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圣娅妇儿医院寂静无声, 只有少数病房还亮着灯。

楼时景用自己的外套裹着明越,将他抱入单人病房。

怀里人高热不退,临出门前换掉的睡衣此刻又被热汗浸透, 长发湿答答地贴着面颊,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柳嫣送来一颗对乙酰氨基酚,叮嘱道:“这是B类药,妊娠期可以适量服用。给他服下后继续用物理降温法降温, 我去通知检验科的人来抽血化验, 你安抚安抚他。”

“好。”

明越烧得很厉害,精神有点萎靡, 只能遵从他的指令张嘴咽下药丸。

楼时景迅速替他脱下睡衣, 用温水擦拭身子,随即更换上病号服:“越越, 检验科的医生马上来给你抽血,今晚咱们走得急, 没有通知尤主任,所以一会儿你不要发出声音, 以免被人听出什么来, 可以吗?”

明越稀里糊涂地点头, 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很快,病房门被叩响, 楼时景拉上床帘, 适才说道:“进来。”

检验科值班的是个女医生,进入病房后怔了一瞬,随即来到病床前:“把手伸出来。”

一只纤瘦白皙的手臂自帘后伸出, 医生为他扎上止血带。

或许是橡胶管勒得太紧的缘故, 高烧不退的人下意识皱紧了眉梢。

楼时景知道他怕疼, 担心采血时会忍不住发出声音,当即俯身,轻轻吻在他干涩的唇瓣上,并用另一只手按住那只即将被采血的臂膀,以免他挣扎。

原本只想分散明越的注意力,却不料这个小笨蛋居然十分配合,张嘴去啃咬他的唇,甚至不忘用舌尖去翘齿关。

楼时景没想在这个时候占他便宜,只顺着他的力道轻轻打开齿关,任由他笨拙地深探入内。

医生采完血,正准备在真空采血管上写下病人的名字,柳嫣立刻对她说道:“病人是我亲属,我随你一起去检验科等结果。”

这种走后门的行径在医院里并不罕见,检验科的医生也没多问,收拾好物什离开了。

柳嫣给明越的腹部绑上胎心监测仪,并叮嘱楼时景要不停地替他擦拭颈侧、腋下、腹股沟等处的大动脉降温。

床帘只拉开了一半,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白炽灯的光芒。寒冬深夜,最是宁静,唯有胎监仪的声音不断回响在病房内,不至于让空气凝固。

明越最初闭目是因为承受不住脑袋昏沉带来的眩晕感,却不知在何时睡过去了,只依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脖子和腋下以及大腿/内/侧游走,微微发凉,正是他烫热不堪的肌肤所渴求的温度。

窸窸窣窣间,好像有两个人在交谈,说什么白细胞,中性粒细胞,B类药等等,明越听不真切,只能遵循本能,彻底熟睡入梦。

凌晨四点,高热退去。

明越嗓子干得直冒烟,眼皮还未睁开就开始嚷嚷着要喝水。

楼时景立刻将他扶起,靠在自己怀中,随即送上插有吸管的水杯:“温水,不烫。”

明越一口气吸光,眼珠子转了转,问道:“这是哪儿?”

“医院。”

“我为什么在医院?”

楼时景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高烧退下来了,这才用不善的语气同他说话:“我以为你只有在喝酒之后才会忘事,没想到发个烧也能把你的记忆给删除。”

那双纤长的睫毛不停地扇动着,回忆片刻后才嘟囔道:“好像确实发烧了,我还梦见自己在一个类似火焰山的地方,然后……”

然后向楼时景求救。

“还难受吗?”

“不了。”

微顿片刻,明越问他:“听说发烧对宝宝不好,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出问题?”

楼时景安抚道:“宝宝没事,胎心也很正常。柳嫣说下周就可以做大排畸了,到时候就可以详细查看宝宝的情况。”

说到这里,楼时景的神色暗了暗,似是不悦:“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重感冒的?”

明越眨了眨眼:“感冒?”

猛然间想起昨天午间和楼时景打完电话就睡着了,休息室里没有开空调,被子也忘了盖,最后由于鼻塞严重呼吸不畅才被迫醒来。

当时他并没觉出有何异样,便未在意,傍晚随沉默去涮了火锅,想必最后被辛辣食物刺激,才会在夜里发高烧。

他心虚地埋低脑袋,不敢去看眼前的男人。

楼时景深深地看了他两眼,伸手拢去他面颊的头发:“你还记得发烧时说过的话吗?”

明越闻言抬头,不解地看着他:“什么话?”

男人的嘴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本想在那句“我不讨厌你了”上面稍加润色,但稍加思索后,他干脆闭口不谈。

——话说出来之后这个大少爷反而不会承认,既然如此,还不如吊足他的胃口,这样一来明越就会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果然,他的沉默换来了明越心急如焚的问话:“我到底说了什么?”

楼时景敛眸,神色暗淡无光。

明越忍不住戏谑道:“莫不是说了“以后孩子归我,你没有资格见孩子”这种话?”

楼时景不说话,仿佛默认了。

明越:“……”

我真这么说了?

不管两人之间如何水火不容,楼时景始终是孩子的爸爸,有资格也有义务疼爱孩子。

即便将来他们俩离了婚,也割舍不了楼时景和宝宝的父子情分。

明越觉得自己这波有点理亏,完全是无理取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楼时景轻轻叹息一声:“睡觉吧。”说罢走向窗前的皮沙发,侧身躺下。

沙发容不下他修长的双腿,只能用力蜷缩着,薄薄的毛毯盖在身上,仿佛……天桥下的流浪汉。

明越忽然生出恻隐之心,张了张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占理:“有点冷,你过来给我暖暖被窝。”

楼时景看了他一眼,随即起身。

但是并没有往床前走来,而是去到门口,调试空调开关。

“呃……”明越气得牙疼,“我不过是发烧说的胡话,你干嘛要当真!还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爱睡不睡!哼!”

话毕躺回被褥中,留给对方一道清瘦的背影。

很快,他又气鼓鼓地补充道:“以后都别上我的床了!”

楼时景勾了勾唇,俯身亲吻他的耳垂:“床太小了,我怕挤着你和宝宝。”

明越挪开几寸,不想被他触碰。

“别生气了,我这就来给你暖床。”

“不需要了,睡你的沙发去!”

“宝贝。”

“谁是你的宝贝,别乱叫!”

?

此番明越因感冒受凉引起了高热症状,血检结果排除了宫内感染及泌尿系统感染的可能性,最终确定为上呼吸道感染,且胎儿心率维持在154次/分,不存在宫内缺氧的情况,暂时缓解了紧张的情绪。

为了避免他反复发烧,楼时景彻夜未眠,直至天明后才撑不住,搂着明越熟睡过去。

柳嫣昨晚值班,原本可以在科室睡个安稳觉,经过明越这么一折腾,她几乎也是一宿未眠,早上赶在交班之前又去医院食堂买了两份略清淡的早餐送往东面那间单人病房内。

护士站围着一群漂亮的小护士,正在对52床的病人加以揣测。

“那里面住着什么大人物,柳医生居然亲自服务,连测血压血糖的活都包揽下来了。”

“佳佳你昨天晚上值夜班,知道里面是谁吗?”

“是帅哥!”那个名叫佳佳的护士有些小兴奋,“昨晚有个长得特别帅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褐色卷发,皮肤特别白,虽然戴着口罩,但我敢打包票,那一定是个美人!美女配帅哥!”

“美女不就是让人欣赏的么,关在里面都不让我们瞧一瞧,小气着咧。”

“就是就是,私底下金屋藏娇也就罢了,在产科这种地方还有藏着,太不够意思了。”

高烧退去后,感冒症状便开始显现出来。

明越不停地流着清鼻涕,一怒之下索性用卫生纸把鼻孔堵住了,除了用嘴说话之外,还需要用嘴呼吸。

柳嫣将打包而来的早餐放在小桌上,笑道:“你们记得把门锁好,咱们科室里的姑娘对这间病房充满了好奇,难保不会有胆子大点的进来试探。”

明越抬头,眉头拧得紧紧的:“我还要待多久?”

“你昨晚烧得很厉害,需要持续观察,确保不会再出现高热的情况才能出院。”

“还要抽血吗?血糖呢,要扎几次手指?”

他怕疼,无论是抽血还是扎手指测血糖,这种疼痛都是他无法忍受的。

柳嫣:“你的血糖是正常的,暂时不需要扎手指了。不过后续的产检还是会有测血糖这一项检查。”

后续的事后续再说,将来肚子上还要挨一刀呢。明越想通之后接过粥盒,开始闷头吃早餐。

因为他的事,柳嫣只能留在科室里休息,随时保持警戒。

明越不用去公司上班,就在病房里咸鱼躺。楼时景似乎有忙不完的事,他给陈禺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未央馆取来了笔记本电脑,以做临时办公之用。

陈禺此前往未央馆送过婴儿用品,眼下站在圣娅妇儿医院住院部大楼前,整个人如同被天雷击中,三观几乎碎了一地。

老板他……

楼时景来到一楼,从他手里接过电脑包,沉声说道:“今日的事……”

“我眼瞎耳聋,什么也不知道!”陈禺立刻抬头望天。

楼时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电梯口。

陈禺:突然为明少爷不值。

回到病房后,楼时景坐在桌前开始线上办公,偶尔和公司下属进行视频交接,比他坐镇公司时还要忙碌。

明越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甜点一边打游戏。

他已经好久没有玩过游戏了,仅仅是更新就花了半个小时。

为了不影响楼时景工作,他特意将游戏调成静音,玩了好几把才找回感觉。

病房里的温度有点低,明越的双脚开始发凉,他下意识往楼时景身侧靠近,手上忙着压枪,双脚开始蹭上男人的大腿,渐渐地往对方腹部拱去。

楼时景正连着视频,眉梢猛然拧紧,屏幕里的下属立刻坐直身体,连眼皮也不敢眨一下。

明越继续跑圈,脚丫子灵活地挑开男人扎在皮带下的衣角,很快便挤了进去。

腹肌线条迅速变硬,屋内的空气似乎开始变质。

明越无暇顾及,只觉得肌肉传来的滚烫温度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热源,舒服极了。

楼时景下颌线紧绷,额角青筋乍现。

下属:“……”我一个字都没说,但是楼总好像很生气。

四十分钟后,线上办公总算结束。楼时景关掉视频,视线瞥向那个蜷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的青年,满腔怒火无处可泄,最后惩罚似的握住那双紧贴他腹部的脚踝,暗自骂了一句“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在医院观察了一天,明越除了咳嗽流涕之外再无发烧的迹象,临出院时,柳嫣叮嘱明越务必要多喝热水勤泡脚,万不可让感冒加重,以免引发肺炎。

邓嫂对治疗感冒颇有心得,给他熬了一碗浓烈辛辣的姜汤,发热解表、温中散寒,明越的咳嗽很快就得到了缓解。

“早知道邓嫂这么厉害,前天晚上就该让她起床帮我熬一碗姜汤的,害得我在医院挨了两针!”

楼时景将盛有热水的脚盆放在他身前,随即蹲下,一边卷起他的裤腿一边把那双白净的脚丫子放进热水里:“你当时烧得不省人事,几乎快要惊厥了,若不及时把你送去医院,恐怕早已一尸两命。”

明越往椅背上靠去,挺着半大的孕肚对他翻白眼:“还不都怪你,若不是和你打电话,我哪能忘记盖被子。”

楼时景被他蛮不讲理的态度气笑了:“秋后算账可不是像你这么算的。”

明越扭过头,彻底不搭理他了。

热水漫过脚踝,加速了血液循环,对治疗感冒有显著的改善。

在他泡脚之际,楼时景趁机给他做按摩,沿着足底按向腿腹,颇为解乏。

许是他真的按对了穴位,明越丝毫不觉麻痒,反而十分享受,即使那双布有薄茧的掌心偶尔掠过敏感的脚踝,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最近脚还抽筋吗?”楼时景问他。

明越摇头:“补钙之后就得到了缓解。”

他的皮肤特别白嫩,泡了不足十分钟就开始起皱,楼时景立刻取来毛巾,道:“把脚提起来。”

明越垂眼看着男人,几秒后依言抬脚,却没有把脚送进对方手里,而是缓缓伸出,踩在了那块坚实的胸膛上,黑色衣料顿时留下一个深色的水印。

“我对你的服务很不满意。”明越挑眉,唇角微弯,“你的工号是多少,我要投诉你。”

握住毛巾的手顿在当下,楼时景轻掀眼皮,看向居高临下的大少爷。

须臾,他握住大少爷的脚踝,用力捏了一下。

明越迅速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发出可耻的声音来。

“混蛋!你是不是玩不起!”

楼时景眉眼深邃,语调沉沉:“既然这样,不如让我为明大少爷再来一项特殊的服务?包您满意。”

明越抽了抽脚,未果,于是继续骂道:“不需要!你这个变态,赶紧放手!”

楼时景果真放手了,起身走向衣帽间。

明越疑惑地看着那道背影,很快,男人折回,手里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他微微俯身,抬起明越的左脚,将手里的东西系在莹白如玉的踝骨处。

——是一只系着小金铃的脚绳。

红绳触上皮肤,轻轻磨着踝骨,一股麻/痒的感觉沿着腿腹迅速上窜,让明越登时涨红了脸:“你……你给我系这个干什么!”

楼时景往他耳畔凑去,声音极浅,仿佛呵气而成:“每次你的脚挂在我臂弯时我都在想,如果上面有个铃儿,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抱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