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桥刚被送到苟家村的时候, 是真的不喜欢苟小河。

又瘦又小,邋里邋遢,穿着大一号的棉袄, 袖口脏得打油,时不时还要抬起来,蹭一把鼻涕。

脏小孩在他旁边转来转去, 小声问他:“你叫什么?”

边桥不喜欢脏小孩,不喜欢所有不干净的东西,耷拉着眼皮不理人。

“我叫苟小河,草字头的苟,不是小狗的狗。”苟小河自说自话,往边桥手边放玩具和零食。

边桥看他一眼,他吸溜着鼻子, 立马又去翻出一堆廉价的小玩意儿, 宝贝似的堆在床沿上。

“都给你。”从头脏到脚的苟小河, 眼睛却亮晶晶的,试探着拉了拉边桥的手。

住在苟家村的很长一段日子, 边桥真的讨厌苟小河。

他讨厌苟小河的性格, 讨厌他睡觉时总往身边挤, 讨厌他那些搂搂抱抱的小毛病, 讨厌他撵都撵不走的黏人腻歪, 讨厌他总把吃了一半、沾着口水的难吃点心, 往自己嘴边送。

边桥讨厌了苟小河六年,一直讨厌到苟小河的小姨突然回来——像六年前突然把他带到苟家村一样,突然又来带他走。

来来去去, 从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边桥当时去问了苟小河, 是不是要让自己走。

他心里生出来一点儿朦胧幼稚的念头:如果苟小河不舍得他走, 他也不是不能留下来。

反正大人们也不在意究竟把他养在哪儿。

结果苟小河知道他要走,只难受了一小会儿,然后就变得很高兴。

他让边桥走,说城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说他们班主任的小孩就在城里上学,成绩本来稀巴烂,现在变得特别好;说城里一定有城里的好处,不然村里的大人为什么都要出去打工;说边桥既然是城里的小孩,就该回到城市里生活。

边桥的性格里天生带着执拗的成分。

他讨厌一个人就一直讨厌,说了不会再回苟家村,就真的不再回去。

不管刚离开苟家村和苟小河,回到城里的生活让他有多烦躁多不习惯。

不管第一次梦|遗的主角竟然是苟小河,让他有多愕然意外。

也不管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苟小河的讨厌变成不讨厌、不喜欢变成了喜欢;不管对苟小河莫名的独占欲和掌控欲,甚至性|欲有多凶狠,他都能让自己做到“保持讨厌”。

可他现在不想再假装讨厌了,高考结束了,他想喜欢苟小河,苟小河却要躲他。

定定地看了会儿苟小河,见他还是那副躲避自己的模样,边桥什么也没再说,径直转身上楼。

如果是平时,这时的苟小河会喊着“边桥”跟上来,抱他黏他,说他错了。

今天的苟小河没过来。

边桥垂眼望着地板,在空****的房间里站了很久,隔壁房门传来轻轻的关阖声,苟小河偷偷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苟小河回屋里第一件事,先把自己的破背心给套上了。

套完后他坐在床沿发会儿呆,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意识到这会儿再穿,好像没什么必要。

站起来回到镜子前,他掀开背心看看,肩膀,脖子,甚至一边胸口上,还留着边桥的牙印,齿痕已经淡了,发红的瘀痕却越来越显眼。

刚才他后背肩胛骨上好像也被咬了几口,拧着身子照照,果然也是通红一片。

真疼。

苟小河反手搓搓。

边桥咬人的时候跟小狗一样。

又低头拨开**检查一下腿根,他红着脸趴回**,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嘛。

——如果边桥刚才没发疯的话,他俩这会儿肯定已经躺**准备睡了,或者一起打游戏。

就不该听边桥的,提前从轰趴馆回来。

苟小河越想越郁闷,在枕头上蹭蹭脑门,他转头换半边脸趴着,拿过手机瞎点。

朋友圈里几乎都在庆祝高考结束,连胡圆都发了跟同学一起去唱歌的照片。

本来他和边桥今晚也该这么开心的。

至少不该这么冷清,身边有边桥在时,不管做什么他都不觉得无聊,现在他俩却像小姨和姨父冷战一样,谁也不跟谁说话。

从小到大,他们还是头一回这样,以前顶多是边桥单方面生气。

这情况也不好找胡圆拿主意。

上回跟边桥亲嘴,他还能找个理由糊弄胡圆。这次又尿裤子又弄一腿……说破大天也找不出个合理的解释。

“哎。”苟小河叹口气,又翻个身,整个人毛毛躁躁的。

不知道边桥在干嘛。

他想过去看看,又不敢。

边桥刚下楼洗了个澡。

被吹风筒低沉持续的声响“嗡嗡”得心烦,头发刚吹个半干他就甩甩头出去,随手抓了抓,翻出手机想给江潮打电话。

刚把屏幕解了锁,楼上传来开门的动静,苟小河跟个动物似的,轻着手脚下楼。

走到楼梯转角,他被沙发上的边桥吓了一蹦。

“边桥。”苟小河打量他的脸色,试探着找话说,“你下来洗澡了啊?”

边桥的拇指悬在拨号键上,从听见门声他就抬起了头,直直盯着楼梯口。

“嗯。”听苟小河主动说话,他手指动动,滑到手机侧边锁上屏。

“我下来喝水。”苟小河立马也放松了不少,脚步都轻快了,最后几级台阶直接蹦着往下走。

边桥把手机扔回沙发上,起身去冰箱里给他开了瓶果汁。

“头晕?”他望着苟小河问。

苟小河灌着果汁摇摇头:“还好,劲儿过去了。”

劲儿为什么过去,他俩心知肚明,一时间又都没再吭声。

苟小河举起瓶子又喝两口果汁,边桥靠在冰箱上看他,目光落在苟小河的旧背心上,顿了顿又收回来。

浴室的排气扇还在低沉地响,除了苟小河喝果汁的吞咽声,整栋老楼里就只有那个声音。

“喝两口得了。”

边桥见他喝个没完,也不说话,也不挪地儿,就站在原地一口口的灌,忍不住抬手弹一下瓶子。

“灌一肚子水,等会儿睡不着。”

其实后半句他本来想说“喝多了半夜又一趟趟的去尿”,话都到嘴边了,觉得这会儿说不合适。

“哦,好。”苟小河差点儿呛着,立马把瓶盖拧上,“你要睡了?”

“你不困?”边桥反问他。

“我也有点。那你赶紧去睡吧,”苟小河攥攥果汁瓶子,倒退着走两步,往楼上走,“我先回房间了。”

边桥这次没说话。他死死盯着苟小河,嘴角很轻微的、一点一点抿起来。

“晚安。”苟小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