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真的吗?”陆廷予对准着电话手表, 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妈妈真的邀请我去当小演员吗?”

得知那边明确的答复与问询他有无时间的时候,他连忙道。

“啊啊啊我当然有空啦, 幼儿园那里我会提前和老师们请假的,请你们大人都放心。”

说来也巧, 本是一个多月没见过虞舒月的陆廷予本就四处寻觅着重新见到妈妈的机会,而在此之前, 他也已经与陆宴磨了很久。

也不知道大人的感情世界里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总而言之, 陆宴总会找到合适的借口搪塞他。

然而,今天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陆廷予此刻正躺在酒店总统套间最柔软的**,被这意外而砸来的惊喜而感染, 百叶窗也自动拉起, 傍晚柔和的霞光洋洋洒洒落在他的身上。

可当他的父亲下班回来时, 陆廷予顿时收敛起了所有笑意。

他克制地拿出那一沓尘封已久的卷子。

这一次, 他不再为别人书写, 正如他的妈妈虞舒月所说, 他是为了锻炼自己的智力,以后才会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华吧。

陆宴也不知道陆廷予什么时候变得乖巧得有些不像他儿子了。

“不去儿童游乐区玩会?”

“不去了, ”陆廷予照顾大局道,“爸爸的酒店是为了赚别的小朋友一家的钱的, 而不是我私人的游乐场。为了爸爸的盈利,我最好还是不要去影响别的小朋友了。”

陆宴难以捉摸儿子此时的克制,但又不似一种伪装,就好像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疯狂地开始发奋图强。

“倒也不必, 你爱玩就去玩吧, 这些酒店的陈设或旅人应该不会因为你一个小朋友而受到影响。”

“不了呢, ”陆廷予的笑脸扬起一抹标准的笑, “我这会儿想静下心学习。”

陆宴百思不得其解,但对陆廷予的反常行为自然多留了一个心眼,最后等陆廷予刷完几张数学卷子,他又低眸随便扫了几眼。

正确率比他想象中的还高了那么一点。

陆廷予去洗澡之际,陆宴一手握着着儿子的卷子在总统套间的书房里,一手撑在窗边的书桌上。一条腿也已经几乎痊愈,淤结的伤口却发着紫。

窗外,是整座城市的五光十色。

“说吧,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陆宴回过头,他看着洗完澡正在给自己擦身体的陆廷予,一手将厚实的毛巾扔在了小朋友的背脊之上,极其大方道,“首先告诉你,你的选项里必须排除陆氏的产业。”

“啊这?”

“可能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啊。”

陆廷予不以为意,耸了耸肩。说完便又开始一手往后伸,将自己的背部擦拭干净了。

在妈妈不在的日子里,他得学着自理,如果连他自己都放逐自己,不好好照顾自己身体……那他岂不是和陆宴这个老男人没有什么区别?

外人可都是要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的。

陆廷予不想要听见这一句不大美妙的谚语,但陆宴还正在自己慷慨的兴头上,他又不得不跟着老爹解释道,“我做那些真的只是为了练习下逻辑思维能力,等明年开春我不是要去小学面试了吗?”

陆宴:“说,别支支吾吾的。”

他总觉得儿子另有所图,陆廷予是自己亲生儿子,这有什么不了解的,难不成他还真会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那他岂不是还不用在陆氏待几年,就可以光荣退休了吗?

但陆廷予一旦下定了决心要完成的事情,又怎会通知这一位根本得不到前妻关怀的老男人呢。

“爸,天黑了,不早了,”陆廷予话不多说,“你也早点歇歇吧。”

“需要我给你讲题吗?”

“不用,我已经过通过小程序在网络上问过老师了。”

陆廷予拒绝得很干脆,万一陆宴看出什么猫腻,他总觉得自己这一趟请假和拍摄大抵是不会成了。

而就算陆宴同意了,想粘着自己的光,借此和妈妈会面,影响到妈妈的私生活,那他就是更得不偿失。

毕竟,只有父亲为儿子做这些的,天下哪有儿子倒贴父亲,替老父亲安排张罗那些的啊?

突然,自己的小脑袋瓜子被熟悉的感觉又弹了一下。

果不其然,最近这个男人一直对自己做这种“伤天害理”又影响他男子汉自尊心的事,陆廷予咬咬牙,又隐忍了下来。

他这次想得十分清楚且透彻——

无论如何,他都没打算告知陆宴。

而等他上床之际,陆宴去洗澡时,他恨不得立马给虞舒月发无数个表情包过去。

次日。

陆宴还和往常一样负责送陆廷予去上学,但陆廷予那种成人必然看得出的欣喜——那种压抑不住的情感,陆宴几乎一看就透。

然而,他顾全小孩子的颜面也没戳破。

他等着陆廷予放学的时候憋不住了。

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得知儿子身上的猫腻。

结果,傍晚亲自过来接亲儿子的陆宴却扑了个空。傍晚排队等待着父母认领的小孩子里却没有陆廷予的身影。

金司机从异地打来电话说,“小少爷今天已经离开黎城了。”

这是疯了吗?神不知鬼不觉的到底要干什么事?他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没有连民事行为能力都没有的小屁孩呢?

陆宴:“替我查。”

查似乎又不必查了。

就在陆宴薄怒的同时,他收到了陆廷发来的一条“挑衅”的消息:

“你找不到就别找了,我会和妈妈一起好好生活的。”

陆宴回拨了过去,那边回应他的唯有漫长“嘟嘟”声。

这是要去找他亲妈?人家虞舒月愿不愿意接受还是另外一回事呢,他就怕这是陆廷予的一厢情愿。

结果电话再播过去,电话另一头却是剧场其乐融融的笑声,还有不大清晰却出自于虞舒月的问候:“你有什么事吗?”

“陆廷予呢?这小子在哪?他去找你为什么都不和我报备一下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等他回去再和你做检讨吧,现在他来我们剧组客串下角色,”虞舒月淡淡道,“陆总,你没什么意见吧?”

陆宴:人都走了,他有什么意见?

请问有意见还来得及吗?

就像离婚了,他发觉他在婚姻里的缺位和不称职,她不也没有丝毫要原谅接纳他的意思吗?

可陆宴越想越不对,凭什么陆廷予这种几段词都背不清楚的人可以去客串吗?

“你们找陆廷予演戏干什么?”

“他平时又皮,在剧场影响打扰你们怎么办?”

虞舒月在这句话之前果断地打开了免提,好让陆宴的亲儿子听个一清二楚,免得日后父子交恶,某人还不清楚缘由。

陆廷予故意奶声奶气道,“我很乖的。”

陆宴在那头许是没听清楚,不依不饶道,“你们找陆廷予,他能演出个什么样呢?”

陆宴嘀咕道,“其实还不如找我呢。”

毕竟他接触过那个年代的人,至少了解一些过往生活的习惯,作为成人也有更强大的学习能力,更快的入乡随俗。

然而,他从没想过他的人生中会说出这么耻辱的话——

电话另一头的虞舒月说,“你也想演我儿子吗?”

陆宴无言以对。

早知如此,他根本就不该因为陆廷予一时离开而心智混乱,才会口不择言说出这种话来。

他轻咳了声,立马道,“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有没有和你们同年龄的角色,我或许能够帮上一二。”

可这话说得还是太晚了。

莫莲拍摄现场。

因为一个小朋友的到来,片场的氛围更是欢快了不少。

当地的演员和现场的工作人员开始比较陆廷予的这张小脸和虞舒月到底有几分相似,而陆廷予也十分配合地托起小脸给每个人观赏。

他其实心里是这么想的,要是妈妈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喜欢他的话,那是不是能让妈妈多垂怜他几分呢。

而他也不是空手而来,他从吝啬的某人那里攒来的两个月的零花钱都用在剧组的大朋友身上。他分发零食,又托人买来了能量饮料。

虞舒月却制止了他,“你是来演戏的,不需要讨好每一个人。”

陆廷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不高兴。

他知道虞舒月一定是为了他好。

陆廷予没有发声,只是安静本分地穿好了八十年代的喇叭裤,虽然不大合身,但上前走上几步,练了几次下蹲,也并没有太大问题。

倒是虞舒月又一眼看出他的不舒服,给他问剧组要来另一批的衣服。

“谢谢。”

“陆廷予,这里也不是什么军事基地,你用不着这么拘束的,”虞舒月挑出另一套宽松的服装,“就和你上一次来玩时一样,你放松些就行。”

“可是妈妈,我要是表现得不好,他们会不会赶我走啊?”

虞舒月:“应该不会吧,以何应拂导演的经费,赶了你,他可请不起别人了,你没看见很多角色都是当地朋友临时客串的吗?”

陆廷予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留在剧组了,他可以摆脱酒店里那个什么也帮不上忙只会怼他的老爸了。

“我带你去认识一下何导还有其他几位主演。”

陆廷予又一次觉得有虞舒月亲自出面,这种妈妈站在自己身前撑腰的感觉真好。

当他对其他小朋友的痴迷褪去,内心真正开始清醒的时候,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真正错过了什么。

可他们是母子哎,这种关系是陆宴一个外人永远无法明白的,他还想来剧组客串,还不如好好把公司守住了呢。

陆廷予兴奋不已地跟在了虞舒月身后,他这才发觉剧组也不全是喜欢他的人。

比如,这位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的少年对他天生就怀揣着一股敌意,就好像他是来抢夺他妈妈的。

而那位导演对待自己的态度也是那种对待普通小演员的态度,没有丝毫多余的热情,和他讲解时的语调也算不上多上心。

陆廷予明白大人的各种小心,那既然来了这里,他总归不能和妈妈身边的男性朋友全部交恶,那岂不是日后只有陆宴这个毫无希望的家伙给自己垫底了嘛?

于是他选择和这个面生却还有些帅气的大哥哥互动了下。

他的战略是拉拢一个,而另外一个自然而然就不攻自破了。罗司宥虽然看上去很不好说话,但是贵在年轻啊,他常观察着陆宴是怎么对那些年轻员工洗脑,他在这件事上还是有些经验可言的。

虞舒月本以为陆廷予会玩不开,或者在那些不怎么欢喜他的人面前立即跳脚,扭头就走。

而今天的陆廷予却毫无心事地缠上了罗司宥。

她只听见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哥哥”。

怪令人惊讶的。

而罗司宥也没有想过剧场突然多了一个黏人的家伙。

他原本作为这个男二,在戏中离开以后镜头就很少了,但没想过这样的空闲里身边突然多了个小孩。

而在此之前,罗司宥并不多大喜欢陆廷予,他从他姐姐罗白白口中听过无数次对这对父子的谩骂,其中有关陆廷予的评价大多离不开“目中无人”“嘴翘得比鼻子高”“傲慢无礼”之类的词语,而他对陆廷予印象就不可能会好。

他也实在想不通这孩子是醒悟了还是故意装上一两天。

为此,他觉得他有必要替虞舒月好好“照看”一下陆廷予,顺便磨一磨他的脾气,免得日后这小家伙还会做出伤害舒月姐的事情来。

于是,整个剧组也都惊呆了。

新来的小演员非但没有受到什么优待,而是在在深秋之中被罗司宥带往了田野更深处。

拍戏之余,陆廷予和罗白白在一起的模样像极了军训,而罗司宥当然是那个教官,而陆廷予则是他唯一的学生。

陆廷予本来也争强好胜,打架的时候绝不认输。

而眼下,他怎么可能又因为几个左右转和来回小跑而打退堂鼓呢。

然而这种想法仅限于刚开始的五分钟以内。

当他在田野里跑了第一个来回以后,那种浑身上下酸胀的感受真不是盖的,他说实话,不后悔是假的。

他这是替自己找罪受啊。

他现在觉得分明是那个不修边幅的导演看上去要更加面善一点。

至少导演要在几个组开机,是不会有闲工夫来训练自己的。

再抬眸悄悄看了不近人情的罗司宥一眼,他的动作确实看上去还挺规范的,有一点男子气概,当然这肯定不是和他陆廷予相比,而是和陆宴相比。

“那这样训练下去,我会和你一样有腹肌吗?”

小朋友唯一眼馋的就是这个了,有腹肌听上去就是很厉害的样子。

罗司宥耐心解释道,“你这个年纪并不适合练腹肌,这会影响你的生长发育,过早练腹肌可能会长不高的。”

不过,罗司宥一个不注意,小朋友的动作又变得不标准起来。

他立刻为他重新调整了。

在度过了不见天日的三十分钟以后,陆廷予觉得他已经丧失了任何要拉拢罗司宥哥哥的想法,哪怕日后罗司宥真不喜欢他,在他妈妈面前不替他美言几句……

也就算了。

男人之间彼此多少有一些敌意,这很正常,他不想化解了。

而这时,罗司宥却低头靠近他,为他做起了腿部的肌肉放松,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与此同时,陆廷予也注意到另一瓶矿泉水俨然也已经放在他的脚边了。而似乎是怕他手劲小,开过后又重新盖好了。

难道他陆廷予的人格魅力这么大,只需要短短三十分钟,就能拉拢妈妈身边的一员猛将?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在陆宴身边浪费片刻时光的。

拉拢了罗司宥哥哥,缠着他问了很多有关升学的问题,陆廷予如今对未来生活也充满了底气。

他认为,就算没有陆宴的照顾,他也一样能够茁壮成长,能够和其他哥哥一样有腹肌的,和陆宴完全不同的人。

终于迎来了人生当中的第一场戏。

他也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入戏时工作的妈妈,她是那样的专注而投入,相比其之前在厨房的忙碌,又是那样的不同。尽管蒙上黄土灰,他仍能看见妈妈那双清透而又明亮的眸子。

但他不能耽误妈妈,他必须记得住所有台词。

第四十五场。

“Action!”

“妈妈,是我不小心弄坏你的照片的……”陆廷予的眼泪说下来就下来,“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爸爸,好不好?”

“你们父子不都是一样吗?”

虞舒月捡起那张已经人脸模糊的照片,而这时费清邑走进破败的房间,“你怎么还不死心,以为别人知青还会回来找你吗?”

“你不想想你儿子都多大了。”

而站在原地的陆廷予适时局促不安地握起了手。

虞舒月仰天而笑,笑容是苦涩的,她已经认命了,可为什么……他们连最后的念想都不肯留给她呢。

虞舒月捡起破碎不堪的相片,走出了这个房间。

这个画面到此结束。

而年纪小,出戏比较快的陆廷予赶紧手握纸巾朝着妈妈走去,他怕妈妈入戏太深。

他其实也不大能理解这台词和剧本,怎么会有这种儿子分明是他爸爸做错了还想着包庇他爸爸呢。

要是陆宴做错了什么事,他愿意第一时间站出来批.斗他。

陆廷予发觉虞舒月缓了一阵子,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亲人之间的感同身后,他有些心疼妈妈了。

但他可能是因为继承了陆宴的一部分基因,开口时笨得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了,只是着急表达着,“放心妈妈,你要是在生活里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我一定全力以赴支持你。”

虞舒月恍惚回神,却被身旁的小朋友给逗乐了。

“哪来的爱情啊?”

虞舒月摇了摇头,“你妈妈还是分得清戏里和戏外的,你别多想了。”

紧接着下一场戏又没了陆廷予的戏份,她亲手将陆廷予交由罗司宥一手,却发觉这两人已经混得很熟了。

连打的手势都如出一辙。

而她也发觉了一个细节,陆廷予平常最反感旁人的**乱碰,却放任着罗司宥揉脑袋,而且他俩一前一后讲话时的感情也格外亲热。

这才半天啊。

要是等一天,陆宴绝对会发现他一整个家都被偷了。

作为男人,不辞辛苦地来到前妻拍摄场地不说是想要获得什么温暖,但至少也不该被这么冷淡的对待。

剧组熬夜抓紧拍摄,他能理解虞舒月因为工作而无法见到自己,他知道或许她的心底同样承受着不想相见的痛苦。再不然,就算虞舒月心底没有他的影子,但方才与自己分别的陆廷予总该心心念念想着为他撑腰的父亲。

但很快,他发觉他可能是想多了。

他从老远处就听见陆廷予“咯咯哒”的笑声了。

他没规矩地被别的男人举高高而又放下。

这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会沉迷于这种幼稚的游戏呢。

陆宴没脸看了,但他作为一个父亲,有必要在这里提醒一下自己不告而别的儿子。

他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小时,陆廷予总算玩够了回来,他手牵着另一个年轻男人,对人家的说出的笑话十分捧场。

陆宴永远无法知道这一刻他有多眼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再晚两天过来是不是自己儿子该喊别人”爸爸“了?

“这位小朋友,请你清楚明白一件事,现在已经快十点了,难道你不应该上床休息了吗?”

陆廷予揉了揉眼睛。

他还以为是这里的路灯时暗时明,或者是太晚了出现了幻觉,直到他真正走进陆宴,才发觉他已经杵在那头面色不好很久了。

“爸爸?”

“是我。”

陆廷予给自己打圆场道,“难得嘛,而且我拍戏辛苦,剧组的好心哥哥就带我去放松一下喽。”

好心?这能有多好心?

好心到代替老子,未来给你当爹?

陆宴对来者年轻的面孔并不陌生,因为这张脸再曾经的酒吧也见过,是害他摔倒的几大元凶之一。

而这时,自己和别人相处了不过大半天的儿子却偏偏站在了别的男人身前,似是维护道,“爸爸,你快别这么看着我们了,既然知道我安然无恙,那你也就可以放心离开了。你的腿伤刚好,路上注意交通安全哦。”

我们!?

什么时候陆廷予开始称呼他与别人是一个整体,而如今他这个爸爸才是外人吗?

陆宴实在无法想象他的儿子这么没有立场,不对,是根本就没有立场这个东西过。

陆宴听出了儿子急不可耐赶客的声音,他冷哼了一声。

“车抛锚了,我走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