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简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两点, 她勉强地起了个身,旁边闭眼的宁寒柯立马察觉到她的动作,低声问了句:“渴了吗?”

柯简点了点头, “嗯。”

宁寒柯把她扶起来, 打开灯后倒水给她喝,柯简用左手接过。

她的右手前桡骨骨折, 关节面有些塌陷。身上大大小小有不少伤口,额角也被缝了两针。但医生说还算幸运, 摔倒在绿化带里, 有厚草坪做缓冲,才不至于特别严重。

但确实失血过多。柯简本身血小板偏低,凝血功能差, 自小就贫血, 所以她现在的脸色白的像一张纸。

柯简喝完水, 对宁寒柯说:“要不你回去休息吧,我真没什么事了,不用这么麻烦的。”

宁寒柯将杯子放在床头柜前, 没有说话, 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柯简继续道:“真的, 你白天还要上班,休息不好会没精神的。而且有护工阿姨照顾我, 你不用亲自...”

“啪”的一声, 房间陷入了黑暗, 宁寒柯将灯关了。

柯简疑惑地叫他:“宁寒柯?”

一只手臂轻轻搂过她的肩,柯简被带入一个的坚硬却温暖的怀里。

“手还疼吗?”宁寒柯问。

柯简其实并不是渴醒的, 她是疼醒的。裹了夹板的右手肿胀的不行, 怎么入睡都不太舒服, 总是醒醒睡睡。

她轻声道:“还好,没前两天疼了。”

宁寒柯嗯了声,在黑夜里就着这个拥抱的动作安静地没说话。

柯简怕宁寒柯担心,靠着他缓声道:“其实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就是普通的骨折而已,修养一段时间......”

没等她说完,冰凉而柔软的吻就从上方落下,柯简倏地睁大了眼睛,睫毛不断地扫过宁寒柯的脸。

这不同于之前的醉酒,他们此刻都无比清醒着。

柯简的脖颈被人用手指从后按住,没有任何脱身的余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下唇被轻咬了下,她才反应了过来。

脑海里想到的是夏夜的江流,清冽潮润的水波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粼光。她的唇齿微张,残留着新鲜春茶的余香。

茶叶根根净明,立悬水面,她对着江流轻闭上眼。

头顶是大片窜出枝头的花朵,拔高的枝节,新绿的叶片,都随风摇落着夏日的声响。

柯简的左手不受控地攥着宁寒柯的衣服,她有些招架不住地想讨饶,但宁寒柯温柔而强势,嘴唇不断碾过她的心理防线。

俩人呼吸交缠。

-

柯简的脸色通红,她像只受惊的鸵鸟般将下颚埋在宁寒柯的肩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宁寒柯用手搂过她,声音低沉:“我以前跟你说过一句话。”

柯简:“嗯?”

宁寒柯:“我说,我做什么都是我愿意的,因为我做这些事会让我高兴或心安,某种程度上,我是在取悦或满足我自己,所以你不用有负担。”

柯简想起来了,是17岁的那个夜晚,宁寒柯给她过生日时说的。

“现在也是这样。”他道。

柯简垂眼:“...但是,我不想你这么麻烦,这么辛苦。”

宁寒柯将人从肩上轻轻挪开,趁着窗外的一抔月光,和她对视。他的眉目俊朗而深刻,手指捏了下柯简的脸。

“照顾自己女朋友的事情,谈得上麻烦还是辛苦吗?”他问。

柯简呆呆的,有些没听明白。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羞赧而开心地确定着:“所以...你是意思是,我追到你了吗?”

宁寒柯摇头,“不是。”

柯简的嘴角凝滞,疑惑地望他。

他轻笑了下,“这是个问句。所以,我的意思是......”

“我喜欢你。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柯简想到的,是那年她坐上出租车,准备去机场送宁寒柯。她又乐又傻又紧张,抬头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都不能直视。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

柯简笑着,眼睛却红了,她点头道:“好。”然后用手揽过宁寒柯的脖子,将脑袋靠着他的胸膛。

这一段对话,迟到了七年。

但终究,还是到来了。

·

柯简本来想早点出院,她在医院待了五六天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骨折也完全可以回家修养,但宁寒柯就是不让。

不仅如此,每天还逼着她喝各种汤汤水水,喝得柯简都快反胃了。

她有次小声反抗了下,对宁寒柯道:“要是你再让我喝这个,我可能......”

宁寒柯抬眼看她。

“连着看你都要反胃了......”

宁寒柯轻嗤了声,捏着她的脸,“看我反胃?”

柯简摇头:“不不不。你不提这个来,我每天都敲锣打鼓地欢迎您。”

宁寒柯懒得跟她逼逼赖赖,直接捞过人亲了口,亲到柯简都快呼吸不上来。

宁寒柯:“喝不喝?”

柯简:“......我喝。”

下午六点半,宁寒柯下班来医院,又提了一桶骨头汤。只是当他打开房门,就看见某个病号又不老实休息,还断断续续用单手打字,仿佛杨过的亲传女弟子。

宁寒柯:“......”

他拿走柯简的电脑放在桌上,脸色不虞,“你干嘛?”

柯简自知理亏地笑了下,但理由给的却非常正当:“之前银行的业务还没做完,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我不能拖着别人。”

宁寒柯哦了声,将保温桶打开,倒入碗中,递给她。

柯简的脸色可以说有一些视死如归。她被人抓包,自知罪孽深重,所以喝的没有一句怨言。但当宁寒柯递给她第二碗的时候,她维持良好的、任劳任怨的、义不容辞的灵魂开始死去。

“我不喝了。”柯简直接开摆。

宁寒柯挑了挑眉。

“你养个猪也不是这个养法吧?”柯简愤愤然,“人家猪也是要膳食合理搭配的,今天吃点饲料,明天吃点剩菜剩饭,后天吃点猪草玉米皮...我为什么连猪都不如?天天都要喝一样的东西!”

宁寒柯被她的形容逗笑了,头颅垂着,笑声从喉咙里漫出。

“行。”宁寒柯道,“那今天就不喝了。”

柯简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还没喜上眉梢,就听见宁大恶人宣判道:“明天再喝。”

柯简:“......”

宁寒柯把她的电脑抬上床,人坐在她旁边,“你那个银行的业务是哪个文件?”

柯简用左手指了下,疑惑道:“怎么了?”

宁寒柯打开文件夹,是本息清单、担保合同、催收什么的合并材料。他道:“你说,我给你打字。”

柯简扯了下他的衣角,“算了吧,你晚上又没休息好,刚下班就过来了,还是休息吧。”

宁寒柯轻呵一声,神情有些得意:“现在知道你男朋友有多好了?”

柯简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道:“尤其是他不逼我喝汤的时候,简直就是天使降临。”

宁寒柯:“......”

喝个汤有这么大的怨念吗?

宁寒柯打开了一个excel表格,里面是柯简自己做的一份本息清单,应该是用来作为起诉的数额标准。

他看了会儿,感觉不太对,问道:“你这个不是固定利率,是LPR?”

柯简点了点头,“对,合同上写的是LPR浮动51.58%。我是各月分段的,然后挨着算的复利和罚息那些。”

宁寒柯皱了皱眉,重新建立了个新的表格,然后在借款合同里找了下具体条款。他的速度很快,几下就把逾期本金、天数、利率、逾期罚息什么的全写完了。

“你这个是1年期LPR,得按1年等于360天来算,不是365。”宁寒柯跟她解释,还将每个表格中的运行公式跟她讲了会儿。

“逾期利率是利率的1.5倍,所以逾期罚息是A3*F3/360*D3,那么复利就是G2*F3*D3/360......”

他说的很清楚,柯简却沉默了。

“宁寒柯,”柯简突然道,“你为什么大学去学金融了呢?”

宁寒柯敲键盘的手停了片刻。他轻声一笑,“没为什么。金融怎么了?不是很热门很有用么。”

柯简摇了摇头:“你为什么没有去学物理,而是辅修的物理呢?”

宁寒柯看了她一眼,柯简眼睛里写满了坚持和刨根问底。

像是某种妥协,他叹了口气道:“家里人给我选的,当时我没任何想法,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你同学说,你刚开始去那不学习也不跟他们交往。”柯简低声道,“为什么?”

宁寒柯看着她,回答:“因为...我就想自我放逐,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索性什么都不做。”

柯简心疼又难过。

她无法想象,那么意气风发又好人缘的少年,在异国他乡沉默地将自己放逐......

“那为什么后面......?”柯简又问。

宁寒柯知道她要问什么,为什么后来又开始学习了,辅修、看书、跟同学交往......

他笑了下,反问道:“不是你说的吗,自己都记不到了?”

“你让我——未来一定光明灿烂。”

宁寒柯想起自己那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像蒙上了一层磨砂,他也没有任何兴趣和精力去靠近。

欧洲的酒很便宜,一两欧就可以买一瓶,在那里做个酒鬼实在太容易。

他醒醒睡睡,做事全看心情,萎靡颓丧的让人不想靠近。有一天他无意间看了眼镜子,沉默片刻,他转身就离开了。

自己都恶心自己。

只是有一天,他实在睡不着,就打开了电脑,大脑不受控地开始在浏览器里检索那个人的名字。

柯简。

柯简。

柯简。

......

他输入了无数次,但却都检索不到。

因为,他根本没连网。

后来有一天,他妈跟他视频聊天,宁寒柯被骂的狗血淋头,祁诗衣从未那么愤怒又难过,红着眼睛不断地问,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宁寒柯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关掉视频后,手指却碰到了没关的网页,连了网的网页跟发疯了般挤成了一个个很小的格子。

他看见了那张照片。

x大学院新闻:恭喜我院法学专业学生温麓然、柯简在参加外某社x杯的比赛中夺得桂冠!

......

记忆里的人丝毫未变,温和又平静地冲着镜头笑着。他不在的时候,她依旧是这样,积极、勤勉、认真地过着自己的人生。

他想起了她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请你一定,未来光明灿烂。

作者有话说:

后面应该都是甜甜甜不会虐了吧(应该)

(心虚)(搓手手)(心虚地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