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不愧是见多识广的人, 谢景元说要省钱,他就能照着省钱的路子来, 但该有的规格一点不差。

先是帝后一起祭拜天地, 告诉上天我做皇帝了,以后得保佑我。然后接受百官朝拜,最后祭拜老谢家的祖宗。

这一次, 谢景元的祭拜规格非常大。

礼部提前把老谢家两百年的历史都扒了出来,谢景元的族谱愣是能写厚厚的一大本子, 连谢家那两位老祖都只能排个中间位置。

没办法, 老谢家名气太大了,跨越好几个朝代, 虽然偶尔会落魄,但一直是大族, 每隔几十年都会出个闻名天下的人才,故而谢家的名气始终都在。

谢家搬到京城只有五十多年, 城外的坟山上没有多少人,谢景元的祖父母和父母都在。为了表示敬重,谢景元往上追封了两代,祖父和父亲追封为皇帝, 祖母与母亲追封为皇后。

因着时间赶, 还没来得及更换坟墓规格,只换了个墓碑。谢景元带着柳翩翩和铁柱一起跪在祖宗灵前,礼部尚书将谢景元的事迹从小写到大, 什么天赋异禀、刚正不阿、英武非凡……

谢景元一脸肃穆地听礼部尚书念完自己的实际, 然后又对着列祖列宗表白一番。

柳翩翩一路跟着磕头行礼、哭泣, 等祭祀结束, 她整个脑瓜子都嗡嗡叫。

然而, 祭拜刚刚结束,就遇到个问题,谢家在京城的所有族人都赶了过来。

谁家出了个皇帝不稀罕啊,谢领峰是死了,但谢二太太与谢领峰的一干儿女都在呢。谢景元之前把前朝宗室都贬为庶民,谢家人都奔走相告,以后他们就是宗室了。

哪知谢景元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且谢家当官的人实在太少了,没人能把话递到谢景元面前。京城这边的官员们自身难保,没人敢替谢家人说话。至于北方来的官员,你们当初把陛下赶出家门,现在来认亲?要不要个脸了!

谢景元刚祭拜完祖父母和父母,尘扬匆匆来报:“陛下,二太太带着一干族人在山下,请求面圣。”

谢景元直接两个字:“不见!他们姓他们的谢,朕姓朕的谢,祖宗的坟墓随便他们来祭拜,他们祭拜他们的,朕祭拜朕的,两不相干。”

百官们听得直皱眉头,谢景元知道,这些人时刻想拿什么规矩孝道来约束自己,故而说出来的话比石头还硬。

尘扬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尘扬又回来了:“陛下,二太太说,若是不得骨肉相见,只能死在山下。”

谢景元呵一声:“送一根绳子、一杯鸩酒和一把匕首下去,让她挑一样。”

柳翩翩低声喊了一声:“陛下。”

然后对着他微微摇头,柳翩翩知道,今日谢景元要是敢这么无缘无故杀人,明天读书人都能把他骂臭。

谢景元哼一声:“回宫!”

柳翩翩又道:“陛下,谢二太太不是说要面圣。她一个妇人,陛下自然不好跟她啰嗦,臣妾来见一见她吧。”

谢景元想起当初柳翩翩在西北跟自己说过的话,也想看看她要怎么整治谢二太太,顿时来了兴趣:“好,朕听皇后的。朕不耐烦跟这老娘们说话,朕看到她就眼睛疼。”

柳翩翩点头:“既然是谢家家事,那就在这坟山上解决吧,劳烦诸位大人今日做个见证。”

底下有人搬上来两张椅子,帝后并排坐在一起,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没多大一会儿,谢家人兴匆匆上了山,一起磕头下跪见过帝后。

谢景元一句话不说,低头玩自己腰间的玉佩,仿佛没看到底下一群人一样。

柳翩翩开口就是问责:“本宫听说,六妹妹进宫的时候,谢二老爷召集所有族人,再次言明与陛下断绝关系?”

好家伙,柳翩翩上来就放大招,这事儿满京城都知道,赖都赖不掉,文武百官心里鄙夷谢领峰贪生怕死,谢家人心里也一起把谢领峰骂了个臭死,完全忘了当时自己也是满心赞成。

新任族长连忙道:“回禀娘娘,此事皆是先族长之言。”

柳翩翩点点头:“好,我且问你们,当日可有谁反对过一声?若有人反对过一声,站出来,本宫现在立刻给你封个爵位。”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撒谎只能骗过一时,等陆双平给你查出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那族长十分乖觉:“都是草民的错,他们都是无辜的,还请陛下娘娘看在同一个祖宗的份上,原谅他们,所有的过错草民愿意一个人独自承担。”

谢景元忽然开口:“好,既然你愿意承担过错,这个族长就不要当了。传旨,武安公谢景泰自幼与朕同吃同住,陪伴朕长大,随朕多年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即日起封为平王,所有宗室之事,皆由平王做主。朕已经被谢氏宗族多次逐出家门,看在一个祖宗的份上,往后你们好好教导子弟,若是子弟有出息,朝廷科举的路随时你们来闯。若是有人仗着与朕一个祖宗胡作非为,到时候别怪朕的刀太快。”

谢家人心里一喜,本以为谢景元后面还有封赏,哪知谢景元说完这话就没动静了。

谢二太太急了,跪着爬了过来:“娘娘,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心胸狭隘,臣妾不是个好婶娘,没有好好照顾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求娘娘惩罚臣妾,别人都是无辜的。”

柳翩翩冷笑一声:“敢问谢二太太,当年那个说陛下调戏她的秋红姑娘还在吗?”

这话一出,满场安静。当年谢二太太说谢景元欺辱她的丫头,宣扬的满京城皆知,也正因为此,谢景元的名声一落千丈,后来导致他破罐子破摔,直接丢了世子之位。

谢二太太的哭声一下子卡在嗓子里,然后抖着声音道:“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罪该万死,家里孩子都是无辜的,求娘娘恕罪。”

柳翩翩见她来扯自己的裙摆,勃然大怒:“来人,御前失仪,拖下去掌嘴。”

这里可没有宫女,只有侍卫。玄武一个眼神,有两个侍卫过来把谢二太太拉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开始掌嘴。

柳翩翩制止住谢景元要说话的意图,冷着声音继续问道:“谢领峰的长子何在?”

谢大少爷哆哆嗦嗦地跪着爬了出来:“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柳翩翩沉声问道:“听闻当年你欺辱了堂嫂家的妹妹,致使其未婚先孕,然后把孩子栽到了陛下头上?”柳翩翩根本不去问过程,直接就断案出结果。

旁边文武百官听得直皱眉头。

谢大少爷吓得差点哭了:“陛下,娘娘,都是我的错,我猪狗不如,我混账,求陛下恕罪,求娘娘恕罪。”说完,谢大少爷抬起手左右开弓,开始抽自己嘴巴子。

柳翩翩十分厌烦道:“行了,不必惺惺作态。当年你们一家子把一盆盆脏水往陛下头上泼的时候,是不是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为了个世子之位,你们带着八九岁的孩子去勾栏院、去赌场,你们不觉得亏良心吗?幸赖皇祖父慈祥,父皇母后在天之灵保佑,陛下没有长歪。如今你们还来哭,你们哭什么?树大分叉,人大分家。虽然是一个祖宗生的,都各自成家,谁家不是各过各的,往后各自安好,不必来纠缠。”

族长慌了:“陛下,都是我们的错,陛下,求陛下恕罪。”

柳翩翩慢悠悠道:“陛下什么时候怪罪过你们了?陛下每日忙得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压根不记得你是谁。陛下与本宫已经说了三遍,往后各自安好,你们始终不听,看来你们还是把陛下当做当年那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认为闹一闹哭一哭,陛下就不敢把你们怎么样。既然这样,陛下不好开口,本宫今日越俎代庖一回。来人,把这二人拖出去,就在山底下,斩了!”

柳翩翩的话音一落,整个谢氏族人都傻眼了。

众人都去看谢景元,谢景元一笑:“都听皇后的。”

谢大少爷吓得一言不发,整个人如同傻了一样一动不动,连发抖都忘了。

很快有人来将二人拖走,那族长反应过来,开始大喊:“陛下饶命,娘娘饶命。”

谢大少爷连哭喊求饶都忘了,还是谢二太太先反应过来,不顾侍卫正在打她的脸,对着这边哭喊道:“陛下,陛下饶命啊,都是臣妾的错,臣妾该死。”

谢景元冷声道:“平王听令。”

铁柱立刻出列:“臣弟在。”铁柱十分乖觉,立刻就改了口。

谢景元冷着脸道:“你既然入了我谢家,朕就把他们都交给你了,往后让他们莫要来烦扰朕。”

说完这话,谢景元起身,慢慢往前踱步,一边走一边道:“朕知道,在你们许多读书人眼里,不管别人怎么欺辱朕,因着是一个祖宗生的,朕都要以德报怨。但是朕告诉你们,朕不是个窝囊废,不是谁仗着点情分和亲戚关系就可以到朕面前来放肆。今日是朕祭祖的日子,却出了这场闹剧。朕不想去追究是谁怂恿谢家人来捣乱,朕只想告诉你们,谁都别想拿捏朕。朕不怕你们手里的史书工笔,朕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对百姓 、对妻儿、对祖宗、对群臣,朕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朕不怕你们,谁想诋毁朕,只管放马过来!”

说罢,谢景元走过来拉起柳翩翩的手:“回宫 !”

等回到宫里,夫妻两个一起回了昭阳殿。

柳翩翩进屋后打发走所有人,替谢景元去除掉身上的大衣裳,换上常服。谢景元也帮她去了头冠,拉着她一起坐到窗前的踏上。

柳翩翩拉了拉谢景元的手:“陛下不要生气。”

谢景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我没有生气,跟这种人生气不划算,这是有些替祖父难过。但是这种人又太多了,我又不可能跟所有人都断绝关系。他们不光是我的亲戚,还是我的子民。肉今日杀了两个,还会有无数人为了富贵而冒险,来撩拨我、试探我、拿捏我。”

柳翩翩知道他心里多少是存了些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将他的头抱在怀里:“元若,就算你做了皇帝,你也无法控制人心。今日这两个人我们杀的对,你是帝王,就算无法控制人心,别人也休想来控制你的心思和行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是天子,你站在云端,那些曾经欺辱过你的人,杀了就杀了,不要放在心上。”

谢景元笑一声道:“皇后对朕这么好,皇后可以来控制朕的心思和行为。”

柳翩翩捧起他的头,在他脸上香一口:“陛下,你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这些小事情以后都交给我吧。”

谢景元立刻反驳道:“不行,大事小事我们都要一起做,现在有一件大事要跟你商议。”

柳翩翩哦一声:“什么事情?”

谢景元道:“你做了皇后,按理来说你爹应该封承恩公的,但你们家爵位已经太多了。”

柳翩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要是给我爹爵位,我就不做这个皇后了。”

谢景元笑起来:“封还是要封的,不然人家说我小气。你爹被赶出家门之事,不过是你祖父的一时气愤之语,时至今日,已经当不得真。”

柳翩翩皱眉道:“再等等吧,等他们到了京城再说。”

谢景元伸手把她抱进怀里,将头靠在她的头顶上:“翩翩,这京城里的算计一刻都没停过,所有人都是满嘴仁义道德,却不知肚子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往后他们会来跟我们说无数的离间之语,不管别人说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才是一体的。”

柳翩翩笑着靠在他胸口:“别人还能怎么离间,无非就是说臣妾娘家势力大,要造反。或者说陛下要广纳后宫。陛下放心,臣妾不会吃醋的。”

谢景元低下头,眯着眼睛看着正在偷笑的柳翩翩:“皇后自己多辛苦些,朕就不用开后宫了。今日大事都办了,正事还没办呢!”

柳翩翩伸手拧他一下,谢景元笑两声,抱着她进了内殿。

等忙完了正事,天都快黑了,谢景元先带着柳翩翩去了校场活动了一番,然后独自去了上书房,命人叫来了陆双平。

陆双平一身玄色衣裳,脸上带着一块黑色的面具,目光深沉,普通人看了都要害怕。

陆双平的传说早就在京城传开,外头已经有好多人背地里叫他陆阎王。

陆双平进来后就跪下磕头:“臣见过陛下。”

谢景元嗯一声:“双平起来,自己找地方坐。”

陆双平见旁边有一张小圆凳,只坐了半边屁股,一则是礼节,二则是他的屁股坐久了会疼。

谢景元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着陆双平,微笑道:“昔日风流倜傥的陆大人,怎么现在变得苦大仇深的。”

陆双平也笑起来:“被陛下看破了,臣是故意装成这个样子,利于当差。”

谢景元端起茶盏慢悠悠道:“这一场战事,耗费了无数的精力财力和人力,死了无数人,伤了无数人,连朕的皇后都被俘过。有时候朕都不知道,到底当初该不该跟朝廷打仗,还不如南北划疆而治。”

陆双平拱手道:“陛下,秦孟仁与白敬朝不死,陛下想划疆而治的想法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谢景元点头:“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挪个位置?”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