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执※政的十五年中, 布鲁斯家族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

但这并不影响它的历史悠久。

尤其是伦勃特笼络人心很有一手,纽曼经手的肮脏勾当也总是地下进行,除了, 帝国民众眼中,他们依旧是那个百年传承的贵族,享有德不配位的声誉。

一个民调中仍有好感度的贵族中的家主,不明不白死在了偏远的伴星, 并不是郁延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小上尉能够处理妥当的。

郁延用加密文字发消息给老师, 希望他在忙碌之余, 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他知道老师仍在贝塔象限处理皇帝的事情, 但不得不向其寻求帮助。

一方面是自己没有第二个可以完全信赖、又手握重权的求助对象, 另一方面,这一切的因果都和“黑钻”有关。

老师作为项目负责人,应当对计划内容被泄密这件事知情。

“黑钻”早已被不同派别的势力盯上了, 尤其是和布鲁斯家族有关的这一支。

若黄扬闵真的和纽曼有关, 或者干脆就是布鲁斯家族安插在诺厄星上的人手,那么,按照黄扬闵的入伍年限来推算, 很有可能这桩勾当从十年前就开始计划了。

郁延有预感,纽曼、甚至布鲁斯家族,都还不是主谋。

纽曼背后的组织,远比想象中庞大和严密得多。

郁延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感到毛骨悚然。

看似风平浪静、无人问津的诺厄星,究竟因为“黑钻”的存在, 引来多少双想要越界的手?

若自己妥协, 同样成为他们的傀儡, 这颗星球又会遭受怎样的浩劫?

几粒“黑钻”尚且造成影响如此之大的地震与雪崩, 若是将他曾在探测仪上看见过的、遍布绵亘百里的矿物全部挖掘出来, 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诺厄星能够得意保留,幕后黑手拿到取之不尽的“黑钻”之后,又会用在什么地方?

郁延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或许远比想象中要重得多。

眼下驻军基地内统一口径,说是纽曼·布鲁斯阁下在深夜探测森林时突遭雪崩,不幸遇难,算是给他留了情面。

往好了讲,还算是因公殉职,远比“谋害伴星指挥官”这个罪名听上去光宗耀祖得多。

郁延带上人和机器重回森林,找到当日打斗发生时的悬崖,对厚厚的积雪进行融雪处理,寻找纽曼的尸体。

打捞工作进行了三天,都快把山谷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四天,郁延在独自探测时,面前的雪堆忽然动了动。

他刹住脚步,握住相位枪。

那堆雪中间,忽然露出两个透明的小孔。

其实在白茫茫中突然变浅,并不明显,但巧就巧在郁延正好盯的那块动了动。

一团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抖了抖浑身的雪,白色的雪花掉下去之后——还是白的。

郁延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被龙要求“你也该长大了去寻求自己的幸福吧(我的意思是别打扰我和我老婆)”的绒灵兽,从郁延自龙窟回到基地后,已经有些日子没出现在他们身边了。

这时候突然从雪里冒出来,和个会动的小雪球也没什么差别。

雪团子委委屈屈地咛了几声,突然想起自己违背了嗷呜的命令是有正事儿的。

「小、郁!跟我……来!」

小家伙虽然爱玩,但以前从来不会在他忙的时候打扰,这点比龙崽乖得多。

如果看见自己在工作,还上前来,郁延猜想,它是有了什么发现。

郁延四下看了看,确定士兵们都离得很远、不会有人注意到绒灵兽之后,让宁宁带路。

雪团子平日里行动都是靠蹦蹦跳跳,此刻在雪地里的行动竟然轻盈无比,没有愧对郁延给它起的代称。

很快,它在一棵长相奇特的树前停下,仰着头,看向对它而言过于高的树杈。

郁延猜测:“有什么东西在哪里吗?”

“咛!”

郁延选择相信它。

落了雪的树比平时要滑,不太好攀住,不过郁延还是想办法上到了顶端。

树杈上仍然是雪。

郁延伸手拨了拨,指腹忽然刺痛,洁白的雪染上了淡淡的红。

他抽出手,发现手指被刺破了。

郁延拿出相位枪,枪柄朝下,以血迹为中心,扒拉那堆雪。

……是几块碎片。

郁延小心地把它们拿出来,已经碎得只有指甲盖大小了,但从这个颜色、纹路和质感来看……

应该,是腕机。

会是纽曼的腕机吗?

郁延随身携带了收集袋,把它们装进去密封好,从树上下来。

原本还想和绒灵兽道谢,可茫茫雪海,哪儿也找不见那个小家伙了。

大概是给自己引完路之后,就默默离开了吧。

郁延叹了口气,回家之后,他要好好和法拉米谈谈不能随便抛弃幼崽的事情。

*

郁延把腕机碎片带回基地。

第二天,实验室的生物检测结果出来了,这个腕机就是纽曼·布鲁斯的。

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实验员们在将腕机放入波段监控设备中,能看出纽曼在来到诺厄星之后,有过几次通话。

其中有一次深夜的相当显眼,因为被拨出去的频段归属地,既不属于阿尔法象限,也不属于贝塔象限。

换言之,纽曼和伽玛象限的人有接触。

这个象限,据郁延所知,不仅不适宜人类居住,且混乱异常。

伽玛象限没有一个相对庞大的星球,成千上万的种族和势力把战争当做家常便饭,不贪生不怕死,势必要把无垠的版图瓜分,或者独占。

在人类看来,就是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过,若真是伽玛象限的人……或者非人类,在与纽曼往来,那么后者觊觎“黑钻”的理由也很明了:简单来说,就是为了倒※卖※军※火。

这会是个相当重要的发现,很有可能这个来自伽玛的通话者,就是操控布鲁斯家族的买主与真凶。

坏消息是,以诺厄星现存的技术,只能研究出频段不属于阿尔法和贝塔象限,郁延其余的猜测都无法应证。

郁延想了想,还是再次找到彭遇轩,请妹妹所在的克罗诺斯学院帮忙,看能不能对通讯器上拨出的频段进行进一步分析。

他办完这些事后,去医疗港看了看阿岚。

医生说少年的恢复情况超过预期,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接下来只要等他主动恢复意识就行。

郁延坐在他床边,看着少年黝黑的脸颊,想起阿岚和法拉米第一次见面时可笑的争吵,弯起嘴角。

快点醒来吧,他在心里说,你不是一直梦想着要做英雄、惩恶扬善干出一番大成就吗?

只要你醒过来,作为重要证人指认黄扬闵,或许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揪出他、他们那些暗无天日的罪恶。

探望过阿岚之后,郁延和两个副官开了会,没收黄扬闵所有的通讯设施后将其软禁起来,以防他和布鲁斯家族或者未知象限的人联系;同时这件事必须秘密进行,不能让太多人知晓,毕竟他们还没有摸清诺厄星上是否还有其他接应。

忙完这堆事后,郁延回了家。

进门发现法拉米——无论是人形还是龙形——没有来迎接他。

郁延心里一紧,这种事情以前就发生过,每次的结果都不怎么样。

好在,他最后在沙发底下找到了敞着肚皮呼呼大睡的小奶龙。

看沙发上乱七八糟的抱枕,多半它本来在上面打滚,玩着玩着睡着,又不小心掉下来。

居然滚到沙发底下都没醒,变成幼崽形态后,还真就和小朋友一样迟钝。

圆鼓鼓的肚皮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细细的小尾巴在睡梦中晃来晃去,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他挠挠它的肚皮,小崽子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

郁延时常觉得割裂,别说那个真正凶猛庞大的巨龙形态了,就算是眼前的幼龙和人类形态,他都没法统一地看待他们。

后来他放过自己,不去纠结其中的天差地别,是龙形就当幼崽照顾,是人形就当伴侣相处,倒也是新鲜体验。

他把小奶龙抱起来,放到**,还盖了被子。

这么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困倦,干脆也上了床睡一会儿。

没过多久,郁延迷迷糊糊感觉到有谁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肯定不会是爪爪还没自己手掌大的小团子,只会是某人又从善如流回到人身。

温度和气味太温暖也太熟悉,叫他不想睁开眼。

郁延就这么闭上眼,翻了个身,钻进对方怀里,又睡了过去。

*

他是被窗外的动静吵醒的。

三三两两的士兵从附近走过,大声地谈论着同一件事。

“到底谁啊,搞这么大动静。”

“少将,好像是乔拣乔少将!”

“啊?他怎么会来这里啊?”

“我的天,真的要见到活着的将军了!不敢相信!”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指挥官没通知啊?”

“船坞那边才收到的降落信号通知,和之前议员他们一样,是无条件放行的最高权限。我猜指挥官是不是也不知道?”

“啊,不会吧。”

“我咋觉得诺厄最近总来贵客啊,先是之前的老上校回访,然后有议员、贵族,现在又有将军……”

“我们诺厄是不是要发达了呀!”

“走走走,快点,晚了就见不到我偶像了。”

“我得多拍几张照片,我爸妈、爷爷奶奶、我们全家都是少将的忠实粉丝!”

……

郁延完全清醒了过来。

在他稍微休息会儿的这几十分钟,老师的飞船已经到诺厄星了?!

就像士兵们说的那样,他真的不知道。

郁延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指挥官当得挺没面子的。

不管是之前的蔺上校,还是视察小组,到现在的老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在来访之前先通知一下他啊!

抱怨归抱怨,老师来了,他当然要立刻过去接待。

他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郁延:“……”

他看向因为睡觉被打搅、满脸写着不高兴的金发男人:“……你自己不穿就算了,为什么连带我一起?”

法拉米对质问避而不答,抱着他的腰耍赖:“别去好不好嘛老婆,我还没睡够呢。”

郁延冷酷地掰开他的手指:“不行,这是非常重要的客人。”

法拉米:“有多重要,比我还重要?”

郁延毫不犹豫:“嗯。”

法拉米:“……”

接下来郁延找衣服、穿制服、收拾自己的过程中,法拉米都气鼓鼓地不说话。

郁延知道他不高兴,很有可能是为了自己刚才的话,但他现在没空哄他。

临走前,看见男人还披头散发盘腿坐在**生闷气,郁延很无奈,走回床边,俯身捧着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听话,等我回来,不许闹事。”

这点儿程度的小恩小惠怎么可能够?

法拉米一把拉下他,狠狠地亲了一口,在他颈侧留下鲜明的吻痕,这才满意道:“行了,你去吧,让那个谁知道,谁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郁延很头疼,根本拿这个任性的醋精没办法。

幸好冬季制服的领子很高,对着镜子确认好几遍痕迹不会被看见以后,他用食指点了点法拉米:“……你等着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他说完这话就走了,留下法拉米笑得像偷腥的猫。

哼,回来还不知道是谁“收拾”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