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小姨给钱,苟小河第一反应就是缩着手往身后背。

“不用,小姨。”他摸摸自己的书包,“我有。”

姥姥从来不动小姨给的钱,虽然苟小河不明白为什么,但言传身教的影响太大了。

“拿着,跟我客气什么。”小姨拽过他的书包把钱塞进去,“出了商场直接去拦车,别瞎跑,等晚上回去我带你吃好的。”

他俩推推让让,动作有点儿大,旁边经过的路人看了两眼,小姨揽揽苟小河的书包:“拿好,别再往外掏了。”

“谢谢小姨。”苟小河只好把书包抱在怀里,又小声问,“没有公交车吗?我坐公交也行。”

“可别。”电梯到了,小姨把他推进去,“地铁还得转,你刚来不认识路,绕丢了我去哪找你。”

“听话啊,直接打车回家。”她又交代苟小河,“真摸丢了也别怕,借别人手机给我打电话……我号码你有吧?”

“有。”苟小河攥攥书包带子,出发前他专门记在小本上了。

小姨连送苟小河去打车的功夫都没有,她得直接去地下车库取车。

苟小河跟着指示牌在商场七拐八拐,推开大门一出去,初夏的热风卷着大城市的车水马龙,迎面扑了他满脸。

他站在门口看了一圈才找到方向,抱紧书包朝马路边走。

下午两三点正是最热的时候,苟小河不是特别怕热的体质,边桥怕,小时候不管多热的天他都满村疯玩,边桥就在家呆着。

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能是城市里排气多,人也多,苟小河在路边等了会儿就感觉热得不行,后背脑门一层层冒汗,书包捂在胸口,也闷得汗津津的。

越觉得热,还越等不到车。

经过面前的出租不是有人,就是别人约好的网车。苟小河等得嘴里发干,想去路对面的小超市买瓶水,又怕刚走车就来了。

想想马上就能见到边桥,他不敢乱跑。又等了快半个钟,才终于有一辆空出租在他跟前停下。

“来看亲戚?”司机从后视镜里望着苟小河上车,打量着开口问他。

“嗯。”苟小河报完地址就没多说话,规规矩矩坐在后排,点点头。

“哦。”司机拖着嗓子把车开出去,在路口等红灯时,又扫扫苟小河胳膊上戴着的孝,“家里谁没了?”

苟小河透过镜子跟他对视一眼,谨慎地抿住嘴,转脸朝窗外看。

还挺防人。

司机一脸无所谓地收回目光,把广播声音调大,又把车窗也降下半截。

从商场到边桥家的距离,比苟小河想象中要远得多。

他看着计价器里不断上跳的数字,怀疑司机给他绕路,也不敢说,只小声催他麻烦快一点儿。

窗外的风景换了一路又一路,等司机终于停车,苟小河望着眼前气派的小区大门,突然有些紧张。

这儿应该不是正大门,只有一间气派的小岗亭,亭里没人,但是两边的闸门都关得紧紧的。

推不开,要刷卡。

小姨没给他卡,苟小河隔着栅栏往里看,小区里没什么高楼,扫眼过去全是修得很好看的小路和花草。远远的能看见几栋房尖尖,也都是独栋的小楼。

这应该就是别墅吧。

他攥着栏杆往里张望,被路人斜眼打量了,他顿时脸皮一烫,松开手站在旁边。

一直等到小区有人出来,他才蹭着别人打开的门缝侧身溜进去。

边桥家的小区很大,苟小河在弯弯绕绕的路径上转了半天,最后还是问了花坛里给树挂营养液的一个老头,才千难万险的摸到地方。

B区32号。

苟小河看着眼前这栋小楼,与小票上的地址再确认一遍,心口“砰砰”地蹦起来。

终于要见到边桥了。

他家可真好看。

纸袋在手心里攥得出汗,他换一边拎着,伸手敲门:“边桥!”

没人理。

苟小河等了会儿,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也听不见里面走路的声音。

他改敲为拍,看见门旁的门铃,试着摁几下,门后终于有响动了,像有什么在挠,结果只传出两声狗叫。

边桥养狗了?

不在家?

“有人吗?”他再摁门铃,贴着门缝喊边桥,回应他的还是只有狗。

旁边路上有车开过去,很快又变得安静。

苟小河迷茫地看看四周,小腿肚站得发酸,他把纸袋搁在脚边,抱着书包靠门坐下来。

如果在家里,平时放假的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胡圆家玩,或者歪在老藤椅里喝米酒,看电视。

苟小河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附近只要有声响他都抻着脖子看,始终没人朝这幢别墅跟前走。

中午饭没吃,还很渴,这些都还能忍,关键他现在有点儿想尿尿。

也不知道这小区里有没有公共厕所。

苟小河忍不住开始想,要是小姨一直不回来,他去花园里撒尿会不会被罚钱。

顶头的太阳一点点西斜,苟小河贴着的那点儿阴凉已经歪出八里地了。

终于有两道脚步声来到门前时,他被晒得昏昏沉沉,正磕着脑袋鸡叨米。

“球给我!”有人朝前跑两步,伴随着篮球拍在地上的“砰砰”声,“热死……我操!”

苟小河被这一嗓子炸得瞌睡都飞了,胳膊一抖,他下意识勒紧怀里的书包,抬头跟一双瞪圆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吓我一跳靠,球都掉了。你谁啊?”这人弯腰捡球,眼睛还瞪着苟小河。

苟小河也吓得不清,他第一反应以为自己找错门了。

正慌里慌张要站起来,这人又扭头冲外喊:“边桥!你家门口蹲了个人!”

苟小河的动作瞬间就停了。

时隔三年再见到边桥,苟小河的眼睛有点儿忙,第一眼看清的是边桥的鞋。

白色的球鞋,好看,干干净净的,从那个大咋呼身后转过来,支着两条长腿,停在他跟前。

苟小河傻着脸往上瞅,面前的人戴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有点儿低。他用指头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张很好看的脸,以及那熟悉的,抿着嘴角不太耐烦的表情。

“边桥!”

苟小河等了半天的酸累劲儿一下就没了。

边桥的五官跟三年前比长开了不少,个子也高了,看在苟小河眼里只有亲切。

他从地上蹦起来,开心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笔划,一个劲儿指自己:“我苟小河啊!”

“啊?”边桥还没做出反应,他旁边的大咋呼先笑了,指着苟小河问边桥:“苟什么?小河?”

两个人谁都没理他。

边桥明显愣了愣,他的目光扫过苟小河全身,以及地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袋子,最后停在苟小河胳膊上,眉毛一点点儿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他跟苟小河的反应大相径庭,语气也不怎么友好。

苟小河再张嘴,所有的情绪就变成眼泪,毫无征兆且不可收拾地滚出来。

“姥姥死了!”他横起胳膊抹眼泪,哭着告诉边桥。

苟小河在太阳底下滚了半天,又在地上睡了半觉,他浑身又汗又脏,在红彤彤的夕阳下哭得很丑,人也很土。

大咋呼这才注意到他的黑袖章,收起看热闹的表情不说话了。

可边桥定定地望着哭咧了嘴的苟小河,神色变了几变,目光里透出的却只有烦。

“关我什么事。”

他不耐烦地一压帽子,伸胳膊把苟小河推到旁边,门口那些袋子也被胡乱踢开,拇指压在门把手上,“嘀”一声开了门。

这个反应出人意料,也着实伤人。

苟小河的眼泪都被伤得停住了,抹抹眼刚要再说话,一个大东西猛地从门后扑到边桥身上,他吓得往后一退,是条摇着尾巴的大狗。

“小河!”大咋呼拍拍巴掌。

苟小河扭头看他,大咋呼憋出一脸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啊”一声指指大狗:“我叫它呢。”

边桥“咚”地甩掉鞋,冷着脸往屋里走。

大咋呼跟进去,搓一把大狗的头,边脱鞋边冲苟小河抬眉毛:“你也进来吧。”

等苟小河捡好一地袋子进屋,两人一狗都不见了。

他站在玄关往里看,屋里比外面更气派,一眼扫不清布局,还有楼梯延伸向二楼。

苟小河把纸袋和自己的书包放在旁边柜子上,弯腰解鞋带,顺手摆好边桥乱甩的球鞋,四下望一圈,没找到拖鞋。

“嗯?你要鞋吗?”大咋呼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正握着一听可乐往嘴里灌,指指苟小河放包的柜子,“里面。”

“哦好。”苟小河翻出一双穿上,冲大咋呼笑一下,“谢谢。”

“你这客气得跟这是我家似的。”大咋呼乐了,他好像有点儿自来熟,又问苟小河:“你是边桥亲戚?进来啊,在门口傻站什么,他家里没大人。”

苟小河走进客厅,左右看看,屁股刚挨上沙发,边桥换了身衣服从楼上走下来,身后跟着那条也叫“小河”的狗。

“吃什么啊,披萨?”大咋呼砸进苟小河对面的沙发,往下出溜着半截身子,举着手机划拉,“问问你亲戚想吃什么。”

“你能不能去洗个澡。”边桥说。

“啊?我?”大咋呼挪开手机看他,边桥的目光却是定在苟小河身上。

刚进门就拉着脸催人去洗澡,这也太不礼貌了。

大咋呼都替苟小河脸上挂不住,结果苟小河一点儿没表现出不高兴,反而笑了。

跟刚才对大咋呼客气的笑不一样,苟小河眼一弯,是真的开心。

“我想上厕所。”他站起来走到边桥跟前,仰脸小声说,“憋不住了。”

边桥表情复杂地盯他两秒,抿着嘴朝卫生间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