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简已经习惯于抓住最后十五分钟回寝, 一来是可以腾出更多时间去学习,二来是可以提高洗漱整理的效率,减少与室友交往的频率。

重要的是这二来。

柯简并没有很高超的逢迎取巧的伎俩, 也学不来八面玲珑的圆滑, 吞声忍气或故作大方虽然可能会维持表明的平和,但没必要。

柯简回到寝室楼已经是22:50了, 距离熄灯只有十分钟。

爬到三楼,却看见一个拿着白色登记表的短发宿管阿姨在清点人数, 林紫涵甜美的声音适时地响起:“阿姨, 她回来了。”

宿管阿姨转过头来,很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才回来,我点名都点完一圈了。”话毕, 在登记表上打钩。

柯简朝阿姨低声道了道歉。

“就你们315寝室问题最多!”阿姨走进她们寝室, 拿着笔指指点点, “卫生完全不过关。被子没叠整齐,牙刷杯没摆在一条线上,地上还有水渍, 垃圾每天都要扔不能残留, 你们这每次倒了又不倒干净是什么意思?”

她们寝室没人搭话。

“反正我已经扣分了, 这个分数你们班主任也可以看到,跟你们班级考核挂钩的, 至于你们班主任怎么处罚你们我就管不了了。”她冷声道。

“阿姨, 这周又不是我和林紫涵做卫生, 为什么要扣我们的分啊?”张艳跟宿管阿姨据理力争,“她们没做好就扣她们的分啊, 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 你要跟老师说清楚。”

宿管阿姨面色不耐:“你们不是一个寝室?没做好又不是一两个人的事。你们自己好好把卫生做了, 不然以后照样扣分。”话毕,匆匆走了。

柯简速度很快地放下书包去洗漱,趁着还剩最后几分钟拿着拖把地面拖干净,李萍则在阳台上重新整理洗漱物品。

当柯简靠近张艳的那一侧时,对方毫无挪位的意思,还直直站起身来,哼声讽道:“分都扣了,你现在又知道拖地了?”

柯简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绕过她,把寝室其他旮旯清理干净。

张艳看她这幅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直接踩到了柯简拽的拖把上,怒道:“凭什么你们做卫生没做好,还要扣我们的分?你算什么东西啊,老子跟你说话还装聋。”

林紫涵有点和事佬的模样,拉着张艳,劝道:“艳艳,别这样,好好说嘛,她们也不是故意的。”

“老子就不想惯她这样。”

柯简冷冷地抬起眼皮。

“说够了吗?”她道。

“扣分的事,你心里没点数?”

“这周我和李萍哪天没有做卫生?哪次不是我们做好了先走了,你又弄脏的?”柯简连声发问,“是谁被子没叠整齐?是谁每天最后一个起床东西乱放乱扔?你洗漱洗衣服把地弄湿后不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柯简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冷感,像冬季沿岸礁石上扑打的海浪。

“哟,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轮到你们做卫生了,其他人就不能产生一点垃圾?只要你们做了卫生,别人再产生一点垃圾就是犯死罪了呗?”

这么多年来,柯简从没有遇见过说话这么夹缠不清的人,不分青红皂白还总是振振有词理所当然的样子。

她突然觉得这吵架毫无意义,因为根本没有辨清的可能。

“你先厘清你语言的基本逻辑再说吧。”柯简道,彻底丧失争论的欲望了。

可一脸怒气的张艳听了这句话后反倒笑了,尖利嘲道:“基本逻辑?你个考了200名的人好意思这么优越地跟别人提逻辑?”

“不知道地以为你像紫涵一样第5名呢,红榜一看,怎么才200?我以为A+班都是学霸呢,原来这么好进的啊。”

“十、二、班、之、耻,”她一字一顿地讥道,“是你吗?”

“啪——”整个寝室暗了下来。

柯简摇了摇头,淡声道:“拿着别人的成绩像自己的一样来炫耀和比较,你不觉得耻辱反觉得光荣,倒也算一种本领了。”

“这我确实比不了。”

之后,柯简再没理张艳的言语攻击,安静地上床睡觉。

-

早晨六点十分,柯简披着冷月的清光在校园行走。

她起的越来越早,昨天的吵架让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段话——

“这个世界上存在不同维度的人。

二维生物想象不出三维生物的模样,因为没见过,而三维生物却能看清二维生物的肌理构造。

虽然三维生物可以向二维生物描述所看到的事物,但感同始终不及身受。

于是三维生物向着二维生物歇斯底里地喊:那是个球啊!

而二维生物很疑惑地回道:可我现在能看见的只有圆啊!”

倒不是说谁二维三维谁比谁更高级的意思,而是不同的人被环境打磨成不同的形状,对同一事物的看法观点总是有所差别。

这种差别甚至不全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的,还可以是自身之间的。

16岁的柯简并不会比26岁的自己更清醒更睿智更全面,也没有面对矛盾很好化解的能力。

她现在能做到的,无非是不受干扰地先做好应该做的事。

·

到教室的时候柯简依旧还是第一个,她例行打开日光灯,然后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认真地看书。

早上她一般是不会做题的,而是把之前学的内容以及做过的错题再重新复习一遍。

时间过得很快,教室里的学生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卡着最后五分钟,宁寒柯才不慌不忙地从后门溜进来。

这人像是熬夜过度了似的,两只手支住下颚闭目养神,等英语课代表上台领读了才揉了揉眼睛,勉强地从桌肚里掏出英语必修一。

他们跟着电脑音频里的示例跟读着附录单词,柯简按照发音以及括号里的音标在脑海里进行拼写记忆。

宁寒柯有一搭没一搭地读着,眼睛盯著书,余光却瞥向旁边的女生。

他们被安排的座位靠窗,窗外有一颗高过屋檐的大榕树,叶片稀薄处漏下了几束浅黄的日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了旁边人的身上。

柯简穿着蓝白校服,阔大的袖口漏出的一段细瘦白皙的手臂,光照下隐约可见蓝绿色的血管。她脊背挺直,双手端正地捧著书,目不转睛地看著书页,嘴里念念有词。

为什么有人连读单词都会这么认真呢,宁寒柯想。

他自小就享受着智商上的便利,别人拼死拼活想不出来的难题,他却觉得轻而易举,做出来似乎理所当然。

而对于背诵课文、记忆诗词这类琐事,却像是浪费生命一样无聊,他总是敬谢不敏。

他一贯抱着“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的态度,只有遇见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才愿意花时间琢磨下,而对待其余的事情总是漫不经心。

“没必要”让他抛去了很多烦恼。

但此刻,他也说不明白,自己近乎鬼使神差地拿起课本,并开始集中精力看书是受了什么影响。

-

数学课上,周老师在黑板上用粉笔出了一道题。

【在三角形ABC中,已知sinA=cosB+cosC,试证明上述三角形是直角三角形。】

“给你们5分钟,等下抽个人起来说思路。”

话落,所有人都开始埋头苦思,教室里针落可闻。柯简看着式子默了三秒,没有动笔,想了想和差化积与积化和差的公式,试着带入。

“时间到了,我来随便点个人。”周老师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对大多数人来说却与催命符没什么分别。

“都把头埋着干嘛?地上有钱等着捡?”他道,眼睛循着教室内绕了一圈,宣判似的:“来吧,还是班长先来说下。”

林紫涵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声音有点结巴,“应、应该要用到和差化积公式?”

“嗯。”周老师应,“然后呢?”

“然后……”林紫涵垂头盯着草稿纸上化简的乱七八糟的式子,没了声音。

周老师叹了声,也不勉强,手掌扬下:“好了好了,坐下吧。”他又看了看,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他叫了章橘的名字,在对方非常豪爽的“老师,我真不会”下气笑了。

“柯简。”他点道。

柯简起身,望着黑板上的题,“还没证明出来,但是有一点思路,不确定对不对。”她道。

周老师点了点头,“说下你的思路。”

“若要证明一个三角形是直角三角形,我首先想到的是直角三角形在三角函数里的特征,比如说上述某个角它的正弦为1或余弦为零。”

“但是题目中给的条件明显不能化解成关于一个角的公式。于是我想到的第二点——直角三角形的某个角为90°,等于剩下两个角之和。”

“所以我将右项与左项挪作一边,右项就变为零了。初步设想的是,左项根据和差化积等方式进行化简,试试能不能提取出公因式。若能且当公因式不可能为零的时候,括号内的减项式子则必为零。”

周老师不置可否,只是朝她递出粉笔,招呼道:“上来写吧,看看自己的想法对不对。”

柯简拿着自己的草稿本上台,接过老师的粉笔,认真地答着题。

宁寒柯转了转手里的水笔,单手支颐望着女生写字的模样。

他小时候不学好,写字敷衍得像是喝醉酒了般歪歪倒倒,被他妈架着去少年宫里随老师学了一段时间的毛笔。

一是改改他狗爬的字体,二是磨磨他骄纵的性子。

结果他两不沾,除了应付式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好看外,在连续三四次不是将墨水蘸在老师身上就是洒到同学衣服上后,被他妈拎着后领滚蛋了。

学是没怎么学好,但倒也多少会看出点东西来。

比如,柯简的字是少见的柳体,棱角峻厉,一笔一划隐隐带着点刀剑出鞘的凌厉味道,很有意思。

柯简答题很流畅,当她落笔写完“∴ B=2/π”后,周老师赞赏地点了点头,让她回了原位。

“柯简同学的答题过程很完整,字迹也很清晰美观,大家都学习下。”他道,望着下面的人,“你们知道为什么我是让你们说思路,而不是让你们直接给答案吗?”

“因为思路才是做题中最重要的。”他说,“有些人死记硬背了一些公式就开始做题,做对的大多靠的是一种感觉,或猜或试,即使解出来了也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样解题。”

“这是很危险的。”

“……”

林紫涵抬头看了眼黑板上可以称作完美无误的解答,握笔的指节有些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