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小河这趟回老家, 给边桥带了一桶米酒。

胡圆妈自己酿的,以前姥姥还在时,她专门来跟姥姥学过。知道苟小河喜欢喝, 见他和小姨回来,就喊胡圆去给他盛,又专门装了好多让他带走。

小姨和上回带苟小河回来一样, 给姥姥上完坟还要跑一趟村委,回来正好看见他们装米酒,要给胡圆妈钱。

胡圆妈不要,两个大人在那推三挡四,苟小河跟胡圆俩就在厨房转悠。

米酒太多了,袋子不好装,胡圆找了个保温桶, 洗干净递过来:“试试这个。”

“这个好, ”苟小河把米酒连袋子一块塞进去, 正好能拧上盖,“带回去给边桥喝, 他肯定也想这个味儿了。”

胡圆冲着房顶翻白眼仁儿, 差点没忍住把桶夺回来。

“该走了吧你, ”他看看时间, 提醒苟小河, “这几天路上可堵得厉害啊。”

明天就是年三十, 他们确实不能在老家多呆,来时就有点儿堵,下午不定多厉害, 再耽搁会儿就只能在路上过年了。

“过完年来找我玩啊。”抱着保温桶坐进车里, 他冲胡圆摆摆手。

“到时候再说。”胡圆提醒他, “我刚看你手机是不是快没电了?给你拿个充电宝?”

“没事,我车上能充。”小姨发动车子,隔窗解释了句。

“能充就行。”胡圆没再跟他们多说,冲苟小河做个打字的动作,“有事给我发消息啊!”

出了苟家村开上大路,小姨看看苟小河怀里的桶,笑笑说:“这小孩还挺好,会来事儿。”

“胡圆人不错。”苟小河点点头,“之前边桥回城里之后,我就跟胡圆玩得最好。”

“那边桥呢,”小姨随口问,“他跟人家玩得怎么样?”

“他俩关系不好。”

“为什么?”

“他俩小时候打过架。”苟小河提起他俩的关系就挺惆怅,“小时候我们去胡圆家玩,正好那天他妈丢了二十块钱,胡圆就说是边桥拿的。”

“还有这事呢?”小姨有些惊讶,转脸看看他。

“你看路小姨。”苟小河赶紧推推她,“他俩打得还挺厉害,衣服都扯出豁口了。”

“反正最后胡圆妈就直接领着我们仨到咱们家去,跟姥姥说,姥姥听完气得要命,还让边桥罚跪,又打了他一顿。”

车子驶过收费站,小姨降下车窗递钱,一边忙活一边很关心的转脸问:“是边桥拿的吗?应该不是吧?”

“当然不是!”苟小河简直对小姨的质疑感到不可思议,“第二天钱就找着了,他们自己搁在冰箱顶上给忘了,又专门带胡圆来给边桥道歉……边桥没理,胡圆又被他妈给揍了一顿。”

“后来他跟胡圆就都不说话了,互相看见就烦。”

小姨听他说完,发出叹气似的感叹:“这事儿弄得……边桥那个性子本来就敏感,脾气又大。”

苟小河看看她,手指头在保温盒盖上无聊地抠来抠去,低声说:“这不能怪边桥。”

“我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小姨都被他这护短的架势给逗乐了,“哎”一声又问苟小河:“他们没怀疑是你拿的?”

“可能也怀疑了,但肯定更怀疑边桥。”苟小河当时不明白,现在长大了,觉得这事儿还挺好理解。

——如果现在姨父在家丢了什么东西,首先被想到的人肯定是他。这就是人们最基本的“排外性”,不需要理由。

想到这些,再代入当年幼小的边桥,苟小河顿时心疼得不行。

“那你当时怀疑边桥没?”小姨对于研究小孩的心理活动表现得很热衷,“一点儿没怀疑?”

“没有。”苟小河都不用想,“我知道他不能拿。”

“这么肯定啊?”小姨又笑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肯定不是边桥,他就不是那样的小孩。”苟小河说,“当时我都跟他们说了,边桥没拿,也没人信,还是找姥姥去了,让边桥白挨了一顿。”

这些埋藏在记忆里的事,如果不是恰巧跟小姨聊起来,苟小河平时压根记不起来。

做小孩子的时候对许多规矩都懵懵懂懂,只知道大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就算当时受了滔天的委屈,哭一鼻子也就忘了。

可忘记的往往都是他们这些“外人”,真正被针扎的人才知道到底有多疼,也只有他们知道心口的那些针到底拔没拔干净。

边桥那时候那么小,心脏也小小的,肯定被扎成一只活刺猬了。

还是只不爱说话的刺猬。

苟小河随时想起边桥,都觉得特别想他。

他抱着保温桶往外掏手机,立马就要再发二十条微信。

边桥从球场上下来,甩甩额头上的汗,把头发全部捋到脑后,把手机掏出来划拉几下。

“怎么样,好点没?”江潮扔过来一瓶矿泉水,在他旁边撑着地坐下,也在调整呼吸,“心里还烦吗?”

边桥正从苟小河的微信界面退出来,又点两下屏幕,他给江潮发过去一个“1”。

“能收到吗?”他问。

“能,我就是。”江潮冲着个阿拉伯数字都能浪,“准备考虑我了吗,老公。”

“下辈子一定。”边桥都懒得抬头,又把苟小河的聊天框点开。

“你真有意思。”江潮笑着分析他,“苟小河给你发消息你嫌烦,刚消停半小时,你又怀疑自己手机欠费。”

边桥把手机扔回衣服上,低下头又捋了把头发。

“喜欢直男什么感觉?”江潮突然问。

边桥扒拉头发的动作顿顿,从凌乱的发际与指缝间露出一只眼睛看他:“问谁呢。”

“谁接话问谁。”江潮看回去。

“你喜欢过直男?”边桥反问他。

“我不喜欢。”江潮很坦然,“我只喜欢喜欢我的,谁喜欢我我就喜欢谁。”

同性恋之间的“雷达”是真的存在,也是真的神奇。

边桥和江潮第一次发觉互相的取向,还是在高一军训的时候,两人在班里都属于个子最高的那批,一块儿在队伍的最后排靠树站。

军训全程不让带手机,有一次原地休息,江潮刚把手机掏出来,正好教官来喊他,他顺手就把手机往身后的边桥怀里一丢。

那会儿他俩基本上还是陌生人,唯一的对话就是报数。

边桥下意识接住手机,眼见教官就要到眼前了,只好无奈又默契的把手机掖进自己裤兜里。

等教官走了,他把手机拿出来还给江潮,屏幕还亮着,主页上一排app,其中就大剌剌的躺着某个神秘的蓝色图标。

“你是?”边桥不用这个,但是知道,眉毛一抬直接问他。

“啊。”江潮装傻都懒得装,笑着应了声,“你也是啊。”

能在学校里遇见个同龄又合拍的伙伴很难得,但他俩同样难得的是,对对方毫无兴趣。

不来电,完全不是互相的菜。

就连这方面的话题他们都不怎么聊,江潮今天这个问法,简直算得上是直白了。

不过他直白他的,边桥不想开口,那就谁都撬不动他的嘴。

互相反问了好几句,体育馆的计时器正好响起来。

边桥看看时间,如果按正常车程来算,这会儿苟小河早该回来了。

“你牛逼。”他起身往外走,对江潮说,“你潇洒。”

手上同时给苟小河打字:你人呢?

走出去好几步了,突然想起上回苟小河从江潮手机上看到的17厘米,他又扭头提醒了句:“给你手机挡上点儿吧,一天天那点儿东西谁都能看见。”

“挡什么?”江潮这个毫无廉耻心的人还在后面问,“你说blued啊?”

苟小河是在又一个小时后才到的家。

他从车库出来就直奔一楼的卫生间,一路上没找到厕所,到处都堵满了回家的车,把他憋坏了。

酣畅淋漓的尿了一通,洗洗手一开门,边桥正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杯水,一脸喝不下去的表情。

“你淹在尿里了?”他冲苟小河皱眉。

“边桥!”苟小河一见他就高兴,扑扇着窜过去。

“怎么才回来。”边桥看看刚进玄关的小姨,跟苟小河一样,都是一副累够呛的模样。

“堵车,老堵了。”苟小河尿完又渴,直接把边桥的杯子拿过来喝,然后去帮小姨拿东西。

“我和小姨的手机都没电了,车上充电特别慢,还没有线,要用那个什么头……跟你没说几句话就关机。”

“不过我给你带了好多米酒!胡圆妈酿的,胡圆专门让我带给你尝尝。”

小姨连开口的精神都没有,冲他俩摆摆手就去换衣服卸妆。

苟小河边收拾米酒,边叽里呱啦的分享今日行程,边桥蹲在客厅给狗梳毛,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

看苟小河收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准备上楼,苟小河倒了碗米酒追过来让他喝。

“好喝,你尝尝,跟小时候姥姥做得差不多。”他说着说着没忍住,自己凑到碗沿嘬了一大口,再继续把碗往边桥手里推,“尝尝。”

边桥站在更高一级的楼梯上,看看碗口被润湿的那一小块,又耷眼看着苟小河。

“你喝过了。”他说。

“我只喝了一小口。”苟小河圈起两根指头,示意这一口有多小,“这一大碗都是你的。”

边桥不想跟他说话了,端起米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