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简被宁寒柯送到了尾巷口。

柯简朝他点头致意, 两人就此分别。她双手交叉摩挲了下,朝婆婆的小三轮车跑去。

“婆婆,要收拾了吗?”柯简问。

婆婆从黑布裤子里掏出了老年手机, 屏幕中有个无比大的“23:12”。她笑道:“走吧, 今天估计也没啥人来了。”

柯简帮她将东西放回小车上,婆婆载着她往住处赶。

子夜十二点, 柯简从被窝里起身。她披了件羽绒服,去上了个厕所。洗完手, 却全然没了睡意, 干脆站在窗户前,看外面荒芜一片的沙地。

“但你现在可以再贪心一点。”

柯简往窗户呵了口气,在一片薄雾中写下了这排字。

可人太贪心总会变得患得患失的。最可怕的是, 任由这种缥缈而落不到实地的感觉牵动自己的喜怒哀乐, 变得不冷静, 开始失控......

一切都变得天翻地覆。

在尚未有成熟心智和足够能力的前提下,她得先学会忍耐与等待。

道理都明白。

但人总是这样。从各种角度出发,劝解开导自己, 却总忍不住胡思乱想。一边自我和解, 一边钻牛角尖, 永远心易足,永远意难平。

就如同她其实都懂, 却依旧站在这里。再怎么放大自己的钝感, 模糊掉自己的即时感受, 都不可能真正地无动于衷。

柯简叹了口气,用掌心拂去了窗户上的水雾。

玻璃窗上映着一张模糊的脸。苍白消瘦, 是最乏味而平凡的长相, 没有一点属于青春女孩的明媚与活力。

不过自己还挺喜欢。

就这样挺好。自己满意自己就很好了。明白自己是谁已经很好了。

-

除夕前夜, 柯简和婆婆总算收了工,准备去简珍家吃顿饭。

前几天晚上,自己站在窗户前有点儿着凉,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了起来。柯简也觉得奇怪,自己以前的身体从没这么差过。

这读书半年来,又是骨裂又是牙疼又是感冒咳嗽的,大大小小的病痛不断,十分扰人。

回去得好好锻炼下,她想。

她和婆婆一起落座,简珍在她对面,陈欣在她侧边,而叔叔却不在。

听妈妈向婆婆解释道,说他回老家了,好像在修缮什么老家房子之类的。

柯简心里松了口气。

一顿饭吃的大家都挺开心,柯简虽然像往常那样,几乎是她们问一句,自己才说一句,但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小简,你还有点咳嗽,得少吃点腌卤的菜。”简珍道。

柯简点了点头,夹了一筷子糯米鸡。

饭后,柯简本来想帮着简珍洗碗,却被她微笑着拦过,说让她休息,等半个小时后再吃点药,多喝些热水。

柯简和陈欣一起坐在沙发上,她看手机,陈欣看电视。

August:【图片】

August:【看到没?】

柯简点了进去,是一大片的雪景。盖过了家家户户的屋脊,厚厚一层,绵软又厚实。房檐处还倒挂着晶莹的冰锥,仿佛长出了自己的牙齿。整个天地都是雪白的一片,像是一场干冽纯净的美梦。

江上清风游:【好漂亮】

江上清风游:【你回东北了吗?】

August:【这不是重点】

August:【重点是,让你见识下爷爷。】

柯简想起上次溪城初雪,她兴奋地无以复加,而旁边的宁寒柯却意兴阑珊,说这雪跟他们那边的比,是爷爷给孙子开门,小的到家了。

江上清风游:【那你们那边可以堆个比人还高的雪人了!】

江上清风游:【好羡慕TvT】

宁寒柯回消息的手都顿了下。

第一次看见这人发感叹号,还加了个卖萌的颜文字。

他轻啧了声,真没见过世面,至于么。

反正在房间里闲来无事,他干脆穿上了毛衣和外套,又从书桌上捞起手套。

“奶奶,我出去下。”宁寒柯道,拉开了门。

“外面下大雪,冷得很!你出去干啥呢。”老人问,还从衣帽间上取了跟羊绒围巾递给他。

“堆雪人。”宁寒柯道,围上了黑色围巾。

奶奶有点放心不下地站在玄关处看了眼。

真是奇了怪了,也就小时候有点堆雪人的兴致,这几年都是待家里吹暖气,哪愿意去冰天雪地里挨冻啊。

·

柯简从帆布袋里拿出了个粉色的盒子。

陈欣在一旁看《猪猪侠》看得无比认真。柯简犹豫了下,还是将东西收了回去。等着明天走的时候给吧,她想。

吃了药后,柯简睡得很早。

她完全没看见,那位ID叫做August的人,又给自己发了条新信息,依旧是一张图片。

图片里,有个半树高的雪人。很圆润的脑袋上,安有像奥利奥一样的饼干制成的眼睛嘴巴,以及一只胡萝卜做成的鼻子。

两只粗细相似的断树杈斜插在下半身处,两颗雪球的交汇处,是一只黑色的围巾。

她第二天才看见,回消息过去后,对方却不理她了。

柯简有些奇怪,但也没特别放在心上,只是和老柯袁阿姨一起,到唯一还开着的大超市里买了些生鲜和蔬菜。

他们要在家里煮火锅。

奶奶也被接来和他们一起住,但因为一套二的面积始终有限,柯简只得睡沙发。

老柯总觉得有些不好,柯简倒不觉得。以前她跟奶奶住的时候,初三学习的晚,也睡了将近一年的沙发。

下了底料的火锅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气泡,在电磁炉的加热下,锅底的颜色渐渐变得红火。

窗外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烟火声,所有人的电视里都演着春节联欢晚会。

奶奶也难得精神地上了桌子,在一旁吃了好几口专门为她做的清淡小菜,笑呵呵地又在沙发上坐了会,但总归精力不济,还是先躺回**睡下了。

柯简的手机界面一直在断断续续、安静地亮。

不时地有人在跟自己发新年祝福,群聊消息也是一片99+,但宁寒柯却还没回自己。

柯简给李萍也回了个新年快乐。

李萍回老家后,虽然两人联系不多,但每逢节假日,却还是会聊上两句。李萍说,她在新学校里过得挺好的。

虽然很明显地能感觉到教育资源的差距,但对她来说,反而压力没那么大了,上课也能跟上了。

柯简也为她高兴。

文渠道,柯总,新年快乐,明天还出来放鞭炮吗?

夜越来越深,外面的天空却被绚烂的烟火照得宛如白昼,柯简突然有些想守岁。她几乎没有有超过12点睡觉,也算难得的体验了。

十一点半,老柯和袁阿姨也睡觉去了。柯简将电视的音量调至一格,却没有看,只是当做一种热闹的背景音。

August:【哦】

她的手机页面突然弹出这样一条消息。叮咚一声,像是一只小石子被抛进了水中。

柯简弯了弯唇角。

江上清风游:【真的很好看,我都没真正见过】

宁寒柯却愣了。昨天突然心血**地去堆雪人,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夜晚冻了一两个小时,回来鼻子就堵住了。

早上起来,本来要回柯简消息的,但突然也有点儿记仇,想让对方试试等半天消息的滋味,想着中午再回。结果脑袋越来越沉,整个人软绵无力,吃了奶奶拿过的药后,一觉直接睡到了刚才。

倒没想到柯简现在还没睡。

他随意吃了点奶奶热过的饭菜,一边敲字,一边打开了电脑。

August:【你还没睡?】

江上清风游:【不是很困,今天想守岁】

August:【哦】

August:【那有没有兴趣,跟我下局象棋?】

柯简迟疑了下,在浏览器里下了个手机Q.Q游戏大厅。

江上清风游:【来吧。】

August:【先说好,输的人有惩罚】

江上清风游:【你要跟自己过不去?】

江上清风游:【我倒是没问题】

宁寒柯轻呵了声。

他和柯简联机,在线对弈。

宁寒柯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在电脑上点了个人机模式。

【普通、困难、大师模式?】

宁寒柯还谦让着选了黑子。他一边等着柯简出手,一边点了下鼠标。

【大师模式】

柯简这次输的很惨。

她连20分钟都没拖够,就被宁寒柯的杀了个干净,四五个零碎的棋子摇摇欲坠,终于在对方的围剿下回天乏术。

柯简还沉浸在刚才的棋局里,有点儿难以置信。

August:【中国象棋,也就这样】

August:【随便研究半个月,不就信手拈来?】

江上清风游:【...行吧,什么惩罚?】

August:【没想好,你先欠着我】

十二点,新的一年。

柯简背上了一笔债。

-

自那天开始,宁寒柯随时有空没空地找她下棋,跟每日例行事件似的。

柯简有赢有输,但输的时间偏多,赢也是险赢。

大概真的有这样的人吧。当他想做成一件事时,就会立刻认真地去钻研,不研究透彻不达到目标就不停歇。

柯简倒也没什么多难堪的心情。

对她来说,下象棋不过是种消遣方式。因为小时候放学家里没人,她就经常去路边瞎逛。有一次看见有两位老人在下象棋,他们一旦想好怎么下,就会将手中的棋子狠狠地拍在棋盘上,仿佛真在沙场上大刀阔斧地对峙厮杀。

柯简就是被那清脆又响亮的声音给吸引去了目光。

但宁寒柯却沉溺于此,还以各种不留痕迹地自夸和捉弄她为乐。更过分的一次,在柯简输的时候,让她发一句“我是猪”的语音给他。

柯简:“......”

但自己也不是输不起的人,拿定注意,打算发一条“我是宁寒柯”的语音过去。

猪=宁寒柯。

同义替换,也没什么问题吧?

想法很好,但自己却一个手误,将语音输入点成了语音通话。

对面人虽然愣了一秒,却也马上接起。

“这么真诚?还要跟我连线说?”宁寒柯的声音有些沉闷,却依旧可以听出他心情很好。

柯简默了下,倒也没挂,缓缓开口:“嗯。”

“说吧。”

“我是宁寒柯。”

“......”

柯简以为对面人被气的没说话,而宁寒柯却一直在重复对面人的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宁寒柯。清越的开始,收敛的尾音。

没有一点勾人的意味,落在他耳边,却痒的像猫挠一样。

良久,他才愤愤地说道:“你才是猪!”柯简失笑,有点儿没缓过气来,忍不住地又咳嗽了两下。

“...又生病了?你怎么这么菜啊。”宁寒柯起身,将窗户开了条缝儿。冷风送雪,飘到了窗沿上,他的视线望向南方。

柯简:“我也不想,已经喝了很多枇杷露了,但是好像没什么用。”

宁寒柯轻嗤了声,“真菜。”

他主动地挂掉了语音通话。

·

晚上九点过,柯简收到了宁寒柯的一条消息。

August:【记得你还欠我笔债没还吧?】

江上清风游:【怎么了?】

August:【要债】

江上清风游:【...行吧,你说】

August:【下楼】

柯简很懵,下楼干什么?她回了个问号过去,而宁寒柯的语音通话却在另一端同时响起。

“怎么,你想耍赖?”他的声音伴着呼啸的风声。

柯简呆呆地道:“不是...但是...你让我下楼干什么?”

“哦。”他道,“那是因为——”

“我耍赖了。”

·

清源河,以前有家卖碟片的店。

宁寒柯站在冷风里,垂眼看着在治理后已经变清澈的水流。

他没有戴手套的双手抱了个泡沫箱。泡沫箱底部盛满了冰与雪,旁边还塞有一颗乌黑的冻梨。

最中间的,是今天刚堆成的,一只小雪人。

作者有话说:

宁大少爷好骚啊(不是

怎么能干这种骗人的买卖呢!【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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