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烟看清荀琮那张凶狠可恶的脸,瞬时吓住,匕首离她太近,他若真冲动起来,她小命难保。

偏偏她被扣住,还动弹不得,气也喘不过来。

自然的,也怂了,两只眼看着荀琮,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不是我,我下学后一直呆在后堂里做功课,表兄可以给我作证的。”

她身量不及一般男子高大宽阔,生的单薄个儿也不高,这也是学堂里学生们瞧不起她的缘由,没一点男子气概。

真正触到她,便会发现,她其实骨肉匀称,绵柔羸弱,似乎手重些就能捏碎她。

一旁赵泽秀将荀琮拉开,“也不是什么人都像小公爷那样吃他那套,周塾师不是他能胡乱魅惑的,算了吧。”

荀琮还看着她不发一言。

沈清烟从桌子上下来,脚都在发软,不敢看他,目光移向赵泽秀,在赵泽秀眼神里看出了轻视,虽然胆怯,却还是为自己辩解,“我没魅惑谁,你别乱说。”

赵泽秀一噎。

荀琮的手抬起。

沈清烟看他架势还想拿匕首,慌忙贴着墙跑了出去,她真是卯足了劲,一躲进屋里就急着让雪生赶紧闩门。

雪生闩好门,她才拍着胸脯跟雪生说荀琮差点杀了她,抬起下颌给她看勒痕。

这学舍内也有护卫,英国公府专门抽调出来辖管学生,毕竟都是世家子,全聚在一起难免会发生打架斗殴。

但荀琮狡猾的很,把她抓进抱厦,那儿偏的很,护卫根本发现不到,她只能自认倒霉。

他骂她小娘养的。

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雪生替她褪下裹胸布,让她能喘口气,一日下来,总这么勒着身子受不了,身前是一圈红印子,需要慢慢按揉才能消掉。

雪生劝她,“荀公子家世显赫,一般人都得罪不起他,少爷往后见着他躲远些,他就算看在小公爷的面子上,也不可能总揪着您不放。”

沈清烟得她这一提醒,心里打起了主意,“他想杀我,我要跟表兄说。”

雪生迟疑着,“可也没人瞧见……”

沈清烟有自己的小九九,先前她不知分寸时,跟顾明渊要冰,顾明渊都给了,现在她都懂分寸了,还是顾明渊自己要给她做先生,她被欺负,顾明渊肯定要给她出气的。

还有先前荀琮和赵泽秀在学堂联合学生们排挤她,她都要跟顾明渊说。

顾明渊准她修养三日,时候一过,自有庆俞来接她。

彼时赶上英国公的寿辰,英国公府里宾客盈门,庆俞领着沈清烟自角门过回廊,一路绕过前院,但不凑巧的是,他们在穿过月门时,碰上了英国公顾淮山领着一众人闲游,其中就有她父亲,只是她父亲跟在那些人后面,低眉折腰,全然没有在她面前的森严。

这一碰了头,沈清烟慌忙给他们行礼,顾淮山自然要问起来,庆俞便顺势说了顾明渊给她指导功课,沈宿当即一阵欣喜,忙上前来冲顾淮山恭维了一番,这原是件小事儿,顾明渊虽不是族塾内正经先生,也时有授课,学生来请教再正常不过,顾淮山没当回事,领着众人进万香园赏夜去了。

但沈清烟得小公爷指点这样体面的风光着实让在场的老爷们艳羡,他们都有儿孙,谁不想有个好先生能在学业上领着上路,这一晚沈宿都觉着面上有光,回府后二老爷三老爷问起,他也没避讳的说了,甚至破天荒的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一晚上时间,整个伯爵府都知晓了沈清烟在英国公府的族塾,深受小公爷厚爱,甚至能得他亲自教导。

这头沈清烟进了静水居,先被请进了书房,扫墨说顾明渊还在前院待客,估摸着还得等些时候才能回院子。

沈清烟百无聊赖的呆在书房内,背着手站在书架旁巡看,这书架上都是些枯燥乏味的儒史政经,她又转向书架旁顾明渊所提的那副字,先前她只扫了一眼,感触到笔力极好,这回再看字。

轻风惊槁木,神鸟坠高枝。

沈清烟感觉到后背生寒,不再看那副字,转过身跑到窗台边,掀了窗户朝外看,正见顾明渊的卧室门半掩,扫墨手捧着水盆要入内。

她喊了声扫墨小哥,赶紧从书房出来,直到了卧室前,悄声问他,“表兄回来了?”

“小公爷刚回,吃了几杯酒正在屋里歇着,沈六公子是不是等急了?”扫墨笑道。

沈清烟摇摇头,攥着手指好一会儿,心下自有想法,表兄这会子喝了酒,她作为他的学生进去服侍他,是应该的,等到他心神松散,再与他说一说荀琮欺负她,指定能讨到个结果。

“我进去侍奉表兄,扫墨小哥你忙别的去吧,”她伸手接过水盆,笑盈盈道。

她向来是个笨的,头次看起来机灵些。

扫墨寻思着学生侍奉先生是古往今来就有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孝敬些才对。

扫墨仍有些不放心的叮嘱她,“小公爷吃过酒正热,您缴了帕子给他擦擦,小公爷最忌讳人碰他,您可别脱他衣裳。”

不脱衣服怎么擦?

这也就是沈清烟心里嘀咕,嘴上乖巧的答应着,捧了水盆进屋里。

她这才是第一次看清顾明渊住的卧房。

站外边儿看,只看出来这屋舍古朴精简,入内才觉出微妙,当先嗅到甘松香气,香韵浅浅,甚是好闻,是从靠墙边的香案上钧瓷香炉里燃放出来的。

旁边立着十锦槅子,上头摆了不少珍贵器物,她没敢多看,只认得墨玉周鱼,她父亲屋里摆了个青花玉周鱼,说是镇宅用的物什,只是青花玉比不得墨玉珍贵,这镇宅的能耐定也比不得墨玉周鱼。

沈清烟暗羡着,绕过四扇乌木云头山水屏风,恰见那榉木攒瑞兽凉榻上睡着顾明渊。

桌上点着灯,光影打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沈清烟看不出他醒着还是睡着,犹豫着喊他,“表兄。”

没动静。

想来是睡过去了。

沈清烟便将水盆放到杌子上,慢腾腾的坐到榻上,侧着身瞧他,他闭着眼了,浓长眉毛舒展,比平日看着要亲和些。

沈清烟这时有胆量揪他衣袖,扯了扯,还是没把他扯醒,她嗅了嗅空气,能闻到一点点酒味,他可能喝的太多,一时叫不醒了。

那她伺候他,他也看不见呢。

可是她现在伺候了,没准明儿个他能记起来,她再跟他告状,他总会向着她的。

沈清烟赶紧拧干毛巾,单腿跪坐在榻前,伸着手给顾明渊擦脸,这样离近了看他,有些许晃神。

她知道他长相出挑,京里出了名的俊俏,早前听她父亲说,原先他高中会元,入殿试后颇得圣人称赞,差点成了探花郎,是后头圣人惜才,才保住了状元的头衔。

沈清烟用毛巾细细擦拭着他的眉眼,高鼻再到削薄的嘴唇,她有点愣,他的唇太薄了,她姨娘说过,男人的嘴唇薄,人也薄情,女人跟着他会倒大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只是想着他是挺没人情味的,像庙里的神仙菩萨,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众生。

他这样的人以后娶夫人定也是娶一个菩萨似的夫人,两个菩萨才能过好日子,她是万万不敢乱想他的,姨娘说不要肖想英国公府,她出身不好,能攀上个侯府便已是极好的结果了,姨娘是为她好,不愿她走自己的老路。

她又把学堂里的学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没记住几个,只记得荀琮那几个做的混账事,一肚子气生起来,若侯门官宦子弟都像他们那般,要她怎么去找夫君?这些人顽劣不堪,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后的夫君可能是这种人,她想嫁人的心思都没了。

她小小的为自己叹气。

为顾明渊擦好脸后又拧了把帕子,瞧他颈侧有汗,估摸着热的慌,便小心捏着帕子一点点揩去,直触到他衣襟,停了停,眸光犹疑着。

扫墨说不能脱他衣裳,他身上那么多汗,她不脱完就是,脱一半,擦完再穿回去,他都睡的这么沉了,也不可能醒。

她伸手摸索到他腰上,手指勾住他腰带上的结想要拉开,甫一动,一只手牢牢将她的手腕攥住。

沈清烟心跳如鼓,颤颤巍巍看向他的面庞,果然他睁开了眼,眼底如寒星冷月。

沈清烟挣都不敢挣,不自觉咬住唇,垂下头身子发颤,怕他责罚自己。

过了半晌不见他松开,甚至察觉出那只手收紧,复又抬头,他仍是冷冷的看着她。

沈清烟又把头低回去,青白着脸怯软嗓声,“……我是看表兄流汗了,才想给您擦身的。”

话落,她顿觉手腕处一松,她不敢看他,抱着手下了榻。

未几就听榻上似动了下,榻上人哑着声问,“谁准你进来的?”

“我只是想孝敬表兄,?????”她绵绵的解释着。

“有什么事?”他问。

沈清烟只踌躇了片刻,就迎着他的目光求道,“荀琮今儿说要杀我,还骂我,先前在学堂里,和他一起的学生也欺负我,表兄您帮帮我……”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顾明渊又问出来。

沈清烟忍着怯喜,很小声道,“……想要表兄给我撑腰。”

作者有话说:

轻风惊槁木,神鸟坠高枝——由刘辰翁《秋景出逢危叶落其二》中一句“有风惊槁木,如鸟坠高枝。”变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