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烟心口陡然一震,她的眼眶四周通红,瞪起眼道,“你撒谎!”

她不信婢女说的,顾明渊要是真嫌她,一早就不会收她做学生了,定是这个婢女乱说的!

“奴婢再有胆量,又岂敢骗主子?您若是不信奴婢说的,奴婢愿随您去小公爷跟前对峙,”婢女私心不想闹到顾明渊面前,毕竟她是英国公府的家生奴婢,真被顾明渊知晓她阳奉阴违,也没她的好果子吃,她是盼着用这话唬住沈清烟。

可沈清烟是个认死理的性儿,她拉着婢女进后堂,将内室的阁门拍的啪嗒响。

未几,顾明渊打开门,目光从她发白的脸孔移到婢女再移到婢女手中的那只碗,才慢道,“这碗我不是让你扔了?”

那婢女腿一软跪到了地上,连连磕着头,“求小公爷饶恕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才偷偷藏下了这只碗……”

顾明渊朝门外候着的庆俞望过,庆俞立即进门,将那婢女带出去。

室内只剩他们两个,隔着一道门槛,他们面对面站着。

顾明渊看着沈清烟,她的眼眸睁圆了,眼里尽是难以置信,须臾眼睛里涌出泪,顺着眼尾往下淌。

顾明渊一直抿着唇,这没什么可以解释的,那只碗是他用过的,被她误用了,扔掉很正常。

沈清烟朝后退了一步,旋即转身跑出了后堂。

顾明渊盯着她的背影,她跑的跌跌撞撞,双肩在颤,大抵是哭的头晕眼花。

等瞧不见人了,他将阁门合上,将一切都隔绝在门外,就仿佛她算不得什么要紧的。

——

后堂外有一片竹林,沈清烟就躲在竹林后面抱着腿直哭,雪生怎么劝都没劝住她,直哭到后面自己把头埋住,一抽一抽的低泣,再默了。

雪生小心拍着她的背,仰头往四周看,不远处是校场,等过了午休,就会有学生过来,到时候看她这样,没准又会遭一顿奚落。

“咱们回学舍吧,快来人了。”

沈清烟点点头,垂着头起身,雪生匆忙用帕子抹掉她脸上的眼泪,但她哭了这么长时间,眼周一片绯红,尤其是眼尾处红的仿佛晕染了胭脂,眼皮也有点肿,耷拉着头根本不看路。

不凑巧的是,将进了学舍的院子,迎面正是荀琮,她一头撞荀琮肩上,荀琮喝了句,“走路不长眼!”

沈清烟捂着头叫这声吓了一跳,不自觉仰起头看他,她眼里还有残泪,雾气氤氲,配着眼尾的红,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怯态。

像是被他吓哭的。

荀琮被她看的一滞,接着便脸色不好的骂道,“别挡爷的道儿,滚一边去!”

若是之前,沈清烟叫他这么骂了,兴许还会嘀咕两句,忿忿不平,这会儿却已无暇再想这些了,颓着身像霜打了的茄子,拖着步子回自己屋去了。

杵院门口的几个学生直瞧她进屋了才回神,赵泽秀啧嘴,“这沈六跟丢了魂儿似的,没劲。”

是真没劲,他们倒喜欢瞧她气急败坏又没胆子反击的没用像。

一行人便往出走,没两步,即见庆俞过来,庆俞冲荀琮行礼道,“荀二公子,小公爷请您去后堂。”

荀琮眼一沉,和那些学生分开,径自跟着庆俞入了后堂。

——

沈清烟回学舍后,翻找出顾明渊给她的紫石砚,一股子气儿的要还给顾明渊,被雪生劝住了。

雪生看她失魂落魄,便故意将洗好的帕子拿给她,问道,“您不是要还帕子给徐世子?要是跟小公爷不来往了,还怎么还?”

“不还了!”沈清烟一口道,她不仅不还了,以后还打算和顾明渊老死不相往来,他嫌弃她,还装的好像对她很好,她再也不信他了!

就这么一想,她又难受起来,掉了两滴泪,喃喃着,“我不要看到他了,以后晚上也不去静水居了。”

雪生只得哄着她说好。

“雪生,这学堂里还好有你……”沈清烟忙抱住她。

离了顾明渊,她会回到被那些混蛋欺负的日子,可那又如何,她宁愿被人欺负,也不想再被他嫌恶了。

这日晚,顾明渊坐在书房内等到上夜,都不见沈清烟过来,庆俞还特地进来问,“小公爷,要小的去学堂请沈六公子吗?”

顾明渊想到了白日里,她脸上泣出来的泪,她是颤着唇的,明明可以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扔掉碗,但她?????就像哑巴般跑走了。

真伤心了。

所以不愿意再来寻他。

“不用,”顾明渊起身吹灭蜡烛,慢慢回屋去了。

没了顾明渊指导功课,沈清烟又打回原形,整日里懒散颓唐,上交功课被周塾师骂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删删改改再交份更让他生气的功课,倒像个小无赖,周塾师气极了却拿她没办法,私下里去找了顾明渊,顾明渊也只让他多加管教,再没别的话。

周塾师便只得自己下功夫辅导她功课,一老一少只要坐一起就没得消停的,常常在周塾师的小楼里听到周塾师怒气冲冲的吼声。

学堂的日子过得快,一转眼便到了月末,伯爵府来接人,回到家中后,沈清烟先去探望了柳姨娘,这回她再看柳姨娘,柳姨娘已经在**起不来了,半昏半睡的,腹部鼓起,身形臃肿,但是她的脸蜡黄,整个人的气血都像被什么吸尽。

沈清烟喊了她好几声姨娘,她才慢慢醒转,只是两人尚且说不到半句话,那水珠将守在门边的雪生一把推开,横她一眼,进屋里妖妖娆娆的把沈清烟请出去。

“柳姨娘现下身子重,六少爷可不能打搅她休养,前边儿老爷派人来叫您,别耽搁了。”

沈清烟不放心道,“姨娘都那般模样了,不请个大夫瞧瞧吗?”

水珠捏着帕子娇笑,“六少爷到底是男人,哪里懂女人怀孕的苦,等小少爷出生了,柳姨娘就能恢复如初,现下就是大夫来了,也不敢给她用药。”

沈清烟将信将疑,转身离开了院子,去找沈宿。

沈宿住在漆梧阁,沈清烟进去就见沈宿在挑礼单备礼。

沈清烟瞧他脸色好,便支吾着道,“父亲,您给我姨娘找个大夫看看吧,她瞧着很不好。”

沈宿眉头一皱,没当回事,问起别的,“你跟在小公爷后头有几个月了,小公爷有哪些喜好你该是知道的吧?”

沈清烟看着他漠不关心的神态,骨髓里生凉,“姨娘怀着父亲的孩子……”

沈宿立时拍了下桌子,横眉竖眼道,“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你个没用的东西,整日姨娘姨娘,你在学堂、小公爷跟前就学的这个?少给我丢脸!”

沈清烟焦急道,“儿子只是担心姨娘,您知会一声,儿子叫雪生去请府医,绝不敢耽搁您的事儿。”

沈宿斥她,“我之前就说,你在外读书,切不可惦记家里,有我在家中,你姨娘能出什么事儿?你要是在读书上有这份心,早就有功名在身了。”

他抖了抖那份礼单,颇恨铁不成钢道,“我若不是为着你,我用得着给小公爷送礼?”

沈清烟紧攥着手指,身体颤抖,“……您为的是您自个儿!”

沈宿叫她这一反驳,噎了半晌,陡然回神后,黑着脸从座上起来,原是想伸脚踹她,但终归是疼在手心里长大的,愣是忍住了,喝道,“你这个畜牲!给我跪下来!”

沈清烟湿着眼跪到地上,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心里只想让父亲同意给姨娘看大夫,连忙向他乞求道,“父亲,儿子错了,您别生气,我知道父亲是为儿子着想,只是儿子不放心姨娘,明年儿子就要下考场了,近来学习紧张,顾不得家里,只求父亲给儿子一个安心,让姨娘看看大夫吧……”

她说来说去都是柳姨娘,把沈宿脸都气青了,“混账东西!你若真有心学习,你还能记挂着你姨娘?我看你在学堂里也是这般敷衍先生,我只问你!你回家中,小公爷给你布下的功课你可做完了?”

小公爷、小公爷!

沈清烟这时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骤然嚎了出来,“儿子已经开罪了小公爷,他不会再教儿子,您也别送礼了!以后不用想着走他的门路!”

沈宿两眼一黑,差点气撅了过去,立刻叫人提来竹板,当先打了她二十下,眼见她咬紧唇都不哭一下,更是气道,“原来我送你进那族塾,倒让你得了自由,尽会顶撞你的父亲了。”

他朝外道,“把烟哥儿身边伺候的那个书僮给我打出去!”

沈清烟这下怕了,忙拽住沈宿的衣摆,哭着道,“父亲,儿子错了,您别赶走雪生……”

沈宿冷哼道,“定是这狗奴才在背后撺掇着你不安分,向前是看在他随你长大,我才允了他进府,到底不是正经家生奴才,趁早轰出去才是正道!”

沈清烟身上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雪生就这么被赶出了永康伯府,沈宿很快挑了个忠厚沉闷的书僮,名儿叫旺泉,让其盯着沈清烟,并且勒令沈清烟去给顾明渊赔不是。

至当晚,沈清烟入了静水居,她不是一人来的,身后旺泉拎着好几个礼盒。

沈清烟立在顾明渊身前,就要往地上跪,被庆俞止住了,她神色麻木,半俯身恭敬道,“学生前日不知轻重,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原谅学生的无礼,学生往后定敬先生如生身父亲。”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