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自己是颜知府的亲娘, 颜老太太一进府衙后院,先是摆出了一副老太君的架子,然后便提出要去京城探望当上贵人的好孙女。

颜父不是什么糊涂人, 老太太想去京城探望亲孙女,除了担心这一大把年纪受不了路途遥远车马劳顿之外, 这谁也拦不了, 可带上大哥一家子又算什么意思呢。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但颜父当了十几年县令,一方父母官,断得最多的便是这种家长里短宗族是非的案子。

只消三言两语就将老太太的真正目的挑了个明白。

颜父不禁气极反笑, “阿昭当上六皇子妃,乃是陛下御旨赐婚,并非因我之故,我也不曾出力谋划过,便是去了京城, 又如何能帮得了侄子侄女嫁娶高门呢。”

他也没说老太太和大房的人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着做梦,只是道明了实话。

连他这个官位, 也是受陛下恩典而被抬举, 包括来到苏州赴任后,官场上下乃至各方世家富绅都向他表达了善意,未有半点刁难, 还不是看在他是六皇子的岳父的面子上。

在这门婚事上只怕萧家出的力更多, 他又远在江南为官,能照应女儿的也就只有在京城的萧家了。

颜父表示很清醒, 同样, 颜家大房的人就是去了京城, 没有半点背景家世根基,也难以与那些真正的高门大族结亲。

可是贪心的人,又哪听得进清醒的实话呢。颜大伯娘心里就急了,只当小叔这是推托之词,自家攀上了高枝,也不肯给他们分好处。

颜老太太看了大儿媳对她使的眼色,立马说道,“就算你帮不了,不还有颜昭这个皇子妃么,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难道她还见不得兄弟姐妹们好吗?”

虽说颜父是家中最出息的,但娶了个娇贵的千金小姐,更是生了赔钱货的丫头,还固执地不肯听她这个亲娘的话纳妾。相比起来,大房这边肚子争气,生了颜家唯一的宝贝大孙子,颜老太太自然更偏爱大房这边,也愿意为老大家多争取好处。

听到这话,颜父立刻皱眉道,“阿昭已贵为皇子妃,身在皇家尚需谨守规矩处处小心,不能行差踏错,又怎能让她为这些事情操劳。”

颜老太太不以为然道,“你是她亲爹,她还能不听你的话。”

她向来不喜颜昭这个无法继承香火的孙女,没想到有朝一日飞上枝头成了人人口中的贵人,颜老太太也不敢再说什么赔钱货的话了,但在她心里依旧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理当帮衬家里人。

颜父却冷声道,“阿昭嫁入皇家,便是皇家的主子了。我虽是她生父,又岂能做她的主。便是日后我见了她和六皇子,也需行君臣之礼,否则便是藐视皇室的大罪,如何担待得起。”

说这样的话,颜父也是无奈,他平生只这么一个女儿,怎能不疼爱。

他也心疼担忧着女儿嫁入皇室后的不易,但既然不能成为女儿的倚靠,那就更不能拖了女儿的后腿。谨守着君臣之礼身份尊卑,或许对女儿在皇室的境遇更好。

颜父这话倒是吓住了颜老太太,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在乡下待了大半生,眼皮浅欺软怕硬的老婆子,这么大一个罪名帽子扣下来,她也不敢再闹着为难摆布当了皇子妃的孙女。

最后讷讷道,“就算嫁不了高门大户,那进皇子府陪颜昭,当个主子娘娘也好。”

颜大伯娘一听顿时就知道不好,这本是她与老太太私下商量的打算。她那两个女儿若是不能嫁进王侯公爵,达官显贵人家,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那不如就留在皇子府里做个皇子妾室。

这乡里都还多的是宁愿做富人妾,不与贫□□的姑娘呢,何况还不是一般的贵人,而是皇子殿下。

但没想到老太太色厉内荏,被颜父一说,就忍不住秃噜了出来。

果不其然,颜父脸色彻底黑了,方才他至少还看在骨肉亲情上好言相劝,没想到大房居然主意都打到了六皇子头上,这还真不是一般的贪心不足啊。

颜老太太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男人谁还不是三妻四妾的呢。自家姐妹总比旁人要好,多个争宠的帮手对颜昭不也有好处。而且以老太太的私心来说,唯有大房的孙女得势了,才能真正帮衬到自己的亲孙子永哥儿。

谁知道颜昭是不是随了她爹那清正廉洁的性子,一点也不肯给自家人徇私谋福利。

颜老太太想的是挺美,但颜父也不是傻的,他脑子得是有多进水了,才会帮着给女婿身边塞人,何况对方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再怎么也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颜父直接打消了他们的念头,另外也不打算留颜家一大家子久居苏州,安排人将他们送回老家。

见颜父这般态度,颜大伯娘又忍不住忿忿不平了,若是当初读书考科举的是大房,只怕她现在就是官家夫人,当上皇子妃的也是她的女儿了,哪里轮得到颜昭。

如今居然一点情分都不讲,就要赶他们回家。

颜大伯平时看着老实本分,但也不是不对京城的富贵生活动心的,不然也会任由着老太太和妻子舍下家业来苏州闹。

被孩子他娘说多了,他也浑然忘了自己当初压根看不进书,而二弟则是因为有读书天份自幼就被祖父看重带在身边教养,连临终前都还叮嘱着父亲,一定要供他考科举改换门庭。

只认为是自己这个大哥牺牲辛苦了许多,家里才供养出二弟这个高中当官的。如今还当上了皇子的岳父,却半点光也不肯让他们沾。

但颜家大房夫妇就是再埋怨再恼恨,也无可奈何。

没有颜父帮忙,他们一大家子就是想上京也难。要不是还有颜老太太在,他们大房对上颜父天然矮上一头,一个是平头百姓,一个是知府大人,还是皇子的岳父,别说提要求逼迫颜父了,就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大房这边绞尽脑汁又琢磨出个主意,先是让颜老太太装病,硬是留在府衙后院住下了,再让老太太同颜父提过继亲侄子永哥儿的事情。

颜家大伯本来还舍不得,荣哥儿可是他唯一的宝贝儿子,但颜大伯娘说服了他,儿子都十二三岁了,难道还怕他不知事以后不认自己的亲爹么。

要是过继去了二房,那对他们的好处才大着呢,不说儿子以后贵为知府公子,皇子妃的弟弟,前程一片光明。而颜父平白得了个儿子,也跟他们大房的利益绑在了一块,还能不答应送他们去京城享富贵。

颜父也算是个孝顺的,一听老太太病了,连忙请了苏州最有名的大夫来看病。

结果病没瞧出个什么,就听老太太说起他膝下无子,日后晚景凄凉,大房又如何如何厚道,愿意将独子荣哥儿过继给他。

就连老太太也觉得这是好事,老二有了子嗣传承香火,宝贝孙子以后有了好前途,唯一就是大房受了委屈,老二以后更得多照顾照顾大房才是。

谁料颜父不假思索直接拒绝了这等好事。

颜父一点也不惦记过继这种事,他读的是四书五经,但在这点上却想得很开。他尚有长兄,颜家不愁没有香火继承,便是子侄读书想考功名,他也能帮忙扶持一二。

最重要的是,他一眼就看出了大房的算计。

过往他只是小小县令的时候,大房没想过要过继,如今他成了苏州知府,女儿贵为皇子妃,大房倒是打起了过继的主意。不就是想让他帮忙养儿子,让女儿也提携这个堂弟么。说难听点,大房的人就是想趴在这份富贵上吸骨敲髓。

颜父不再与他们多说什么,在让大夫确诊老太太身体无恙后,就立刻备好了车马送他们回去。

颜家大房的人心都凉了,他们可是奔着富贵来的,怎么能灰溜溜的回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好在他们还有颜老太太这个大旗,见老二不如她的意,颜老太太顿时哭天喊地,使出了泼妇的劲头,她就不信老二敢顶着个不孝逼迫亲母的骂名,将他们赶走。

看到这架势,颜父也一点没慌,老太太留在苏州由他奉养也无妨,但既然大哥身为长子不能尽奉养父母的义务,那么往日因为挂在颜父名下而减免诸多赋税商税的良田商铺,大可以收回去,大房一家子就老老实实去种田吧。

大房夫妇俩这下终于害怕了,

颜大伯自打出生就没下过地了,尤其是在老二有了功名官身之后,家里越发殷实,做生意也不用担心被县里的官吏盘剥,出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说养尊处优,但也是过惯了好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哪里敢想象那背朝黄土辛苦劳作的日子。

二弟总不会这么无情吧,颜大伯刚想说几句好话,但一对上颜父黑沉凌厉的目光,立刻吓得瑟缩,不敢再说什么了。

颜父也曾待过穷山恶水的县城,对付泼皮无赖刁民恶霸的手段不是没有,若非颜家人这次触及了他的底线,他也不至于如此不留情面。

仅是现在,大房一家子便能生出这么多心思算计来,若是再放任下去,指不定他们敢何等胡作非为。

他不能为了颜家人的贪心富贵梦,害了自己的女儿。

颜老太太也不敢再闹了,她总不能让自己偏爱的大房,还有宝贝的大孙子沦落成为田里刨食的泥腿子,那就等同于在割她的肉。

见他们总算消停后,颜父打了一棒子,也不忘再给几颗甜枣,“荣哥儿也有十二三岁了,就留在苏州吧,我会替他寻好一家书院,送他去读书,以后有长进好考取功名。”

颜老太太和大房一家子哪有不肯答应的。如果说大房一家子是颜老太太的软肋,那敬哥儿就是全家上下的心肝肉了。

颜父将侄儿留在身边,心中也是有一番思量。

一来若是能教养他成材,也算为颜家尽份心力,二来有他管着,至少不会让荣哥儿成为败尽家业的纨绔子弟,连带着也能以此约束住在老家的颜家人,省得让他们打着皇子妃或是他的名头胡作非为。

另外大房两个侄女的婚事,颜父也表明了态度,愿意帮忙尽心相看一二,只是未必是大房想要的高门大户。

大房夫妇也没有说答不答应,颜父也就随着他们去了。

颜父倒是有先见之明,荣哥儿都是半大的少年了,却因为是颜家孙辈唯一的男丁,自小被家里人骄纵惯了,恶习虽没有沾染,但一身的臭毛病少不了。

他刚上任知府,公务繁忙,自然无暇管教,索性寻了江南一所门风清正严肃的书院,将人送了进去。

起初荣哥儿不知是不是听多了祖母和爹娘的话,头两天仗着自己亲堂姐是皇子妃,叔父是苏州知府,想在书院里作威作福。

闹得书院先生还通知了颜父,然而颜父只一句照书院规矩处罚就是了,都不曾出面过,

这家书院不重体罚,向来是抄书以及处罚学生劳作,罚得多了,原本细皮嫩肉的荣哥儿,手上肩上都生出了茧子,也总算老实读书了,知道无论是书院先生还是叔父,都是极为严厉的。

*

司徒昼不是还送去两个幕僚给颜父帮忙么,颜家人闹出的事,身在京城的颜昭也很快得知了。

连她娘萧明锦都还不知道,而颜昭也不打算让她知道,何必为无关人等而烦扰。

颜昭本就对颜家人没什么印象,如今更是还没等他们作妖,就已经被她亲爹压制住了。听这事的经过就跟听个戏差不多,没太大感触。

她爹一向在这种事上拎得清,也不犯糊涂。不过不在乎过继子嗣这种事,放在古代大环境倒是难得。

司徒昼摇了摇头,笑道,“我觉得你倒是小看了你爹。”

颜父这一下快刀斩乱麻,断了颜家人的心思,估计不止是不会过继兄长家的儿子,以后也不会过继什么旁的宗族子侄。所思所想无非不想有不省心的家人拖累了颜昭。

司徒昼又道,“我送去的两个幕僚,如今也成了你爹手下的文书府吏,而且对你爹颇有赞誉。”

哪怕是看在颜父是皇子岳父份上说几句好话,但能短短几个月坐稳苏州知府的位置,而且还不出差错,显然颜父的才干潜力不止限于一小小县令。

颜昭点了点头,以往还是发挥才干的地方太小,颜父在江南基层为官十几年,论实事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唯一欠缺的就是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交际谋略,但司徒昼送去的人才显然弥补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