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二位母亲后, 平安当先冲了过来,先看了看星辰, 又看了看蒋氏, 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蒋氏已经习惯了儿子把星辰排在自己前头,擦干了眼泪道:“你别担心,我跟你娘一起把那于老头子狠狠骂了一顿。”

平安躬身给二位母亲行礼:“因着儿子, 又给二位母亲惹麻烦了。”

星辰一把拉起他:“你好好读书,全力准备明年的春闱。若是能中进士, 将来寻求外放, 京城里的人就不会再揪着你不放。”

平安看了一眼两位母亲后低声道:“娘,母妃, 儿子要不要去宫里……”

星辰摇头:“不用,你的身份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你的身份只是一个幌子,陛下的命令是让我们去跟于老头说清楚, 如今话已经说清楚,我们不要再节外生枝,一切听陛下与娘娘的吩咐。”

蒋氏道:“妹妹,忙了一天了, 我们一起吃顿饭吧。我这几日给妹妹做了几身衣裳, 妹妹一直忙碌,我也没得空去找你。”

星辰的表情和善下来:“好,多谢表嫂, 两个孩子劳烦表嫂多照看些。”

一家子一起进了屋里, 蒋氏最喜欢一家团聚, 连忙命人做了一桌好酒席, 一家四口将外头的烦恼抛开, 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此时,昭阳宫里正热闹着呢。

铁柱跟柳文渊忙完了之后一起进了宫,把裴谨言也带了进去。

柳翩翩看到裴谨言后连忙问道:“谨言,你跑了一天,身上疼不疼?”

裴谨言的脸色有点发白,闻言微微一笑:“腰有些疼,娘娘这里有地方吗,我趴一会儿就好。还要劳烦娘娘帮臣叫个太医。”

柳翩翩急忙叫来朱雀:“带裴大人去东偏殿歇息,宣太医。”

等安置好裴谨言,柳翩翩回到正殿,谢景元与铁柱、柳文渊安静地坐在那里。

柳翩翩笑道:“怎么了,往日不是有说不完的话。”

谢景元挥手示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对二人道:“说吧,外头怎么样了?”

铁柱先开口:“好家伙,皇兄不知道,那群学子们见到皇兄时一个个人五人六的,见到臣弟后一个比一个老实。臣弟问谁是主事的,个个抖的跟小鸡一样,最后还是谨言帮我指认了几个,我当场就给他们头砍了。逼迫君王退位,致使朝廷无主,这等罪名难道不该杀吗。其余学子都开始招,扯出来一连串的官员。”

谢景元冷笑一声:“一个个在朝堂上义正严词,背地里却干这些勾当。”

铁柱骂道:“前朝那些人也就罢了,怎么北地来的好多人也参与了进去。”

柳文渊回道:“财帛动人心,饱暖思□□。陛下持身正,不好金银不好美色,他们憋的难受,只能拉陛下下水。但陛下脾气大,他们只能推于大人出头。碰巧于大人又对陛下心存怨怼,双方一拍即合。若不是陛下今日当众辞去帝位,只能被他们拿捏。”

铁柱呸一声:“这些狗东西,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就可以胁迫君王。我支持皇兄,这几天您也别去上朝了,就在后面陪一陪嫂子和几个孩子。这个皇帝做的,每日多辛苦。就跟当初您说的一样,但凡有点办法,狗都不干。”

谢景元伸手对着他的头拍了一下:“放屁!”

铁柱嘿嘿笑:“皇兄别担心,这次闹的好,皇兄成了有情有义的汉子,天下几个男人能为了自家婆娘不要江山的,我看往后谁还敢逼迫皇兄纳妾。好好的一家子过日子不好嘛,非要弄一堆人。那些学子都关起来了,就算没有这些人,外地的举子多着呢,保管明年的春闱能顺利进行。”

谢景元又看向柳文渊:“朕那一脚踢的比较重,你没事吧?”

柳文渊笑道:“没事,这点算什么。还得多亏陛下踢了臣一脚,往后再也没人敢来给臣送礼讨官了。”

谢景元哈哈笑两声:“七郎那个蠢材是不是又来找你了?别急,等三妹妹回来收拾他。”

柳文渊收起笑容开始奏事:“平王殿下审问那些学子,扯出了不少人,臣关了几个蹦的比较厉害的。双平那里也查出了一批,臣把几个隐匿田产、收受贿赂数额比较大的关了起来,其余的还要请陛下示下。”

谢景元喝了口茶:“不急,朕要歇几天,你们该当差当差。朕才辞去帝位,总不好明日就跑去上朝,让人笑话。”

柳文渊点头:“是这个道理,趁着这次机会,把该清理的清理干净,往后陛下与娘娘就能清净过日子。”

柳翩翩问了一句:“大哥,你们是不是还没吃饭?”

铁柱的肚子很应景地咕噜噜想起来,柳翩翩笑着将琼樱叫了进来,让她准备些饭菜,兄弟两个一边吃饭一边陪帝后说话。

柳文渊吃饭的时候看了一眼妹妹,柳翩翩笑问道:“大哥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柳文渊嗯一声:“娘娘别听陛下的离间之语,臣从来没忘了娘娘,我们兄妹之间的情分,他比不了。”

柳翩翩听到这话后笑得越发收不住:“大哥放心,我知道大哥的心。大哥要照顾好自己,大哥好好的,我才有靠山。”

柳文渊笑道:“我不是你的靠山,陛下才是你的靠山。但你若有差遣,刀山火海,我都不会推辞。”

谢景元撇嘴:“知道你们是亲兄妹,不用显摆。”

铁柱急忙道:“皇兄,你有我呢,你有差遣,我也万死不辞。”

柳翩翩拿起汤勺给柳文渊和铁柱各盛了一碗汤:“又不是小孩子,还争这个。大哥别担心我,等过了这风头,我还要跟陛下去上朝,批奏折。女官少了一个,我得补充。”

柳文渊点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陛下脾气急躁,除了你也没人能劝住他。他想不到的地方,你替他多想一想。你们两个性子一静一动,一起理政最合适不过。可惜外头那些人不懂,要是你真的不管事,陛下一个急脾气上来,说杀人就杀人,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

谢景元不服气:“你少胡扯,我什么时候乱杀人了。”

柳文渊笑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你怎么还急了。”

铁柱也附和道:“这些人吃多了撑的,陛下一个人忙不过来,娘娘帮忙看两份奏折怎么了。娘娘不看,难道让他们看?我看他们就是想成第二个秦孟仁。”

谢景元思索片刻后道:“子孝,这几日你与老姚多费些心,若是有大事,可进宫来奏。军务那边要盯紧,给二郎、老毛和奉贤传信,我们这边出了乱子,要防止外敌趁虚而入。”

柳文渊的神色严肃起来:“陛下放心,今年的军费都是全额发放的。东南那边的倭寇倒是来过几次,二郎启用了原来晋王麾下的赵家人,赵家人对付倭寇就跟陛下对付胡人一样有办法。”

谢景元点头:“二郎带兵没得说,比你们两个都好。”

柳文渊笑道:“臣干什么都是个二把刀。”

铁柱笑眯眯道:“皇兄,等过了这一阵子,我们去郊外狩猎好不好?前朝皇帝留下个狩猎场,皇兄带着娘娘一起去松快松快,总是闷在宫里多无趣。那些人不是说皇兄日子清苦,皇兄往后多去狩猎,多开宴席,还可以在宫里养些戏班子,没事乐一乐。到时候他们就该急了,劝皇兄以国事为重。”

谢景元摸了摸自己刚蓄起来的胡须:“这倒是不错,朕这么多年天天忙正事,都快忘了怎么好好过日子。这任务交给你,把狩猎场清理干净,过一阵子朕要带皇后和几个孩子去狩猎。”

兄弟两个在宫里吃了一顿饭,眼见着时辰已晚,联手告辞。

因着裴谨言腰疼,谢景元叫来太子的轿撵:“谨言是他先生,先生坐学生的轿撵,天经地义。”

阳哥儿好久没看到裴谨言,刚才一直陪在东偏殿,还亲手喂饭给他吃,见他要走,有些不舍:“等先生好了,还请早些来给我们上课。”

裴谨言的脸色没有刚才那么白,闻言温声道:“殿下放心,臣很快就会好了。”

生更半夜的,谢景元让张公公亲自送三人出宫,带着柳翩翩回了昭阳宫正殿。

“这一天真够热闹的,咱们早点歇着吧。”

柳翩翩点头,侧首看着他轻笑道:“今日陛下真威风,臣妾好像看到了当年摘云家牌匾的谢大人。”

谢景元伸手将她捞进怀里:“那娘娘有什么赏赐吗?”

柳翩翩扬起下巴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胡须:“陛下有了胡须,越发沉稳大气。”

谢景元立刻在她脸上叭叭亲两口,还用胡子在她脸上蹭了蹭:“娘娘不是说这样显得老成,朕以为娘娘喜欢老成的。”

柳翩翩又摸摸他的脸:“陛下这年纪是该老成了,不过臣妾偶尔也会惦记以前年少轻狂的陛下,都怪臣妾太贪心,左右都舍不得。”

谢景元哈哈笑起来:“不光皇后贪心,朕也贪心。朕有时候喜欢现在端庄大方的皇后,有时候又惦记以前拎着棒子打人的皇后。朕还记得当年皇后痛骂薛氏时的样子,当时朕就想,不是说柳家大姑娘贤良淑德么,这怎么样一点不像,看来世人的嘴果然不能相信。”

柳翩翩笑起来:“眼见都不一定相信,耳听的自然更不能相信。陛下要是喜欢,明儿臣妾找人用金子打一根烧火棍。”

谢景元伸手抱起她:“烧火棍的事儿先不说,我们先练点别的。”

转天早上,到了平日上朝的时间,谢景元依旧躺在被窝里睡觉。柳翩翩用手指头戳了戳他:“陛下不去上朝吗?”

谢景元伸手将她捞进怀里:“不去,朕要罢朝。”

柳翩翩将一条腿抬起放在他身上:“那就不去吧。”

谢景元伸手摸到一条光溜溜的小腿,一大早觉得有些受不住,但又舍不得推开,片刻后道:“皇后,我们还是起床吧,去御花园逛逛也行。”

柳翩翩微微睁开眼:“不去,本宫要睡懒觉。”

谢景元磨了磨后槽牙:“这是皇后自己选的。”说罢,他一个翻身扑了上去。

此时的宣和殿里,文武百官如往常一样来上早朝,然而左等右等,皇帝陛下一直不来。等到太阳老高,龙椅上仍旧空****的。

众人都去看柳文渊与铁柱,这二人昨日一连串的动作,前半夜还进了宫,保不齐就知道些什么。

柳文渊与铁柱都老神在在地等在那里,等了许久,旁边的侧门那里终于有了动静。

众人喜出望外,只见帘子被慢慢挑开,然后进来个小孩。

年幼的太子殿下身上穿着太子朝服,双手背在身后,面带微笑看着文武百官。

众人立刻收起失望的表情,好歹来了一个不是。

“臣见过太子殿下。”

阳哥儿没有上九层台阶,而是走到众人面前站着说话:“诸位大人,父皇要与母后商议些事情,今日来不了,诸位大人请回吧。若是有要事,请姚太傅与宣平公商议即可。孤就在上书房隔间读书,诸位大人有事也可以来寻孤。”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柳文渊先拱手:“臣遵旨。”

说完,柳文渊行礼退出了宣和殿。铁柱伸手拍了拍阳哥儿的肩膀,也抬脚走了。

众人一看这架势,得,今天是等不到了。

文武百官各自回衙门干活,谢景元仍旧不出宫,带着柳翩翩与落落一起在御花园打秋千、采花,好不痛快,刚会走路的团哥儿颠簸着小腿跟在父母和姐姐身后。

只有太子殿下一个人被扔在前面跟一群老头子们厮混。

等到了晌午饭时刻,柳翩翩有些担心道:“陛下,要不要把阳哥儿叫回来?”

谢景元毫不在意:“叫回来干什么,他是太子,以后要继承江山,就要从小多磨砺。”

柳翩翩温声笑道:“臣妾只是想到陛下小时候,那时候陛下无父无母,还要跟二叔二婶周旋,臣妾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受不住。”

谢景元正在挖土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向她,对着她灿然一笑:“皇后不必担心,朕吃过的苦尽量不会让孩子们再吃的。但不经历风雨他又长不大,阳哥儿已经有皇后这个慈母,朕只能做个严父。等晚上回来我还要考问他呢,答不上来要挨板子。”

落落在一边道:“父皇,也别太严了,当心弟弟跟您离心。”

谢景元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先严一个月,回头带你们去狩猎,到时候一堆出色少年郎围着他,他体会到了做太子的好处,不用我们拿鞭子抽,他自己就晓得动起来。当年我刚去边关,总想偷懒。你母后劝我上进,我刚开始很不情愿的。等我做了大将军,人家到我面前奉承拍马屁,我一看,这还不错嘛,后来不用你母后抽我,我自己就想升官。”

母女两个忍不住大笑起来,整个御花园里都能听到一家子的笑声。谢景元就这样在后宫里一连窝了三天,任何人都不见,连柳文渊与铁柱都被拒之门外。

三天一过,百官们都坐不住了。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国朝无主,天下必将大乱啊。

姚太傅看着交头接耳的文武百官,担忧地对柳文渊道:“公爷,还是您去劝劝吧。”

柳文渊摇头:“姚老,我可不想再去挨一脚,上回要不是陛下脚下留情,我这小命都保不住。”

姚太傅皱眉头道:“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着。”

柳文渊看了姚太傅一眼:“姚老,这事儿说来说去还是你们读书人的事儿,晚辈出生武将世家,又是个粗人,还真不知该怎么转圜陛下与你们读书人之间的事情。”

姚太傅摸了摸胡子:“你这个滑头。”

柳文渊一笑:“姚老,该杀的该关的晚辈都已经做了,您老总得也做点什么。”

姚太傅瞥了他一眼:“柳玄机果然名不虚传,本官想赖是赖不掉了。”

铁柱在一边插嘴:“姚老,您老也是前朝榜眼,还做过学政,无论在朝在野,您老的名声都是如日中天,那些读书人肯定听您的话。”

姚太傅哼一声:“你们两个贼小子,使唤老夫一点不客气。”

铁柱嘿嘿笑:“姚老,等这事儿落定,我让太子殿下给您老捶腿捏肩,您老这太子太傅的名头可不能白担了。”

姚太傅哎哟一声:“我老头子可不敢,殿下这几日多乖啊,幸亏不像陛下,不然我老头子要少活好多年。”

铁柱哈哈笑:“太子这是像皇嫂,皇嫂年幼时就是京城出了名的贞静。”

几个人说了一阵子话,姚太傅甩袖子走了。

当天下午,京畿一带所有没参加过闹事的学子们齐聚宫门口,齐刷刷跪下,恳请陛下惩处居心险恶之徒,以正视听;请陛下勿要听信小人挑唆之言,以天下黎民百姓为重,早日重返朝堂。

除了学子,文武百官也一起跪在宫门口。

谢景元这次不能再假装没看见了,打发走了报信人,看向柳翩翩:“皇后,我们一起去吧。”

柳翩翩点头:“臣妾随陛下一起去。”

夫妻两个换上了全套的朝服,又叫来阳哥儿,一家三口一起坐龙辇去了宫门口。

文武百官与几百名学子一起磕头:“请陛下重掌超纲,振我大秦国威。”

谢景元一手牵着皇后,一手牵着太子,一家三口一起从龙辇上走了下来。

“诸位爱卿,诸位学子,非是朕耍脾气。朕也想为黎明百姓做些什么,但朕也有要求。”

有学子磕头道:“陛下,娘娘是正宫皇后,帮助陛下与太子殿下辅政也是应当应分,至于后宫之事,储君已立,二殿下茁壮,学生以为陛下应当将精力放在国事上。重掌朝纲,稳固江山,为黎民百姓造福。”

其余人继续一起磕头。

谢景元挥挥手:“既如此,朕也给诸位一个承诺。朕在位一天,必定与文武百官一起,为我大秦殚精竭虑,不负姑父与仁孝太子所托。”

文武百官与几百名学子们再次磕头,歌颂江山万代。

谢景元伸手拉起最前面的姚太傅:“诸位爱卿随朕一起去宣和殿。”

至于谢景元要带着皇后与太子一起去,众人选择睁只眼闭只眼。

轰轰烈烈的太、祖元年罢朝案,以文武百官与几百名学子的下跪磕头请命结束,秦太、祖重返朝堂,从此开启了太、祖年间帝后共同执政的生涯。

不仅如此,当日的大朝会上,百官的中间还夹杂了一个清丽的身影,正五品陈女官第一次参加大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