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简吃完饭后回班,发现一向中午回家休息的宁寒柯此刻正懒懒地趴在座位上,蓝白校服被他铺得平平的,垫在桌上。

似乎察觉到目光,他转过头来睁开眼,脸色奇差地瞥了柯简一眼,然后又偏过头。

柯简觉得,这人可能有点精神上的问题。

她耸了耸肩,回到座位上,把上午没有讲完的试卷摊开,拿出新买的软抄本,开始写起了错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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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秋风送爽,银杏叶片沾上晨露,晕开一丝初秋的金黄。

柯简在秋季校服里穿了身短袖,早晨体育课上跑完几圈后有些热,她把校服拉链拉开,袖口别到手肘处。

今年体育课有两项考核,一次是体育素质测评,一项是篮球。

柯简在小学时在校排球队,经常代表学校出去打比赛,一直以来,她的体育素质就挺不错,定点投篮更不是问题。

只是今年篮球考的是三步上篮,从标准操场的右下角起步,投篮,跑到左下角,折叠四次往返跑。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四次投篮,一次投不进,用时就会记到投进为止。

柯简从装球车里挑出黝黑的一个篮球,徒手捏了捏,又朝地面拍了拍,感觉气挺足。

男女被体育老师分成两队,在不同的区域练习,练完就自由活动。柯简跟着大部队,排成一列先练定点投篮。

每个人都要投五次,柯简每投每中,到第二轮时,班上女生都惊讶地开始起哄:“哇!好准啊。”

“又中了!”

“这是连着中了九个了吧!”

“柯简,你之前是篮球校队的吗?”

男生这边对定点投篮这种事根本不以为意,只有少数几个站在三分线外,一脸“老子库里转世”的在刻意耍帅。

几个男生凑在一起,想找够10个人来场比赛。

只是他们班只有18个男生,有几个平时根本不打篮球,还有几个说等会要去打乒乓球。算来算去最多只有9个人能上场,其中有一个还老大不愿意。

“唉,好烦,凑不够人。”陈科,也即宁寒柯的同桌说道。

“算了,不如6个人来。”

“把你剩下?”

“……”

宁寒柯用食指转了转球,往不远处看了一眼,“可以去拉两个会打篮球的女生来,一边一个。”

他们一听,觉得这法子能行,就派陈科去问问。于是柯简和另一个班里高瘦的女生就被拉了过来。

柯简小心提醒道:“我真没怎么打过篮球,我可能还会走步。”

陈科一听,还高兴上了:“你连走步都知道,那起码知道规则啊。”在他印象里,大多数女生主要就看球进没进,进了就尖叫两声。

看着柯简犹豫的神情,陈科补充道:“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去缠人截球,拿到球递给队友就行。”

高瘦的那个女生叫王渝,初中以前就是篮球校队的,听说球打的挺不错。不知道他们怎么个分法,柯简被分到宁寒柯那队,王渝被分到陈科那队。

“等会儿你就负责缠着对面那个女生,不要让她拿到球。如果你拿到球,就投给我们这边的人。”宁寒柯低头难得正经地向柯简说道,柯简点了点头。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宁寒柯在不知不觉间竟变成了像主心骨一样的人物。

上场的时候,他站在她身侧,看着双方起跳抢球的时候,还不慌不急地低声嘱咐她一句——

“别受伤。”

话毕,就像箭矢离弓似的冲了过去。

柯简观察着场面,很快地跑到王渝身边,对方也像早准备好了似的,两人相互缠着,谁也不让谁有机会碰球。

宁寒柯脱下外套后上身只穿着一件阔大的白T,整个人像条灵活滑腻的游鱼,双腕间还裹着一双黑色的护腕。

他在场上不断奔跑,绕过重重阻挠,发丝飞扬,后衣被疾风灌满。

宁寒柯出手果断地抢断了别人的球,带球到对方的阵营,有节奏地将球在自己队友手里传来传去。

在场面胶着的一个瞬间,他的双臂似乎想再次往另一侧传球,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的动作。

挨他身侧的人作势要抢下,而只见他虚晃一枪,在三分线外站定不到两秒后,不等所有人有所反应,双臂往上轻盈一托。

起跳,压腕,投球。

有人似乎还想扣下盖帽,但他的手够不着球划过的弧度,只能笨重地落地,看着那颗球“刷”的一声进了网——

一个干净利落的三分空心球。

不知道突然间小小的篮球场竟然围着不少人,见有人进球,不由得喝彩起来。鼓掌声、吹哨声、欢闹声…柯简觉得这和自己在电玩城玩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她从未像这样胸腔似被充沛的情绪所淹没。

宁寒柯用右臂擦了擦自己的额角,白皙的脸上浮上一层浅红,他笑着跟搭档的朋友单手击了个掌。

转过头看柯简正在瞧自己,不由得下颚稍抬,眼睛睥睨她,摆出一副“看见没,本大爷就是如此牛叉”的样子。

柯简忍俊不禁地轻偏过脸。

等到对方重新拿球,要进攻过来,柯简眼睛盯着场地,神情专注。宁寒柯被两个男生死死缠着,无暇分身,只能随机应变。

传球过程中,篮球被人信手一挡,轨迹变化后飞到柯简身边。她找好位置,突然绕过王渝,单手拍球,脑子里想着:

千万别走步,千万别走步。

……

王渝的反映也很快,立刻上前来抢球,柯简着急中朝外看了一圈,明知道宁寒柯此刻被两个人缠着,却还是下意识地用力地将球抛出,朝他的方向扔过去。

宁寒柯从两人中死命挣出,双脚一跳,从空中截断球,像鹰隼伏地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对方篮筐下,在对方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围着要截断的那一刻,他把球往后一传,大声喊了句——

“柯简,接球。”

柯简整个人一愣,随即在他身后很快地绕过王渝,拿到了球。宁寒柯望她,肯定地朝她说:“投——”

柯简也没犹豫,站在宁寒柯给她清开后的场地里,纵身一跃。

球沿着篮筐点了几下,宕、宕、宕……

柯简紧张地屏息凝神。

结果,球直接滑了出来,掉落地面。

而对方反应也极快地拿下球反攻,迅速地传球,运球,一下子进了他们几乎没人防守的老巢,轻松砍下了两分。

柯简有些愧疚,有队友过来朝她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只有宁寒柯跑过来,汗水从发间垂直滑落,挑衅道:“你好菜啊。”

柯简无奈,却也找不出话反驳。

“哎,也只有我这么给力的队友才能带你躺赢。”宁寒柯用手背拭了拭汗,继续补充。

“……”

宁寒柯说完,拿过球,就要跑到对面去,间不容发之际还跟她来了句:“看爷表演。”

柯简后面是真看他表演了。

他像是个打了过量兴奋剂似的,满场跑来跑去,在别人都躬身抱膝喘气时,他还很自在逍遥地运球断球投球。

……

像只花蝴蝶一样。

花蝴蝶飞来飞去似乎终于感到累了,他把球交给队友,休息似的站在她身侧。秋风一吹,柯简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

柯简跑下来也没多少力气了,她有些失力地做着深呼吸,看着别人投篮。

宁寒柯人累了嘴却没闲着:“你这球都没怎么摸过,还开始喘上了?”柯简跑来跑去后脸有些红,她瞥了他一眼,淡淡的来了句:“那你倒是给我机会摸啊。”

她没练过篮球,也没几人传球给她,能有什么办法。

“……”宁寒柯却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句,“女流氓。”

可他还是老实地去抢了球,在队友双手摇晃着双手示意传给自己的时候,果断地扔向柯简那边。

“直接投!”他朝柯简大声喊道,还试着帮她拦住挡她的人。

柯简拿了球,有些紧张,但还是能保持基本的冷静。

她困难地绕过了王渝,而在面对另一个男生冲过来断球的时候,果断地起跳了。握球的双手在胸膛上方处一托,纤长的双臂打出笔直的斜线——

球进了!

但她也被人撞倒了。

陈科一下子冲过来没收住力,把起跳后的柯简撞得往后翻,重心不稳后右脚连着崴了三下,才跌跌撞撞地双手撑地坐住了。

脚掌传来剧烈的痛楚,柯简紧紧地拧了拧眉。

所有人都急忙围了过来,询问她的情况。

柯简强忍着不适,挽了挽裤脚,发现脚腕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尤其是在小腿瓷白的颜色对比下,更是醒目。

宁寒柯一看,立马把想站起来的柯简拦下,皱眉道:“你先别用力,我看看。”

他打了很多年的球,也受过大大小小不少的伤。观察了下柯简的脚踝,蹙眉问道:“有没有撕拉或者断裂的疼痛?

柯简抿了抿唇,发白的脸色显得人有些虚弱,但她还是说:“还行,感觉不算很痛。”

撞人的陈科有些过意不去,他一边道歉,一边问道:“要不要还是去医院看看?我陪你去。”

柯简摇了摇头,“以前崴过脚,跟这差不多,休息两天就好了。”

她被人慢慢地扶了起来,正听到清脆的下课铃声传了过来。柯简手一挥,故作轻松:“你们先回吧,我没事,真的,休息下就好了。”

众人看她神情也不似作伪,当即四下散去,赶着去超市买水喝。

“你真的没事吗?”陈科问。

柯简看了看他还紧张的神色,嗓音沉了沉,“有点事。”

“啊?”陈科一惊。

“我感觉我今天垃圾倒不了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倒下?”柯简浅笑了下,把一部分力量放在宁寒柯手上。

其实她还是感觉挺痛,尤其是刚才试着走了两步。

陈科本来以为她有什么大问题,闻言不仅内心一松,朗声道:“没问题,之后的垃圾都帮你倒了!”这样说后,倒也觉得自己满腔的愧疚找到了点泄口。

“那就麻烦你了。”柯简道谢。

陈科本来还想来扶她,但看柯简和宁寒柯好像还挺熟的样子,只好先赶着回去上课。

“我说,”宁寒柯看着其他人走远,不太高兴道:“不是叫你小心别受伤吗?”柯简诧异地看着他有些糟糕的脸色,“那你还叫我直接投呢。”

宁寒柯闻言叹道:“哎…早知道不该让你去投的,一群男的动手起来跟畜生一样不分轻重。”

“……”柯简无奈,受伤又不是能完全被预见的。她在宁寒柯的搀扶下慢慢回班,溪中两节课的间隔只有10分钟,而操场离教学楼的距离也并不近。

好不容易走到楼下,柯简右脚的感觉却是越来越忽略不了,有种火辣辣的刺痛,但她还是强忍着。

她心想,这次崴脚好像比之前的严重一点。

宁寒柯虽然一路上跟她斗嘴,但还是留了心神注意着她的表情。看着柯简脸色愈发苍白,他把人拉住,“等下,你把裤脚再拉上去我看看。”

柯简不解地望着他:“干嘛?快上课了。”楼道上下都没剩几个人了。

宁寒柯表情有些严肃:“我觉得你还是得去看看,刚才你脚都肿了。”

柯简道:“我每次崴脚脚都肿。”

但还是拗不过宁寒柯的坚持,弯腰轻轻地把肥大的校裤拉起。

这一下子,连她自己都惊了。

刚才还只是有些红肿,现在整个脚腕像突然长了个包似的,脚脖子都快看不见了!

宁寒柯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眉头拧的更紧了,“你现在就得去看医生。”柯简也知道自己的情况不似之前,她点了点头,“那要不你先回?我自己去医务室。”

马上就要上课了。

宁寒柯无语,“就你这样子,单脚蹦去啊?拿自己当单腿青蛙?”

柯简摸了摸鼻子。

“你这样最好还得去拍个片,学校医务室不行。”宁寒柯提议。

柯简:“这么严重吗?”

宁寒柯看了眼她近乎发紫的脚踝,而上课的铃声也同时响起,当下立断道:“这样,你就在这等我,我去找周老师开个请假条,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宁寒柯去办公室看见周老师正在打电话,他站在门口没能等老师打完,就急忙赶到他面前说:“周老师,柯简体育课把脚崴了,想请个假去医院看看。”

周老师一边举着电话,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没写的假条,轻声问道:“很严重吗?”

宁寒柯点了点头,“肿的挺严重的,最好还是得去拍个片。”

周老师刷刷地把假条写完,有些为难地蹙眉:“我本来就要出去,正好送她,但是要办急事,恐怕没办法跟她一起到医院了。”

宁寒柯道:“没事,老师,我去。”

他看见周老师投来的眼神,马上补充:“是我不小心让她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