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余修是一个单纯的人。

他喜欢一个人,就会想着法子对别人好,不管是多微不足道的东西,都要双手奉上。

严恕起初不甚在意,直到房里堆满了各样的水果和剑器,多到桌子都放不下,他这才决定好好跟余修谈谈。

在各门派中,男女姻缘尚且遮掩,更何况是两个男子呢。

约见余修的那天,他穿着一身白衣,袖子上绣着金色的纹路,在暖阳的照耀下,闪出粼粼的光来,见严恕过来了,只一抬眼的功夫里,已然笑的腼腆动人。

严恕就站在他对面,瞥见他怀里抱着的花束,由不得一惊。

男子赠花,其寓意无非只有两种。

一是酬谢,二则为意中人。

前几日余修偷亲他的事,他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严恕,这是我给你摘的花,你快闻闻,可香了。”

他这样凑过来,严恕有些许为难,稍稍往后退了两步。

余修看出来他的闪躲,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严恕最怕看见他这样的神情,索性把花接了过来。

“我不喜欢,但这次我收了,所以下次不要再给我送这个了。”

他选择了一种较为委婉的方法来拒绝,然而余修性子纯良,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

“那你喜欢什么,我下次想办法带过来。”

严恕愣住了,寻思着要不要直接说清楚,可是一跟余修的目光对上,又生生收了回去。

“我什么都不喜欢,你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你不过十八岁的年龄,早点回头,离开乘风阁找一个姑娘婚嫁,过上稳定的生活,这样才是最合适的。”

他说这话时,余修就睁着眼睛盯着他,时间长了,眼眶已经有了些许晶莹的泪光。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那样才合适我,我不喜欢姑娘,我就喜欢你。”

情急之下,他一口气全部都说了出来。

严恕定定的看着他,“简直是疯了,余修,你不要仗着我们关系好就可以乱说话。”

这语气有些生硬,余修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回了一个“好”字。

很显然,这次的约见非常失败。

严恕本来想跟他保持朋友的关系,但也不能了。

三个月来,余修就像是销声匿迹一般,再没有了踪影。

他是个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当自己的爱慕让别人感受到不适时,就会自觉的退出去,好似他从来没来过一样。

严恕每天依旧循规蹈矩,该练剑时就练剑,只是悟得了某处的精髓,想要转头告诉某人时,才发现身边空空落落的。

他以为彼此之间就这样了,不过是一个余修,走了便走了吧。

谁知越是在周围热闹的时候,他就越会无端想起那个害羞的少年。

严恕觉得自己是病了,要不然怎么会对一个男子念念不忘。

上元节那日,乘风阁举办了一场夜宴。

严恕不喜欢热闹,自己一个人拿了一壶酒去后山了。

喝的微醺之时,他恍惚间看见了余修,怕是自己看错了,怎么也不肯放那人离开。

见挣扎不了,那少年索性留了下来。

“你喝醉了,早点回去吧。”

严恕轻轻摇了摇头,忽然伸手,一把将那少年拉进了怀里。

“我清醒的很,你不就是想来见我嘛,所以一路跟着我,是吗?”

闻言,少年连忙挣扎起来。

藏了好久的心事被轻易戳破,任谁都没办法假装无事发生。

“我是不是又打扰你了?”

依旧是这样的语调,严恕盯着他的眼睛,心中一动。

“谈不上打扰,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他极少说这种话,遇见余修时,有一种无师自通的感觉。

“你真的高兴吗,等你醒了,还是一样会赶我走,会让我去喜欢别人。”

余修看上去要流泪了,说话时身体都在发抖。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留下来陪陪我吧。”

今晚的严恕说话相当的不正常,余修自然是不会当真的,可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会生出莫名的期待来。

他往前凑了一些,嗅到严恕身上好闻的梨花香。

“你是说真的吗,你是喜欢我的吗,还是说,只是喝醉后的胡话。”

就在这句话落下来的瞬间,严恕就把眼睛闭上了。

余修起初还以为他是在伪装,可是谁知叫了好几声也没有人回答。

仿佛是真的睡熟了。

到了这种时候,这人都能睡着,余修又气又恼,但也只能扶着他回去房间。

这一晚过得很快,第二日严恕眼睛一睁开,就发现了伏在桌子上睡得很香的余修。

他是个知分寸的人,估计是怕自己做出什么来,所以刻意离严恕远一些。

严恕轻轻走过来,没发出声响。

“睡得真熟。”

这样想着,严恕又凑过去看他的脸,瞥见他脸上的红印,忍不住勾起唇来。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余修都是一个精致的美少年。

待到严恕险些凑过去时,余修一下子睁开了眼。

“严恕,你酒醒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啊。”

他下意识的揉眼睛,发现严恕一直盯着他,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严恕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选择了顺应于自己的心跳。

“我想了很久,余修啊,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这句话相当于告白了,余修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恕知道他在迟疑,索性伸手揉了揉余修的脑袋。

紧接着,无比严肃,无比认真的,一字一句开口道:“我很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你要是愿意的话,就留下来陪着我吧,虽然我这个人很无趣,也没有什么优点,但我会对你好的。”

余修闻言,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你喜欢我?可是你上次还说是不喜欢我啊,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呢。”

严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索性坦诚了:“我以前没喜欢过别人,所以遇见你,也以为那不是,但你走了之后,不论看见什么,我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一定是你,就像是你以前有什么东西都会想到我一样。

这话实在动听,余修也是个未经情事的少年,不再推辞,直接就点了头。

“那当然了,我愿意的,你不要觉得我烦就好。”

到了这里,二人才算是真正在一起了。

俗话说,好景不长久,相聚有散时。

严恕从来没有隐瞒过余修的存在,但余修有件事情却一直瞒着他。

所有的遇见都是蓄谋已久,在好几年前,严恕救过他的命。

只惊鸿一瞥,余修就再也无法忘怀。

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手持长剑,替他除去邪祟。

问及姓名时,只以一个“严”字带过。

后来余修自己努力钻研剑法,待到炉火纯青之时,第一件事就是前往乘风阁。

他之所以那样坦**的喜欢一个人,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病。

普通人能活数十年,修仙者能过一百年,于他而言,二十岁都是奢求。

大夫从小就告诉过他,人生苦短,遇你所爱,勇于追求就好。

在二十岁生辰那天,他在严恕怀里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笑。

真好,他陪自己喜欢的人走过了一段好岁月,哪怕是自己死了,今后严恕也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满怀真诚的喜欢过他。

这是余修想到的结局,但不是严恕所想的。

严恕平常是孤单冷漠的人,一旦动了情,赴死二字则显得格外明显。

他没有惧怕过死亡,只是希望在死之前,能够再看看他的爱人。

尝试了很多种方法,最后才找到了卫朝晨,放下自己拥有的一切,只为换取爱人的几天寿命。

他想告诉余修,他们一起种下的树已经长大了,以前被嫌弃束发难看,而今他也已经学的很好了。

没有余修的日子,他犹如行尸走肉,所有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见那人一面。

叶远歌听的发愣,提及爱人死亡时,没人能比他更感同身受。

若是有法子能把他的顾师兄还回来,他一定在所不辞。

人们总是这样,相爱的时候不知疲倦,待到人死去了,才惊觉时光短暂。

“师傅,我们进去吧,算来已经是第七天了。”

逝者之魂,就算找了回来,最多也只能残留七日。

这七日严恕哪里都不去,只是想在院子里陪陪他的阿修。

凌紫桐也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觉得严恕疯了,但无论说什么,都劝不回来。

“你就是见的人太少了,才会走上这条路。”

可笑吧,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以为严恕会遇到更好的人,同样的,她也相信,那个人能够陪他更久,而不是牺牲一切,换取一个死人的七天。

“你走吧,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严恕话音刚落,怀里那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困了,先睡一觉,倘若醒了还能看见你就好了。”

余修最后一句话说出口,严恕咬住唇,不肯表现的太明显。

“别睡了,我们种的树长大了,你多看几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