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谢景元带着阳哥儿一起去上早朝。

钱女官有孕的消息昨日并未隐瞒,一夜之间, 满朝文武都知道了此事。

谢景元如往常一样听百官们奏事, 重点提了秋收与秋闱,并让人核算今年各处军费开销。

等事情奏的差不多了,御史大夫周大人又出列了。

“陛下, 臣听闻女官处有一位女官未婚有孕。臣请陛下将此女官发还母家,另其父母择良人发嫁, 以免耽误其花期。”

谢景元点头:“肯定要送回去的, 不过送回去之前,朕得先找到这个奸夫。”

周大夫停顿了一下后道:“陛下, 女官们正值青春,锁在衙门里当差, 天长日久,恐其心存埋怨。”

谢景元抬起眼, 透过面前的十二冕旒冠的缝隙里看着下面的文武百官,所有人都面带恭敬。

没等谢景元说话,旁边的柳文渊拱手道:“陛下,女官们都是北地之人, 自豆蔻之年便入秦王府, 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出现此事,必定是有心怀鬼胎之人自女官们入京之日起便酝酿不轨心思。”

周大夫反驳道:“柳大人,女子当贞静, 若女官们心性坚定, 何人能引诱?”

柳文渊接话道:“周大人, 你我不是当事人, 如何知道他们作何想。陛下, 臣请抓住此二人,当堂对峙。”

谢景元点头:“诚意侯何在?”

陆双平出列:“臣在。”

谢景元一脸严肃道:“去把两个人都带过来。”

“臣遵旨。”

陆双平一走,谢景元忽然从龙椅上起身。阳哥儿看了他一眼,他伸手按住儿子的肩膀,让他坐在那里不要动。

谢景元从案桌后面绕过来,双手背在身后,慢慢下了九步台阶。

他好久没有走下来看看这些人,除了几个重臣,其余人都是朝会或者重要节日时看一眼。

谢景元站在百官们对面,笑一声问道:“入了秋,爱卿们要注意保重身体。”

百官们仿佛约好了似的,一起躬身行礼:“多谢陛下。”

谢景元开始在两个方队之间慢慢踱步,一边走一边道:“当日秦孟仁入京,朕第一天就把他挂在了城墙上。朕知道,很多人觉得朕是在公报私仇。但朕告诉你们,朕杀他,是因为他祸国殃民。孙太后一介女流,自小只知道如何相夫教子,不知如何处理朝政。除了孙振雷,她没有一个帮手。秦孟仁趁虚而入,迷惑孙太后,致使大雍民不聊生。”

说到这里,他转身继续往回走:“倘若孙太后有自己的判断力,就不会被秦贼蛊惑,江山稳固,朕在西北守边关,日子也快活。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怕皇后干政,江山不稳。但你们忘了一点,朕不是万能的,也不是铁打的,总有不凑手的时候,朕需要皇后帮助朕,帮助太子。女官是皇后的左膀右臂,当年她们入秦王府的时候朕就立过规矩,若是有了好人家,可以回家嫁人生子,生完孩子还能回来当差。”

旁边姚太傅接了一句:“陛下仁慈。”

谢景元的声音变冷:“如今有人明知故犯,知道女官的名声要紧,蓄意引诱。钱女官不知自爱,致使女官名声受损,皇后名声受损。”

话音刚落,陆双平赶了过来:“陛下,人带过来了。”

说罢,侍卫把一男一女丢在了大殿上。

钱女官羞愤欲死,哭着趴在地上磕头:“陛下,臣该死,都是臣的错……”

谢景元冷笑一声道:“你是该死,放心,朕会给你个痛快。”

钱女官听到这话后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谢景元一脚踹向旁边那个男人,踢得他直接翻在了地上。谢景元看了一眼,不认识。

“这是谁家的?”谢景元开口问了一句。

陆双平回道:“回陛下的话,此人姓冯,是礼部一位八品书吏,家中在前朝原有爵位。”

谢景元思索片刻后问道:“姓冯,与孟中承可有关系?”

陆双平犹豫了片刻后回道:“此子与先孟大奶奶是远方堂姐弟。”

那冯书吏立刻趴在地上砰砰磕头:“陛下饶命,都是卑职的错,求陛下饶命。”

谢景元在旁边的垫子上擦了擦鞋底:“你来告诉朕,是谁让你引诱钱女官的?”

冯书吏一边磕头一边道:“陛下饶命,女官们入京那一天,正好是卑职帮忙安排食宿,钱女官负责女官们那边的事宜,这才跟卑职有了接触。”

谢景元忽然道:“抬起头来。”

冯书吏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谢景元呵一声:“长得不赖,快赶上朕了。”

冯书吏吓得又开始磕头:“卑职该死,卑职该死,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卑职愿意对钱女官负责,都是卑职的错,钱女官年幼不懂事,都是被卑职引诱的。她初入京城,对这里一切都不熟悉,卑职借着帮她采买的机会,多次接近钱女官。”

谢景元嗯一声:“还算有担当,不错,可惜光有担当没脑子。若是你正儿八经去找陈女官提亲,你们两情相悦,朕还会送你们一份大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看在你们彼此都护着对方的份上,朕给你们个痛快。陆爱卿,送他们上路,就在这里送。”

钱女官捂着肚子哭了起来,冯书吏也跟着哭,爬过来抱住钱女官:“小婉,小婉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我被人骗了,有人跟我说只要能接近你,就能娶你过门,我家的爵位说不定还能恢复。我骗了你,我该死。”

钱女官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旁边的百官们却听得眼神闪烁。

谢景元呵呵笑起来:“不错,虽然你骗了他,看得出来不全是骗她,多少有点情义。这样,临死前,朕给你们赐个婚,回头把你们葬在一起。”

冯书吏停止了哭泣,把钱女官紧紧搂在怀里:“多谢陛下恩典,卑职所作所为都是自己私心作祟,家里人一概不知,还请陛下饶过卑职的老父母。”

谢景元嗯一身:“不错,骗你的人果然很懂朕,知道朕喜欢有情有义的汉子。本来朕想杀你全家以儆效尤,你这样有情义,朕反倒不忍心杀你家里人。算了,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去吧。陆爱卿,动手。”

陆双平早就准备好了,对着外头人挥挥手。

很快,钱女官与冯书吏都被侍卫灌下了一杯酒。那酒一下肚子,两个人就在地上滚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呕血。不过片刻的工夫,二人连带钱女官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毙命。然而,冯书吏临死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爬过来,抓住了钱女官的手。

谢景元看着坐在上面的阳哥儿,他本来想上去捂住儿子的眼,想到他是太子,总要多经历风雨,故而忍住没去。

阳哥儿安静地坐在上面,眼里无悲无喜,仿佛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片落叶一样。

谢景元抬脚顺着台阶往上走:“陆爱卿,把这里清理干净,将这一家三口发还给冯家,命他们好生安葬。”

陆双平领命而去。

谢景元回到龙椅上坐下,拉了了阳哥儿的手,阳哥儿对着父亲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谢景元继续道:“诸位爱卿觉得朕这样处置如何?”

柳文渊拱手道:“陛下仁慈,杀此二人是规矩,给他们赐婚是人情,他们在泉下必定也会感谢陛下。”

旁边礼部刘尚书颤巍巍出列,先将自己的帽子摘下,然后跪下磕头道:“陛下,此二人都是礼部官员,都是老臣管教不力,臣已老迈,请陛下仁慈,准许臣乞骸骨。”

谢景元挽留道:“爱卿虽有错,朕也有错,他们二人也有错,岂能让爱卿一人承担责任。子孝,帮朕扶起刘尚书,朕还想让刘爱卿好好整顿一下礼部呢。”

刘尚书被柳文渊扶起来后道:“陛下,臣赞同周大人的意见,女官们迟早要嫁人,不如早些给她们配个好人家,避免往后再出岔子。”

谢景元微笑道:“刘爱卿,岂可因噎废食。好比钱财在家里,被盗贼惦记,总不能把钱财扔了。别的不说,前一阵子们的诰命,全部都是女官们在忙碌。在镐京的时候,女官们可做了不少事情,提高棉花亩产,收养被丢弃的女婴,改造纺织机,这些事情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男人又做不了。”

老尚书回道:“陛下,诰命封赏一直是礼部在做,臣可以带人接下来。至于陛下说的其余几件事儿,微臣可以派一些细心的人去跟女官们学。”

旁边茅石头道:“刘大人,下官听闻刘大人快要建好宗庙及皇陵?”

刘尚书被打断,点了点头:“不错。”

茅石头认真道:“陛下,臣请陛下让臣去督办皇陵建造。”

刘尚书的话说不下去了,女官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成果,他现在去摘桃子好像不大合适。但放一群妙龄女子在外头当差,实在是不大合适。

谢景元回道:“茅爱卿说笑了,你不懂督办皇陵之事,好好当你的御史。”

茅石头躬身:“臣僭越了。”

谢景元对刘尚书道:“刘爱卿,女官们也是经过好几轮考试考入王府的,这么多年也算兢兢业业。若是一下子全部发还回家,外人岂不是要说朝廷过河拆桥。女官们到了年纪,朕与皇后已经商议过了,该嫁人嫁人,不想来的可以辞官,若是全部罢黜,未免有因噎废食。再者,女官们的品级都很低,之所以引人注目,皆因她们都是妙龄女子。诸位爱卿都是君子,自然该守君子之行,眼中无色,女官们自然如男子一样。”

国子监祭酒出来想说话,谢景元没给他机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当日入京城,诸位爱卿虽然是前朝旧臣,朕觉得只要有能力的,都留了下来。英雄不问出处,几个女官而已,诸位爱卿何故容不下。”

旁边的铁柱终于开口了:“陛下,女官也不是我朝特有。臣认为,只要妥善安排好,未必不能用女官。”

谢景元的手轻轻敲了敲桌面:“女官之事,若有异议,回头再议论。”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再也没人说话。

下朝之后,谢景元打发儿子去读书,自己在上书房批阅奏折。为了不影响家里人心情,谢景元中午饭都没回后宫吃,就在上书房囫囵吃了两口,然后躺在塌上歇了一觉。

刚睡起来,外头张公公躬身走了进来。

“陛下,陆大人求见。”

谢景元一咕噜爬了起来:“让他进来!”

陆双平脚步匆匆进了屋:“陛下,外头闹起来了。”

谢景元呵一声:“是不是那帮书呆子在闹事?”

陆双平拱手道:“今日吃了午饭,国子监与太学几百名学生一起坐在大门口,绝食相抗,要求罢黜女官。”

说到这里,陆双平的声音顿了一下。

谢景元问道:“还有什么,继续说。”

陆双平先拱手,然后继续道:“他们要求皇后娘娘退回后宫,做天下女子表率,主持选秀,充斥东西六宫,而不是椒房独宠,善妒专权。”

谢景元勃然大怒 ,一脚将面前的案桌踢飞,奏折掉落的满屋子都是。

“放他娘的狗屁,老子要不要纳妾,要他们管。这群书呆子是好日子过多了,既然如此,明日都送到边关去,让他们跟胡人打嘴皮子,看看胡人会不会饶了他们!”

陆双平第三次鞠躬:“请陛下息怒,几个学生不足为虑,臣猜测是有人在背后蛊惑。臣正在查,发现最近这些文官来往密切。许多人家家里都有适龄未婚女子,且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臣这里有一份名单,请陛下过目。”

说完,陆双平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捧着呈了上去。

谢景元捞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扔给陆双平:“继续查,朕要看看是谁在后面捣鬼。”

陆双平拱手告辞。

陆双平刚告辞,柳文渊来求见。

谢景元一挥手:“不见,让他去好生当差。”

说完这话,谢景元直接从后门走了,直奔昭阳殿。

外头的消息还没传进来,柳翩翩刚午休起来,正带着团哥儿在廊下玩耍。团哥儿想学走路,两条小腿站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小嘴里不停地嘟噜嘟噜,也不知在说什么。

柳翩翩脸上带着笑,蹲下身看着团哥儿:“乖乖,到娘这里来。”

团哥儿笑嘻嘻地颠簸着小腿往前扑,走到一半站不稳要歪倒,柳翩翩迅速伸手接住了他。

团哥儿抱住亲娘的脖子,小嘴里又开始啊啊哦哦地喊了起来。

谢景元的满腔愤怒在看到这一幕之后瞬间消散不见,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廊下的母子两个,想到自己当日第一次去杀胡人时回来的场景。

他总想给她撑起一片天,让她无忧无虑,可外头总是有人想破坏这份宁静。

柳翩翩早就发现大门处多了一个人,侧首笑看着他:“陛下回来了。”

谢景元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走了过来:“皇后好兴致,有没有兴致跟朕出宫一趟?”

柳翩翩笑起来:“陛下晌午饭都没回来吃,定然是外头比较忙。这会子来叫臣妾出宫,可是外头出了什么事情?”

谢景元也蹲下身,在团哥儿脸上亲了一口后道:“知朕者皇后也,外头学子闹事,要求皇后退回后宫,主持选秀。”

柳翩翩哈哈笑两声:“这又是谁没事找事,我又没吃他家的饭。”

谢景元把儿子递给奶娘:“皇后换上全套礼服,随朕出宫。我们去会一会这些大才子们,听听他们的治国之道。”

柳翩翩站起身:“好,陛下稍后。”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