的地方住一个晚上。”

谢含想了一下,问道:“是后来和叔叔阿姨他们搬的家吗?”

姜景泽的手探过去,握住了谢含放在腿上的手,“不是我爸妈家,是我自己原来在北区买的一套公寓,离这里的原公司比较近,就住在那里了。”

“哦,那我们走吧。”谢含笑了笑表示知道了,但实际上心情并不好。

“嗯,带你去休息。”姜景泽看出来了她心里仍不快,没有戳穿她的伪装,松手坐回去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