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小盒已经跑到门前盯着把手了, 边桥皱皱眉,下床去开门。

刚拉开条门缝,又一道炸裂声。

这次他们都听清了, 是玻璃杯子碎在地板上的声音,从小姨和姨父的卧室传出来。

苟小河忙蹬上拖鞋跟出去,还没到他们房间门口, 就听到小姨尖锐的嘶吼:“那你就给我滚!”

“我滚?”姨父的声音跟小姨比起来淡定得多,但苟小河听清了他嘲讽的口吻,“你好好想想这是谁的房子。”

边桥的眉心从刚才就没展开,听见这话,又是狠狠一皱。

卧室里突然静默了片刻,随即,实木门板被重重扽开, 撞到墙上发出让人心惊的声响, 小姨穿着睡衣从卧室大步出来, 眼眶猩红,嘴唇都气得发抖, 正撞上赶到门口的苟小河和边桥。

“小姨……”苟小河茫然惊愕地张张嘴。

刚喊了一声, 他的胳膊就被小姨一把攥住, 直接往楼梯口走。

苟小河没有防备, 被拽了个趔趄。

他赶紧稳了稳脚底, 小姨这会儿被情绪顶着, 力气很大,精致保养的指甲嵌进胳膊里,攥得人生疼。

苟小河虽然瘦, 但性别带来的体能区别摆在那儿, 他如果要挣开小姨不是难事儿。但小姨这个状态他绝不可能让她自己出门, 只能赶紧调整脚步,让自己不至于脚滑踩空,从楼梯上一脑袋滚下去。

慌乱之间,他下意识回头望向边桥,一句话都来不及再多说,就被小姨拽着带下楼。

边桥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回过神,他忙跟上来,拦住小姨和苟小河。

“姨。”他抿抿嘴,主动喊出这个几乎陌生的称呼,望着小姨,“很晚了,有什么事别冲动。”

“你让她走!”姨父听见了,在卧室里高喊一声,“姨什么姨?她这些年对你像个家里人该有的态度吗?!”

小姨连肩膀都在抖,指甲更深地陷进苟小河胳膊里。

面对边桥,她已经极力让自己情绪平稳了,但脚下仍然没停,只留下一句“陪着你爸吧,他这两年血压上来了”,就毫不犹豫从楼道间挤过去。

在玄关拽下挎包,她带着苟小河摔门而出。

苟小河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敢开口拦她。

一直跟着小姨去车库坐进车里,看小姨将脸埋在方向盘上深深地喘了好几口气,他心里揪得难受,抬手一下下捋着小姨的背,轻声喊她:“小姨。”

小姨没理他,只把脸埋得更深,肩膀抖得更加剧烈。

自从被接到城里生活,除了小姨扎破脚那次,苟小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

这些年的相处,一度让他以为小姨就该是风风火火,潇洒恣意的样子;就该是那个给姥姥送葬都能有条不紊、冷静自持的小姨。

“小姨,实在不开心,就离婚吧。”

苟小河不知道她和姨父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宽慰她。

“我已经考上大学了,你不用顾虑我的高考了。”

“从别墅搬出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先租个房子。姥姥给我留了很多钱,还有这些年你给我的,我都攒着呢。”

小姨听到他认真算账,才捋一把散乱的头发,偏头很动容地看他一会儿。

“哪就这么可怜了,真当我这么些年吃白饭呢?”她嗓子又沙又哑,眼眶还挂着没干的泪水,却对苟小河挤出一个乏力的笑,“会开车吗?”

“我……”苟小河愣愣。

“算了。”小姨拍拍脑门,“气得脑子都迷糊了。安全带扣上。”

小姨把车开到了一个小区,位置离别墅所在的区有些远,但也是靠近市中心的地段。

这小区远没有别墅区那么高档,应有的配置倒也齐全,刷了门禁卡进去,整个小区灯光温馨,还有不少人在散步,小广场上甚至有一群阿姨在跳广场舞。

“前几年的楼盘,我用自己的钱买的,没告诉你姨父。”

小姨在地库停好车,带他进电梯,到了一栋家门前,开锁进门。

“我自己的家。”她摁开灯,对苟小河笑笑,“以后也是你的新家了,欢迎。”

苟小河从没细打听过姨父的生意,只知道他们很忙,小姨和姨父在一起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帮他。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小姨不仅有自己的房子,还有一份独立的收入。

她一直在为离婚后的生活做准备。

苟小河在这间三室两厅的家里转一圈,能看出小姨对生活质量有着自己的要求,专门打造了一间用来运动健身的静音房。

“你好厉害,小姨。”他从心底里发出赞美。

“有什么好厉害的,所有本禹晰事都是做小三学来的。”小姨从橱柜里开了瓶酒,撑在吧台前闷声自嘲。

回到自己的家,她的状态一点儿也不再遮掩,情绪极速地跌落回去。

“别这么说。”苟小河坐在她对面,听她把那个词明晃晃地套在自己身上,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小姨冲着酒瓶发了会儿怔,突然又开口说:“每次我和你姨父吵完架,看着他摔门走,或者我自己拎着包走的时候,心里想的其实都是边桥的妈妈。”

苟小河一愣。

“人真的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小河。不管给自己找了多少年借口,破坏了别人家庭,就是第三者,早晚会受到同样的惩罚。”

小姨的鼻根又红了。

“边桥妈妈当年跟你姨父一遍遍吵架的时候,可能就是我现在的心情吧。”

“边桥每次看我和他爸爸吵架,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

“都是我的报应,是我活该。”

“所以我连可怜自己的资格都没有。这些话其实最不该跟你说,但这世上除了你,我真的……”

小姨喝酒喝得脸胀红,眼皮稍微一抖,成串的眼泪就挤了出来。

她干脆闭上眼,趴在吧台上撑住额头,嘴角无声地颤着,更多的话被泪水噎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直到小姨歪倒在沙发上睡过去,苟小河除了心疼地陪着她,也只能沉默。

就像小姨曾经告诉他的,人总得活着,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论对错都只能往前看,谁也回不了头。

给小姨取条毯子搭在身上,他窝在另一头的沙发里发会儿呆,很想边桥。

他是真的想让小姨离婚,也是真的开始担心,以小姨和姨父现在的关系、离婚后的状态,他和边桥以后该怎么相处。

——下午边桥还问他是不是不想让家里知道他们在谈恋爱,就眼下这种气氛,真让他们知道,两个大人还不得全疯了?

被小姨带出门时太突然了,手机没拿,拖鞋都没来及换。小姨这个样子他不敢跑回去,怕她睡半截会吐。

摸索着去开小姨的电脑,想给边桥发个微信消息,又被开机密码给拦住了。

苟小河已经很久没这么迷茫过了。

上回还是姥姥刚走,他以为自己以后只能独自生活时。

今天与那天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都很想边桥。

想念混着心事的感觉太磨人。苟小河胡思乱想到半夜,照顾着小姨吐了一回,蜷在沙发上半睡半醒地迷瞪到天亮。

看小姨已经彻底安稳下来睡熟了,他实在是撑不住,记下小姨家的门牌号,打车回别墅。

他没手机,出门着急也忘了从小姨那儿找点现银,到了别墅的小区门前,只能跟司机商量等他进去拿钱出来结账。

正趴在车窗前举着手保证自己绝不是骗子,苟小河的余光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步履匆匆的从小区出来,低头接着电话,要去拉一辆网约车的车门。

“边桥!”他眼睛一亮,立马直起身子喊了声。

边桥动作一顿,猛地朝他看过来,目光直勾勾的刀子一般,脸色差到难看的地步,眼角沁满通宵后的红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