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三郎出事了, 听说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他是那个前几年最年轻的举人吗?”

“就是他,真是个世事无常啊, 我听说他对天子大不敬!这件事可非同小可,一个不小心就要杀头的!”

“啧啧啧, 这人顺风顺水到了一定阶段,那便是天降灾祸咯!没办法, 这就是命!老鲁头当年不也是,铁铺刚刚要起家的时候朝廷就打仗了,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嘿,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你说他们鲁家是不是命中犯什么东西啊。你看看老大生意顺风顺水的时候哐嘡一榔头入狱了,家产全没了,老二现在铁铺也没了, 老三现在事最大,直接得罪了圣上!这可是要杀头的!就算没杀头,可全家人光靠着老二一家子, 怕是不得行哟……”

这人话音还未落, 哐的一下一盆水毫不留情的就泼到了他们脚边, 再一抬头看,韦氏正端着盆冷眼蹬着他们俩。

“再在我们家门前嚼舌头根子, 下一次, 我这水就是开水或者是粪水了!”

“泼妇!就是个泼妇!”乡里乡亲都知道韦华华的泼辣,赶忙啐了一口走了, 韦氏也朝门口吐了口唾沫, 随即关上了大门。

鲁家院子现在就韦氏和大郎在家, 二郎和芮娘都进城去了, 韦华华关上门,看了眼树上,原来顺哥儿刚才又爬上去用弹弓瞄准那两人,韦氏喊了一声:“祖宗,别给我惹事!下来!”

顺哥儿哦了一声,一溜烟的从树上溜下来了,进屋看他奶去了。

-

“二嫂!”

这几日,鲁宅门口多了不少官兵把守,芮娘在侧门打点了一个官兵只说是进去送点东西就走,好说歹说了半天,才终于进去了。

柳芽看见芮娘,急忙就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芮娘进屋去问:“怎么多了这么多官兵?”

柳芽急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一大早就来了,我现在也不能随意出门去了,昨天我托人去问了好几个三郎的同僚,结果他们现在都说不知道,三郎现在进宫已经一天多了,二嫂,怎么办,我这心里真的是慌得不行了!”

“你别慌,芽芽。宅子的事怎么说?”

“早上宫里来了人,说是让我准备腾,但是现在人又不见了,来了一堆官兵过来也不说话,我还巴不得他们早点让我走,也好过在这儿坐牢!”

柳芽话音刚落,门口就来人了。

“罪妇柳芽接旨!”

柳芽和芮娘心头同时一惊,柳芽上前跪下了,那太监也不啰嗦,只让是她三个时辰内搬走,宅子收押,柳芽没说什么,接了旨,但起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敢问公公,我夫君他……”

那太监看了她一眼,大声:“鲁大人触怒圣上关押天牢,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柳芽愣了愣,那太监却又飞快低头小声道:“鲁大人让您回老家,切莫多问。”

这句话是趁着柳芽接旨的时候小声说的,她听清了,故而一愣,待再反应过来时,那太监已经走了。

随后,门口把守的官兵也走了,只进来了两三个小太监,开始指挥着搬院子里的东西。

芮娘赶忙上前,柳芽还有些没回过神:“二嫂……刚才那太监偷偷和我说让我回咱们家等着……是三郎带的话……”

芮娘也是一怔:“他说是三郎说的?”

“对……”

芮娘想了想,道:“那说明三郎暂时没事,先回家吧……”

“好,不过二嫂,我还是想拖拖人想想法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去牢里见一面三郎。”

“好,我们一起想办法。”

芮娘和柳芽刚走出鲁宅大门的时候,又遇

到了撒泼而来的陈氏,她从转角处冲了上来,眼看着就要朝柳芽身上泼脏水,被芮娘眼疾手快的看见,猛地将人拉到了一边。

“柳芽!你个小贱蹄子!你伙同你男人一同给我们母女下套!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爹当初病重的时候是给给你们寄钱的!你个白眼狼!”

芮娘惊呆了,柳芽亦是。陈氏龇牙欲裂的模样哪里像是从前巴结鲁家之时,况且这说出口的话实在是难听透顶,柳芽短暂的惊愕过后便毫不怯懦的上前:“我爹病重?你还好意思提?!就你们家当初寄过来的那几个铜板?!”

“呸!那世道!谁家有钱,嫌少啊?嫌少也不是你恩将仇吧的理由吧!你妹还是个黄花闺女,你们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的!”

柳芽怒不可遏,此刻芮娘挡在了她面前,不疾不徐的道:“我叫您陈婶是尊你,但现在看倒是大可不必,自从你们第一天上门,你和你女儿打的什么主意我们全家人都知道,人要知足,芽芽当初一个人在京都卖花的时候没见得你们上门来寻,现在倒是冠冕堂皇。至于你方才说的那事,我们鲁家做事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好一个问心无愧!你们一个个的,仗着人多欺负我们孤儿寡女,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陈氏刚抬起来的手就被一个男人牢牢握住,鲁越不知何时赶了过来就在一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接着一甩,陈氏就朝后几个踉跄,不可思议的看着鲁越,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下:“来看啊!鲁家的男人打女人了!乡亲们都来看啊!这就是鲁婆子培养出来的几个好儿子!哎哟我不活了……你打死我算了吧……”

鲁越懒得理她,多看她一眼也不愿,而是径直走到了芮娘身边:“铺子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芮娘朝他笑了笑:“辛苦了呀。”

柳芽见陈氏还想动手,气急,终于忍不住上前道:“我当初和我奶奶相依为命的时候你们从未过问我的死活,现在却要来打扰我们家!我话放在这里,你不是想让红桃来给我男人做妾嘛!行啊,我现在答应了,你来吗?!要来的话现在就赶紧来啊!我们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陈氏脸色煞白:“疯子……真是个疯子……”

“红桃,你来吗?你愿意做小就跟来,三郎现在在狱中,我家宅子现在也被查封了,你说三郎害你,那我们负这个责,就看你敢不敢!”

陈氏坐在地上撒泼的时候红桃和团结也赶过来了,红桃听完柳芽这番话之后神色明显犹豫了,芮娘拉过柳芽:“别和他们浪费时间了,咱们走。”

陈氏和红桃没有一个人追上来,柳芽冷笑一声:“不过也就是个攀炎附势的小人!”

……

柳芽和芮娘回了京郊的家,第一时间去看了鲁老太太,鲁老太太这两日气血攻心还在**下不来,看到柳芽,神色激动:“三媳妇!三郎那边怎么样了!”

“娘!”柳芽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宅子今日被查封了……”

“查封?”鲁老太太难以置信,不过柳芽很快又将那太监偷偷传的话说了,“娘……所好的是三郎现在应该无碍,您别担心。”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鲁老太太如今有气无力,鲁家一家子齐聚家中,但宫中的事对他们来说过于遥远,一丝消息也打探不出,全家人陷入了沉默。

“做最坏的打算。”鲁老太太沉默良久,忽然开口。

全家人都看向老娘,鲁老太太像是下定了决心:“宫里的消息我们打探不出来,但是可以早做准备,大郎二郎,你们怎么想。”

鲁大郎看了眼鲁越,先道:“娘,我和二弟商量过了,都是一家人,自然还是要以救三弟为主,要是能花钱,不管花多少钱,都要花!”

鲁越也道:“我的意思也是这个,我和

芮娘也商量过了,三弟那边,我们尽力去打点一下,朝廷现在征战缺钱,三弟只是惹了圣上不快,应该不至于罚的太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了官职回家,也照样能安身立命。”

芮娘:“是啊娘,我和二郎想好了,京都的分店就不开了,咱们全家到时候就住在这边,若是三弟被罚去了别处,那咱们也走。二郎的猪肉铺子和团圆饭馆现在统共全当了也能换不少钱,我不信还救不出三弟来。”

柳芽听了这话,当下大为震撼:“二哥……二嫂……”

她确实没想到家里会如此这般,鲁老太太听完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从小,你们哥三儿,我只送了三郎去读书,家里情况那时候实在不好。尤其是老二,生下来的时候,你爹的铁铺刚好就没了,你是跟着我们吃够了苦的……大郎好歹还享了几天福,我的二郎啊……好不容易,你成家立业了,现在又……娘不忍心,娘不忍心啊……”

鲁越眼眶也泛上丝红,“娘……别这么说,人才是要紧的,钱算得了什么。”

“你和芮娘这么多年的打拼……娘是看着你们过来的,你们两个是我最放心的,现在你三弟出了事……咱们全家……都对不住你!”

芮娘眼也红了,“娘,要是三弟能平安回家,日子总有好起来的一天!”

“二嫂二哥!”柳芽忍不住噙着泪,“我先给二嫂二哥跪下了。”

柳芽说着就要下跪,被芮娘一把拉住了:“芽芽你这是做什么!我们现在也只是抱着能用钱解决的希望罢了,若不行,还得另想办法的!”

鲁越也道:“弟妹,先起来吧。”

全家人心神都陷入了沉重,对于平民老百姓来说,或许这就是灭顶之灾,鲁家一时也没了法子,大门紧闭,只能默默的等着消息。

-

与此同时,陶宅里传出一阵爽朗大笑。

“当真?”

“属下亲眼所见,鲁宅现在已经被封,柳家女也已经回了京郊,属下还打探到,鲁家准备变卖家产救人。”

“哈哈哈哈笑话!得罪了天子,岂能是两三个臭钱能解决的!到底是乡野村夫,毫无见识!”

“是,到底是农户出身,登不得台面,不过大人,咱们这次也算被那鲁恒摆了一道,若是那鲁二郎真有此想法,大人可否趁机……”

陶煊想了想,笑了:“你这个主意不错,我听说鲁家有个团圆饭馆生意火爆,你去打探着,能弄到名下更好。”

“是!大人,那鲁大人那边……”

陶煊摆手:“他再也不是什么大人了,我已派人去打听了,鲁恒入狱是事实,圣上如今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了,我派人去查了他写的那文章,竟然讽刺这两年的赋税制度,简直是狂妄自大!”

“可是老爷似乎还有所担心……让您这两日不要与朝臣们一块儿出头参他。”

“爹就是越活越小心了,这消息是姨夫派人说的,镇国公府的消息还能出错吗?”

“是,那属下要提前恭贺大人,此次定品您定能心愿得偿!”

说到这时,陶煊忽然想起:“陈氏那家子呢?”

“属下正要禀报,那陈氏方才还来问,属下听她的意思是……想拿钱走人了。”

“拿钱走人?”

“对,大抵也是觉得鲁家没有了指望,想走了。”

陶煊冷笑:“行啊,那就让他们走吧,你去安排一下,之前答应的是多少钱?”

“一千。”

陶煊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办事利索些,不用我教你吧。”

那黑衣侍卫勾了勾唇:“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

宫中。

皇帝的养心殿近几日安

静的厉害,太监总管黄福进殿后屏退了一边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上前弯着腰唤了声:“陛下……”

“如何?”

“奴才都打探过了,鲁大人入狱后,鲁家的人都在奔走想法子,听说,鲁家那个二郎,已经准备变卖家产了。”

“变卖家产?”高位上的男人缓缓放下书卷:“这鲁家人……还真是挺有意思的,他要变卖什么,说说看。”

“奴才听说,那鲁家唯有这个鲁二郎家境殷实,他家夫人就是在京郊开酒楼饭馆的那位,叫团圆饭馆,他本人前段时间把铁铺主动征给了朝廷,另外自己在做猪肉生意。”

“哦?”皇上来了兴致:“倒是勤劳。”

“可不是呢,这鲁家三子,倒是都挺有趣。”

皇上看眼黄福:“鲁三郎,也有趣?”

黄福立马低头:“这……陛下圣心决断,奴才不敢妄言。”

皇上勾了勾唇:“让周志坚进来传话吧,朕交代他的事情应该办的差不多了。”

“是……”

“等等。”

黄福立马站住:“陛下。”

“你去盯着点,这鲁家要是真的有这个想法,怕是有人要按捺不住了。朕虽然以大全为重,但也不忍朕的子民平白被骗。”

“奴才明白了。”

-

芮娘提前给团圆饭馆的所有人都打过招呼,众人知道鲁恒出事,心中也都是心痛惋惜,秀秀十分不舍:“嫂子……咱们要是缺钱,筹筹行吗?我是真的舍不得咱们这……”

芮娘又何尝舍得:“这不是筹一筹能解决的事。”

裴师傅则问:“娘子可有门路了?”

芮娘摇头。

“既然还没有门路,暂时也莫心急吧。”

“多谢裴师傅提醒,我明白。”

芮娘话音刚落,门外就来了个人,大柱进来传的话:“娘子,外面来了个人,说、说是要收咱们饭馆!”

芮娘大惊,她的消息根本就没有放出去,怎么会有人知道的。

团圆饭馆的人面面相觑,芮娘想了想:“我先去看看,你们先忙吧。”

芮娘走了出去,对方是个男人,一上来便和芮娘谈价,芮娘默默的听了良久,也大概明白了那个人的意图。

对方出价一千贯,芮娘差点儿笑出了声,但还是好言好语的将人送走了,等到回到饭馆,秀秀听说这个价,差点儿都掀桌子了。

“什么想占便宜的东西!太小瞧咱们饭馆了吧!”

芮娘也就当个笑话,淡淡一笑:“没必要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的。”

“就是,气死我了。”

芮娘安抚了秀秀几句,让大家还是安心在这里干活,随后去了鲁越的猪肉铺,鲁越听说了这事之后,忽然笑了。

“这么巧。”

芮娘:“怎么了?”

“今日也有一个人上门,开口便是大砍,这也真是奇了。”

“你也遇到了?!要多少?”

“全部。”鲁越失笑。

“出价?”

鲁越比了个二,芮娘乐了:“那你还是比我的值钱。”

鲁越摇头苦笑。

两人把这事当成笑话,回家也给众人说了,鲁老太太听说之后长叹一声:“他们哪里是不知道正常价格,只是想趁着机会捡漏罢了。”

“娘说的是,但真心想要的人还是多的,先等等看有没有门路,能确定救出三郎之后,我们再谈。”

鲁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两日,她叹气的时间怕是比前半生都多,就连大孙子们守在床前,也不大管用了。

-

自从这天之后,一连三日,不少人都

上门来打探,芮娘也是奇了怪了,这些人都是哪里得来的消息。直到第三日下午,有个神秘的食客在团圆饭馆用完膳之后留下了一张纸条,芮娘正想追出去,那人头也不回:“给宋娘子的!”

芮娘一愣,随即打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几个大字——钱财救不了鲁恒。

芮娘立刻追了出去,外面街市人声鼎沸,却再难寻到那个人的身影了。

芮娘心事重重,全家人亦是,若是连钱也没了法子的麻烦才是大麻烦,鲁老太太卧床不起,咳嗽一声比一声的大,鲁大郎和韦氏这段日子也几乎是每天都在二房这边待着,尽力照顾着老娘。

所有人如今看鲁家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可怜,更是避之不及。倒是田氏偶尔来看过几次,带了些东西,只是也止不住的叹气。

这样的灾祸,对他们而言没有丝毫的办法,不像大郎当初若狠了心,倒是可以用钱财摆平的。

心病难医,大夏日的,鲁老太太的咳嗽却是越来越严重了。鲁越每日除了照看铺子、照看家里,还有便是在各大药铺寻访郎中。

这日午后,他正在药馆抓药,听得那医馆两人正在议论。

“这么重的伤,难治了,下手真的狠啊。”

“就是,对一个妇人家如此,怎么下的去手的。”

“何止啊,还有她儿子和女儿,听说女儿被抓走了,儿子也被砍了,只可惜胳膊都断了,还不撒手,抱着怀里的钱呢!”

“钱?这是谋财害命?”

“谁知道,但现在也没有个官府来啊!”

“也就是咱们医馆掌柜人好……”

鲁越听后问了句:“里面有病人?”

那医馆大夫笑了笑:“今日我出城采药,在城外见到的,这妇人不知是不是被土匪所害,浑身是血,我见她尚有一丝鼻息就将人救了,只可惜我力量微薄,不知道能挺多久。”

鲁越点头:“您是个好人。”

鲁越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冲进来了一堆官兵,所有人都大惊,“咋、咋了这是?”

那官府的人二话不说就进屋去了:“你今日是不是救了个妇人?”

“对、对啊……她咋了……”

“她是重要的证人,来人,带走。”

证人?!那医馆大夫当即腿软,以为自己救了个犯人,好在那些官兵并没有为难他,直接带人。鲁越退到一边给他们让路,但等官兵把里面的人抬出来后,鲁越也愣了。

那躺着的,浑身包扎的不像样的人,正是陈氏。

-

鲁越急着回家,要把这消息告诉家里人。没成想他又走出不远,街上忽然又多出了许多官兵,还有不少的百姓们纷纷出来看起了热闹。

这些官兵像是缉拿人的,而且规模不小,鲁越顺嘴问了个前面的男人,那伙计还在嗑瓜子,随口道:“你不知道?”

鲁越摇头。

“出了何事。”

“镇国公府,出事了。这是多大的消息,兄弟你居然没听说,这开国元老啊,镇国公被皇上一纸令下,缉拿了。”

“怎么回事?”

“那咱也不知道呀,现在只能等朝廷通告了呗,不过这可是头等大事,这个镇国公府吧,这些年干的僭越事也不少了,估计皇帝早就看不惯他们了,哦,对了,一同被抄的还有那个陶家。”

“陶家?!”鲁越大惊失色。

“对,你知道啊。我还打听了一下陶家是谁呢,这次这案子不小啊,牵涉到了好多官员,啧,变天太快,要出大事咯。”

鲁恒心中闪过几个念头,他二话没说立刻转身就朝自家走,临了还不小心把提的肉落下了,对方在后面喊:“哥们你的肉!”

“送你了!”

鲁越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