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泰与柳文渊跪在最前面, 旁边姚太傅、王尚书、陆双平、沈容恩等所有老人都在。

谢景泰先磕头:“少爷,您要回边关, 怎么能不带我。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兄弟的, 陛下做皇帝不得自由,臣弟做这劳什子平王也没意思。少爷,您带我一起走吧。嫂子虽然贤惠, 你出门打猎什么的,总得有个伴吧。”

柳文渊也跟着磕头:“陛下, 臣本是罪臣之后, 幸得陛下隆恩,才有了今日, 陛下要走,臣定当鞍前马后、随侍左右。”

谢景元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 别跟着我,我今儿总算得了自由, 往后各自安好,不用来打扰。”

柳文渊看向旁边的妹妹,哪知柳翩翩压根不看他。他又看向旁边的裴谨言,哪知裴谨言正在认认真真地啃肉包子, 仿佛那是什么人间美味一样。

裴谨言见柳文渊看自己, 对着他灿然一笑:“柳大哥,这包子味道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柳文渊一时语塞, 片刻后道:“陛下, 天下人逼迫陛下纳妃, 逼迫娘娘回后宫, 皆因陛下隆恩, 柳家满门荣耀,天下士子不安。请陛下准许臣辞官,臣愿意跟着裴大人一起教导太子,做个清贵的教书先生。”

谢景元终于吃完了手里的一个肉包子,闻言笑道:“子孝啊,读书人的事儿,咱们粗人不懂,反正我烦了,不想跟他们玩了。朕其实也很敬重读书人,比如老姚,还有姜大人,他们真的是一心为民。但有些读书人吧,正事儿干不了两样,就知道一天到晚叽叽歪歪。要是秦孟仁那样的,挂城墙上就算了,可他们也没干多坏的事情,就是恶心人。好比水豆腐掉灰窝里,打也打不得,不打看了又难受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旁边姚太傅磕了个头:“陛下自年少起南征北战,如今一统天下,万民敬仰,请陛下以江山与百姓为重。”

谢景元叹口气:“老姚啊,你凭良心说,我难道是个昏君?”

姚太傅实话实说:“陛下虽然脾气大,但心系百姓,日夜操劳,不耽于声色犬马,虽不算千古明君,也算难得的开明之君。”

谢景元嗤笑一声:“你们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怎么想的我都知道。行了行了,你跟子孝一起另择贤良,我走了,江湖再见。”

谢景元满口黑话,听得文武百官们哭笑不得。

正僵持着呢,不远处驶过来一辆马车,马车看起来很朴素,被御林军拦住后,车夫掀开了车帘,从上面走下来个颤巍巍的老头子。

众人定睛一看,嚯,这不是前朝人人敬仰的大学士于大人嘛。这才多久没见,往日儒雅清贵的于大人怎么变的这般苍老了。

谢景元拉起柳翩翩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然后看着满头白发的于大人。

于大人又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先看了谢景元片刻,见他拉着柳翩翩的手,眼神里似乎带了些失望。

谢景元挑眉看着他:“于大人前来有何指教?”

于大人先跪下行礼:“草民见过陛下。”

谢景元往后退了一步:“于大人,我已经不是皇帝了,别给我行礼。”

于大人跪在地上道:“陛下登基昭告过天下,一日没有正式退位,一日便是皇帝。”

谢景元哦一声:“既然你认朕是皇帝,如何不给皇后见礼?你看不起朕的皇后?”

于大人又对着柳翩翩磕头:“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柳翩翩淡淡地回了一声:“于老请起。”

于大人没起来:“陛下何故辞去帝位,陷国子监学子们于不义之地。”

谢景元轻蔑地笑一声:“这跟你有关系吗?”

于大人一噎,自谢景元登基,他从来没上过朝,不了解谢景元行事做派,还用自己以前那些话术来对付帝王,哪知谢景元不吃他这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关你屁事。

“于大人不是辞官了嘛,既然辞官,怎么又来管朝廷的事情?”

于大人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陛下随意辞去帝位,把江山黎民当做儿戏。草民也曾度过几本书,想来劝陛下以天下黎明百姓为重,国子监学子乃国之栋梁,请陛下珍之爱之。”

谢景元呵一声:“行吧,既然你说朕还没退位,还算皇帝,那朕问你,你为何要怂恿学子闹事,让朕做负心汉?让朕做个沉迷女色的**贼?”

于大人的脸顿时涨的通红:“陛下何出此言?草民并未指示任何人闹事。”

谢景元冷笑一声道:“陆爱卿可在?”

陆双平从人堆里起身,拱手开始奏事:“陛下,臣已查明。自皇后娘娘入京,于大人与朝中诸位文臣来往密切,人在野,心在朝,曾多次言及陛下言语粗鲁,又痛斥娘娘椒房独宠不贤良。虽则是秘密之语,却被有心人记了下来。臣这里人证物证俱在,愿意与于大人对峙。”

于大人立刻痛骂起来:“陛下,身为明君,岂可用这等阴毒之人,百官言行有失,自有御史台闻风而奏。此贼为了窃取莫须有的消息,杀人放火为非作歹,请陛下亲贤臣远小人,以君子之道治理天下,则国朝安、百姓安。”

陆双平又道:“陛下,臣打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情。于大人的长子前一阵子在勾栏院里包养了一个姐儿,昨儿在外头的私宅子里风流快活的时候被臣拿下。”

谢景元哈哈笑起来:“难怪于大人要联合这么多人逼迫朕娶妃纳妾,原来于大公子有这嗜好。”

于大人当然不知道此事,但他历经三朝,应对这种场面游刃有余:“陛下,犬子之错,错在沾染风尘女子,草民回去后定会重重责罚,陛下之错,错在独宠皇后,使皇后干政 ,外戚当权,长久下去,皇权危矣。”

谢景元拉紧了柳翩翩的手,眼神锐利地看着于大人:“罢了,跟你这蠢人说不清楚。陆爱卿,朕若是没记错,朝廷官员是不允许留恋烟花巷的。于大公子包养妓子,褫夺官位与功名,发配边疆。”

于大人仿佛丝毫不在意长子的死活:“请陛下娶妃纳妾,请娘娘退回后宫。”

旁边的茅石头看不下去了,开始喷人:“于大人,你辞官在家不知道朝堂大事,陛下已经说过,五年之后再选秀。陛下现在日理万机,难道于大人想让陛下流连声色犬马不理政事?于大人在家里没事儿干,倒是可以纳两个年轻的侍妾红袖添香。”

谢景元忍不住又笑起来,柳翩翩拉住他的手,对着他轻轻摇头:“元若,夏虫不可语冰,我们走吧。你没办法跟天下所有士子相抗衡,他们最擅长党争,你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不要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与这些蠢人争吵”

谢景元一笑:“对,这狗屁皇帝不做了。他今日可不是为了让朕纳妾的,就是想联合天下读书人来给朕一个下马威。”

说完,谢景元看着跪在前面的满朝文武:“朕还知道,你们不满意双平很久了。或者说,你们不满意朕设立了崇政院。你们包妓子、吞民田、收贿赂,在你们眼里这不叫个什么,但朕定的规矩在那里,你们觉得朕太苛刻,贪个几百两银子就要砍头,你们不服气,觉得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谁知朕一屁股坐到小老百姓那里去了。你们想弄死双平,想让朕屈服。”

“可你们知道朕是个杀神,又不敢公然跟朕作对。所以你们任由于老头联合一群学子闹事儿,朕之前就奇怪,一个辞官的老头子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号召力,无非就是你们睁只眼闭只眼。一切都是朕的好爱卿们干的好事,来,朕一一说给你们听,户部尚书家里有三千多亩良田没有上报,每年是不是可以节省一大笔赋税?刑部右侍郎家里十几个姬妾被降为通房丫头,是不是每天都不敢回家了?还有你!”

说完,谢景元一脚把跪在最前面的铁柱踹翻:“那些人给你送了十几个女人你怎么不吭声?”

铁柱急了,虽然被踹的差点吐血,一咕噜从地上拍起来跪好:“少爷,少爷我冤枉啊,我要那么多女人干甚啊。我都放在外头呢,我屋里人都知道的,我准备回头给她们找合适的人嫁了。”

谢景元没有理他,继续道:“你们想跟朕作对,朕不怕你们。但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拿朕的皇后先开刀,以为朕为了皇位会退步是吗?”

说到这里,谢景元又一脚把柳文渊踢翻:“好个宣平公,好个国舅爷,你还记得她是你妹妹吗?你还记得你们年幼时一起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吗?满朝文武都在逼迫她,你在干什么?你一心只想着你柳家的荣耀。为了你爹你舍得辞去宣平公的爵位,却不肯为了你妹妹做点什么。”

谢景元下了狠劲儿,柳文渊被踢得当场呕了一口血。

他抬手将嘴角的血擦了擦,然后起身跪好,先磕一个头,开始说话:“陛下,臣从来没忘记手足之情。臣不说话,是因为臣知道,陛下会护着她。臣若是插手,反倒会激起更多的反对之声。臣虽然没说话,但臣永远与陛下娘娘共进退。”

说完,他摘掉自己的帽子放在一边:“臣愿意随陛下去边关,如当年一样,入军营做个大头兵。”

谢景元连踢了两大肱股之臣,其余人都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柳翩翩等谢景元发完火,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元若,别为难他们,我们走吧。”

谢景元对着她一笑,又拉起她的手:“好,我们走。”

旁边于大人道:“陛下既然无心治理天下,先仁孝太子嫡长子在京,陛下何不还政于他,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谢景元回头看着于大人,嗤笑一声:“原来于大人还惦记着前朝呢,你说谁的孩子?表兄的嫡长子?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表兄什么时候有儿子,难道藏在你家里呢?”

于大人毫无畏惧:“陛下,谁人不知先仁孝太子仍有一子在世,当年为了躲避孙氏的迫害,殿下命陈女官将孩子带走,如今陛下不愿意做皇帝,何不归还帝位,既全了谢家的百年忠贞,也报了仁孝太子的知遇之恩。”

谢景元哈哈笑起来:“你说得对,要是表兄有孩子,朕肯定要归还帝位。但表兄有没有孩子,你个糟老头子肯定不知道,这事儿得问表嫂。来人,去通知仁孝太子妃与陈女官。”

谢景元说完这话,对文武百官道:“你们忙去吧,我要回宫了。告诉仁孝太子妃,让她自己跟于大人说一说。要是说清楚了,劳烦你们谁进去跟我说一声。文姝,我们走。”

裴谨言没有继续跟进去,而是走到柳文渊身边蹲下,掏出帕子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柳大哥,你没事吧。”

柳文渊微微摇头:“我没事,你身体不好,快回去吧。”

裴谨言看着已经走远的帝后二人,对柳文渊道:“大哥去忙吧,别跪在这里了。今日陛下伤透了心,怕是不肯再出来了。”

柳文渊笑一声:“不破不立,这样闹一场也好。陛下打天下是一把好手,守天下还需要历练。我们平安收了京城,没有杀戮、没有征战,京城里这些魑魅魍魉的畏惧心就少了许多。陛下总是心软,不想杀人,但不杀不行了。”

说完,柳文渊看向旁边的铁柱:“平王殿下,你愿意为陛下当马前卒吗?”

铁柱袖子一撸:“柳大少,你瞧不起谁呢,我跟少爷的交情从光屁股的时候就开始了,你说吧,要杀谁,你说一声,我要是犹豫一下,你把我头砍了!”

柳文渊笑起来:“好,陛下与娘娘被人诽谤,我二人受了陛下最大的恩惠,如今该我们报效陛下了!”

铁柱一咕噜爬起来:“走,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今日听你柳玄机的吩咐。”

柳文渊自己爬了起来,收起脸上的笑容,目光变冷:“于国忠不敬君父,先关押在家中,等定下罪名后再处置。国子监学子逼迫君王退位,凡闹事者,剥夺功名,子孙三代不可入朝为官。带头者,就在国子监门口就地处决!即日起,吏部将联合崇政院与御史台一起,对百官家产、田亩、姬妾及奴仆数量进行清查,凡姬妾奴仆数量超标,全部充公,隐匿田亩者,田亩充公,今年考评为末等。”

他是吏部尚书,考评官员是他的权力,但剥夺学子功名、杀人可不是他的权力。

但谢景元不干了,没有主事人,旁边姚太傅等人不反对,柳文渊撑头,谁也没反对。

柳文渊的话一结束,铁柱抬脚就走:“等着我,我去把这些个混账东西全部拉去充军!”

柳文渊喊了一声:“回来!”

铁柱扭头看着他:“还有何事?”

柳文渊道:“殿下受个累,带着谨言一起去,我怕殿下说不清楚。”

铁柱撇嘴:“行行行,你是军师,听你的。裴大人,你再受个累,跟我一起走,那些读书人巧舌如簧,我怕我一个忍不住就要打人。”

等铁柱与裴谨言离去,文武百官们都从地上爬了起来。

柳文渊带头离去,其余人先后回了各自的衙门。陛下不管事儿,他们还得干活儿呀。

那头,谢景元带着柳翩翩回了昭阳宫,落落正带着两个弟弟在正殿等候。谢景元辞去帝位,这么大的事情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传遍京城,落落惊的立刻把两个弟弟都带在身边,并让人叫来了玄武,把个昭阳宫围得水泄不通。

见到父母回来,她再也顾不得平日大公主的威仪,提起裙子就跑了过来:“父皇,母后。”

柳翩翩一把抱住女儿,笑着安慰她:“别怕,爹娘都在呢。”

落落将父母上下看了看:“儿臣怕有人闹事儿,就把左大人叫进来围住了昭阳宫。”

柳翩翩笑道:“没人造反,你父皇今日替母后撑腰,可威风了。”

落落见母亲脸上都是轻松的笑容,心里松了口气:“那就好,父皇给母后撑腰不是应该的么。那些人近来闹的不像个样子,亏得父皇母后好涵养,换做儿臣怕是早就要生气了。”

柳翩翩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父皇也生气呢,但他是皇帝,他又不能真的把一群学子怎么样。按照那些圣人之言,那些学子们说的也有三分歪理,你父皇一直忍着今日才发作,比以前长进多了。这要是换做他年轻的时候,二话不说就要卷起袖子打人。”

阳哥儿赶了过来:“父皇,母后。”

谢景元拍了拍阳哥儿的肩膀:“天天上朝累死了,咱们歇几日,看看这些妖魔鬼怪还要干什么事情。”

阳哥儿犹豫道:“父皇,您是皇帝,处置一个于大人和几个学子也算正常,父皇何故一直跟他们拉扯却不动手?”

谢景元拉着儿子的手往回走:“朕杀他们容易,但打老鼠伤了玉瓶,他们不敢把朕怎么样,会把所有的罪过都算在你母后头上。那于老头是前朝大学士,虽然以前没有秦孟仁和孙振雷权力大,但一直是天下读书人的泰斗。别看他辞官了,只要他振臂一挥,天下读书人云集响应,朕又不能把这些人全杀了。这些人最好个名声,怎么才能有好名声,当然是先拿皇帝开刀。”

阳哥儿皱眉道:“父皇,母后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就这样揭过不提?”

谢景元笑起来:“你是个男人,体会不到女人的艰难。你看你母后和你陈姨母,为了想做点事情,遭遇了多少波折。无数的男人在阻拦,父皇不能再给她们的名声抹黑。不要紧,父皇不杀他们,父皇跟他们耍无赖,这皇位朕不要了,看看他们能拿朕怎么办。”

柳翩翩笑起来:“论起耍无赖,你父皇可是一把好手。”

谢景元一点不知羞耻地回道:“对待这些伪君子,来硬的不行,就要耍无赖。朕入城第一天,这于老头就讥讽朕。要是换做别的皇帝,肯定要一请再请三请,然后还让他继续当大学士,参政,这样成就一段君臣佳话。朕偏不用他,他心里存了气,这才带人闹了这一出。别担心,他想带着一群读书人拿朕立威,朕也可以带着一群人跟他耍无赖。”

一家子回昭阳殿吃了顿晚饭,谢景元不见群臣、不看奏折,就窝在后宫陪伴妻儿,喝果酒、舞剑、吹笛子、吟诗作画,一家子好不快活。

而外头已经闹翻了天。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