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昭回萧府后, 又是看大夫又是喝药喝姜汤地折腾了好几天,也只能配合着,毕竟这些都是来自外祖母和娘亲的关怀。

萧老夫人又是怜惜又是心疼, 连带着对主人家也埋怨上了,“早知道就不该去参加什么公主府的赏花宴, 公主府里那么多仆婢, 怎么就需要一个姑娘家下去救人了。”

“改日一定要去慈安寺上香,扫扫晦气,求个平安符给阿昭带着。”

连萧明锦也觉得自家女儿是不是和京城这里相冲,这才出门几回便一而再地撞上这种事情, 虽说都安然无恙,但也是够吓人的。

哪怕后面靖远侯府送来不少谢礼,萧老夫人也没什么好脸色,她可不愿意嫡亲的外孙女为救别人险些丢了性命。再者有哪家千金小姐亲自下水救人的,哪怕是好事, 也有损名声。

颜昭后续才听闻陛下关于此事的处置,光是听了一些,她也觉得水挺深的, 难怪司徒昼当日告诫她远离陆嫣。

其实陆嫣醒来后, 本来是想随母亲一同到萧家道谢的,但都被父母兄长们拦下了,只让她在家里好好修养。

太医也说了她落水太久, 身子受了湖中寒气, 需好生调养,不然以后于子嗣上都可能艰难。

陆嫣的几位兄长听后, 都恨不得剐了在背后算计他们妹妹的人。

哪怕有陛下命太医来侯府看诊, 并赏赐了众多珍贵药材以及宝物以作抚慰, 但与妹妹受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五皇子和文家小姐是算计陆嫣的清白名声,但还有人算计的是她的性命。靖远侯心中已有了怀疑的人选,三皇子或者大皇子,又或者这件事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

他曾经拒绝了他们伸出的橄榄枝,也是最有可能报复算计他的人。

但猜测再多也没有。陛下已经发落了一位皇子,再深究下去是不可能了,王子与庶民同罪,不过是句空话。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时,即便是位高权重如靖远侯也做不了什么。

但没关系,他记下这份仇了,来日方长,靖远侯眸中闪过一丝深沉狠戾。

*

朝野内外所有人都知道经此一事,五皇子司徒瑾基本上断绝了继承大位的可能。一个面容有瑕,还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算计重臣之女的皇子,名声已经跌落谷底,也不会有大臣愿意支持。

为此三皇子司徒昱得意不已,虽说过程出了些许岔子,但结果终究还是如了他的意。

不想被淑贵妃召入宫中,问及此事然后狠狠斥责了一顿。

“我过去不瞒着你那些宫廷伎俩算计,那是免得你养成过于仁善柔弱的性子,但不是让你学着这种妇人手段。你当真以为你父皇什么都查不出来,这次是靖远侯的千金没出什么事,你父皇才没有追究。若是她真丧命在公主府,靖远侯必然会闹个天翻地覆。”

至于算计清白这个主意,淑贵妃已查到了是荣安县主故意让宫人在因脸伤发怒的五皇子耳边说的,

而最后靖远侯之女落水后,迟迟无人相救,多半也是她所为。

三皇子第一时间得知这番算计后,也出手掺和了一把,想让老五彻底废了,顺便教训拒绝他的靖远侯府。就是死了又如何,正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得罪他的下场。

哪怕遭了母妃叱责,三皇子也依旧不以为然道,“母妃何必这么紧张,不过是一个臣子,再得父皇重用,难道还能踩到儿臣头上不成?”

在司徒昱看来,正是父皇平日太宠信靖远侯了,才令他不知一个为臣的本分谦卑。

淑贵妃叹了口气,她生下这个孩子时,正是得宠之际,三皇子的出生也安慰了当时处于痛失皇后和嫡子的陛下,对其宠爱不已,她也顺势得以晋升四妃之一的淑妃,地位稳固。无论是淑贵妃还是昌国公府,都对他抱有莫大的期望,却也因此纵容的他唯我独尊,专横自傲的性情。

“昱儿,你已经不小了,做事三思而后行,即便是母妃身为贵妃,在这后宫中也不能随心所欲。”

旁人看她膝下有两位皇子,唯一的女儿还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都羡慕不已。但她这两年却能感觉到陛下对她的忌惮疏远。

淑贵妃摇了摇头,“你暂且收敛些吧,莫要太张扬了。以后也不要随意动用昌国公府的势力了。”

三皇子入朝这几年,几乎得到昌国公府的全力支持。而这次设局也是用了国公府的势力人手扫清尾巴。但若是有下一次,只怕会引起陛下的不满。

陛下会偏爱自己的儿子,但对其他人可就不会心慈手软了。

司徒昱听了这话却有些不满,甚至以为母妃有意打压他,“昌国公府不帮我,还帮谁,难道帮老六?”

淑贵妃知道从皇家长大的人天生多了一份凉薄多疑,但没想到连她的儿子也不例外。老三看重昌国公府,不是因为他们是至亲,而是因为他们能帮自己争夺皇位。同样他也视昌国公府为自己所有之物,容不得他人染指。

淑贵妃眉头紧皱道,“你与老六毕竟是一母同胞,手足至亲。”

司徒昼面色傲然道,“儿臣知道,只要老六不挡我的路,我也不会对老六做什么。”

淑贵妃叹了一口气,默然无语。她知道无论是老三还是昌国公府的选择,她一个后宫妇人都干涉不了了。

*

淑贵妃宫里也有司徒昼的人,他很快得知了母妃与老三的一些争执,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

司徒昼也有试想过,如果没有颜昭,他可能还真的会想争一下皇位,试试什么感觉。终归来说,一穿越在比较糟心的皇室环境里,他对这个世界都没什么归属感,做什么也无所谓。

但在知道颜昭也在这个世界就不一样了。

可以说从颜昭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软肋。他不会拉上颜昭一起去赌什么日后成龙成虫的事。

能够和颜昭在一起,当个富贵闲王还是没问题的。

待回过神来,面前的宦官恭恭敬敬道,“六殿下请进吧,陛下刚处理完奏折,正空闲一会。”对于这位身份尊贵又比较得陛下圣宠的六皇子,宦官不介意多说几句话讨好。

听闻老六求见,建明帝一时有些意外,想不到老六找他有何事。

老六年纪比较小,又是贵妃幼子,却是个省心的,一贯表现也很优秀稳重。在后者的基础上,再有前者的加成,就是令建明帝比较喜欢且满意的皇子了。

待召见后仅仅说了几句话,司徒昼便表示自己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婚了。

建明帝顿时有些疑惑,前两年淑贵妃想着为他相看婚事时,他不还说年纪还小,不着急么。连贵妃想给他安排几个伺候的人,也被他推掉了。贵妃为此也着恼了几回,但最后还是拿这个小儿子没办法,也不管这事了。

怎么老六突然提起了这档子事。

建明帝看着自家儿子,眼睛微微一眯,点了点头,“你也该成婚了,也算了了你母妃的一桩心事。既然你自己提出来,那就是心里已有了人选。”

司徒昼认真道,“儿臣的确心里有人了,还求父皇赐婚。”

建明帝挑眉,“哦,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啊?”

“那日大长公主府上的赏花宴,靖远侯之女落水后被一姑娘所救,那姑娘是光禄寺少卿萧廷恩的外甥女,儿臣心悦于她。”

建明帝微微松开了眉头,又似乎更深的疑惑,像是未曾听说过的样子,“她父母是什么人。”

司徒昼道:“她的父亲是江州云泽县县令颜朝文,母亲为已故户部尚书萧致林的嫡女。”

作为坐拥江山日理万机的天子,自然不大可能记得一小小县令的名字,但前户部尚书萧致林,建明帝还是有几分印象,是个圆滑有才干的,可惜走得早了些。

建明帝皱眉,“这姑娘家世低了些吧,你若喜欢,勉强纳个侧妃也行。”

听这话司徒昼心底一哂,皇家恐怕是这天底下最讲究身份规矩,又最不讲究的地方了。

他坦然笑道,“若论家世高低,谁又比得上皇家呢。其他的再好也比不上儿臣喜欢这一点,还求父皇成全。”

司徒昼这一世在宫里生活了近二十年,不说摸透了建明帝的心思,却也是知晓一些。建明帝不会喜欢扭扭捏捏的人,在他这里,表现骄傲坦**好过懦弱优柔寡断。

堂堂天潢贵胄,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了。

建明帝点了点头,“能叫你亲自进宫来求,可见那姑娘是得你真心喜欢。”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坚定明亮背脊挺直的孩子,顿时又想起他年幼时身体孱弱,险些夭折,但却似乎天生就有份执拗劲,也不喜欢宫人抱着或搀扶,坚持自己摸索着走路,吃饭,还有习文练武,不曾养成半点娇矜柔弱的性子。

连太医都说他能平安长大,还拥有现在健康的身体实在不易,建明帝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

他对老六大多时候只有宠爱,而没有抱太高期望,许是也受了其年幼坎坷多病的影响。而等他长大优秀了,又担心一宫两皇子,容易壮大淑贵妃和昌国公府的势力,致使朝堂失去平衡,而没有委以多少重任。甚至于老六来求他赐婚时,他还有一瞬间怀疑过,他想趁机求娶靖远侯之女。

长公主府宴会上的事,虽说老六和老四都似乎置身事外,没有沾手,但建明帝也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别的心思,或是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司徒昼还不知道建明帝这一刻脑补了那么多,

事实上,建明帝本也不打算给老六指一位门第高贵母族助力大的正妃,除非是老六和老三掰了。虽说这样不利于兄弟之间的和睦,但从一个帝王的权衡之术来说还是有必要的。

老三和昌国公府已经跳得够高了,再增加他们这一方的势力,还不知道该多轻狂跋扈。

而以老六的聪明,可能也猜到了这点,但终究没有往那一处走,恐怕还是不愿和老三相争吧。建明帝不知是无奈还是欣慰,看老六的眼神似乎都温和了许多。

“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朕便下旨将她赐予你为正妃。”

既符合家世低这一点,又是老六喜欢诚心求娶的,建明帝没有理由拒绝。

司徒昼带着笑道,“多谢父皇。”金口玉言,这事就已经一锤定音了。

建明帝摆了摆手,“去你母妃宫里和她说说这事吧。总不能要娶媳妇了,还不让你母妃不知道吧。”

*

当淑贵妃得知这一消息后,惊得好半晌没回过神来,“本宫给他相看了满京城的名门贵女,都挑花了眼,他偏看上一个六品小官的女儿,还求陛下赐婚为正妃。”

身边的嬷嬷劝慰贵妃道,“娘娘若是不喜欢,以后再为六殿下挑几位合心意的侧妃就是了。”

淑贵妃冷笑道,“有了这么一位家世低微的正妃挡在前面,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愿意来做侧妃,无端矮上一截。”

便是真有,也容易闹得家宅不宁。

而且老六也不是与她商量,只是来重阳宫告知了这么一件事,陛下都点头同意了,她还能反对不成。事已至此,她就是发脾气也没什么用。老六态度倒也诚恳,就算说他的不是也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

淑贵妃按了按眉角,儿女都是债,老三桀骜不驯,这老六也没好到哪去,连个婚事都先斩后奏定下来。

她叹了一口气,吩咐道,“打发人去宫外问问,老六求娶的这个颜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物。”

不止淑贵妃这么干,在司徒昼离开宣政殿后不久,一封关于颜昭的家世生平乃至其父母所有资料的折子已经呈到了龙案上,还包括了钦天监合的两人生辰八字。

虽说老六亲自来求指婚,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差错,但建明帝总不能不了解一下未来老六媳妇的情况。

说不上太满意,但也勉强说得过去。

其父颜朝文虽只是小小县令,但多年来官声不错,也被礼部考核评过几回优等。其母颜萧氏也是名门之女,算下来家世清白,出身官宦人家,当六皇子妃也是够格了。

本朝也没有什么规矩,说皇子正妃必须得是出身名门世家大族。

当然若是什么贱籍蛮夷身份,那建明帝就是脑子被驴踢了也不可能答应。除非是老六自己努力干掉他登上皇位,又压下了言官御史的弹劾,非要迎入皇室,那可能会步他爷爷先帝的后尘。

不过这些资料之中,提到了一件比较特别的事,那就是之前永阳公主送给颜姑娘的那些东西,大多出自老六的长杨殿,看来是早就惦记上人家姑娘了。

建明帝倒没什么不悦,老六打小就比其他兄弟稳重,少见会有这般小儿女情思的时候,他笑着摇了摇头,便让人准备笔墨玺印,写下赐婚诏书。

另外老五与老六年岁差不多,哪怕正在禁足着,这老六成婚了,总不好落下他。

只是以他现在的名声,怕是朝中勋贵重臣也不愿将女儿嫁给他,建明帝虽偏爱儿子,但也不好太为坑人,不如还是文家的女儿吧,等年后封爵再打发他出京去。

*

而淑贵妃这边,比陛下虽慢了些,但也打听到了不少,这位颜姑娘似乎也没什么出众的,也不知道是哪点得了老六的青眼。

有位嬷嬷就出言道,“听英国公世子夫人传出来的话,这位颜姑娘容貌招人了些,又小门小户出身,怕不是个贤良淑德适合做正妻的。”

淑贵妃看了她一眼,这也算在她身边待了多年的老人了,从入宫时就跟着她,没想到也这般不知分寸。

她淡淡道,“陛下金口玉言,木已成舟,你难道还有天大的本事改变陛下的心意不成?”

那嬷嬷当即吓得哆嗦跪在地上,“是老奴失言,老奴知错了。”

淑贵妃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陛下既然已点头了,哪怕还未明旨下令,那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六皇子正妃。

嬷嬷说这样的话,以为是在贬低那位走运的颜姑娘么,她贬低的是未来的六皇子妃,打的是六皇子和淑贵妃的脸。

淑贵妃挥了挥手,“下去领罚吧。”

待人被带下去后,侍女又奉上新茶,碧水青叶,茶香清淡,入口微苦却回味流长,淑贵妃的心情微微平复下来。

她倒不信那位颜姑娘是凭美色吸引的老六,这宫里从不缺美人,她之前想安排伺候老六的房里人难道哪一个颜色差了。美貌在这宫廷里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她宁愿相信老六娶个家世不显的正妃是想以退为进韬光养晦一番,也不愿意他是个被美人计勾搭上的蠢货。

而从英国公府世子夫人那里传出的话,她身在后宫也不是不知诸事内情,不过是求亲被拒后故意针对罢了。

淑贵妃也不会放在心上,反而若是那颜姑娘真与外男纠缠不休,那她才脸色难看呢。

好在据底下人禀报,这位颜姑娘从江南来京城没多久,之所以和老六认识,还是因为永阳的缘故,在春猎时见过面,然后就上了心。

永阳也是偏着她六哥的,倒对她这个母妃瞒得紧。

淑贵妃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回头再好好教训女儿一番。她微微闭上眼,又吩咐道,“等正式赐婚后,让人去许昭仪那说一声。”

许昭仪是英国公幼女,前年选秀入宫的,虽说长相不是陛下喜欢的那种,但看在家世上还是成了九嫔之首,即便如此也不可能威胁到淑贵妃的地位。

等传了话,许昭仪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之前有些私怨也就罢了,若是赐婚后,英国公府世子夫人还不知道闭上嘴巴,那便真的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