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塔象限, 琉璃主星,布鲁斯庄园。

和第一帝国的母星相反,第二帝国的这颗主行星冬天的降水量远超夏季。

即将进入十一月, 雨水愈发充沛,阴雨天也更加频繁。

现在才下午三点,若是在母星,正是晒太阳的好时段。但琉璃星已是乌云密布, 天黑了一大半, 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纽曼·布鲁斯从飞行车下来的时候, 天上已经飘下了雨点。

他昂贵的西装本是不能这样沾水的, 门童远远看见他, 急忙拿出伞迎过来,却被纽曼挡开了。

他有要事在身,没时间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纽曼匆匆进屋, 在玄关的烘干装置处简单地吹了一下, 径直走向二楼书房。

庄园的整体装修都选了复古的款式,连门都是老式带铜环的对开门。

他敲了敲厚重的木头,每一声叩响都充满了年代感, 好似复原了影视剧。

得到应允后,纽曼推门而入。

书房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如果是光线充足的晴天,视野极好,能看得见千里之外连绵的远山, 与轻巧停泊在山巅的浮云。

然而今日碰巧是个糟糕的天气, 纽曼到家时还是刚刚下小雨, 也就几步路的距离, 转瞬间成了倾盆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噼啪啪, 狂风大作,两种噪音交缠在一块,实在是愁云惨雾。

但阴沉的不仅是窗外。

古梨花木的书桌后是一张宽大的座椅,此时它转向窗外,留给纽曼的是椅背上浮夸的纹路以及布鲁斯家族的家徽。

屋里没有开灯,纽曼小心地走过去,恭敬地站在书桌前:“刚刚接到消息,乔拣乔少将已经到卫三了。”

一个苍老却浑厚的嗓音缓缓响起:“消息确切吗?”

“确切。”纽曼说,“我看到照片了,的确是少将本人,巴顿中校亲自接机。”

“哦?看来是他们向第一帝国求助了。”

“是的。从暗网的消息传开的时间来看,乔少将应当是接到请求后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没想到,他也会沉不住气嘛。”

纽曼轻笑:“能劳烦他老人家亲自来一趟,这么看来,陛下失踪的消息,应当是真的了。”

“哈……”那个声音轻笑道,“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谁能说这不是来自小皇帝的偏爱呢?”

“天佑布鲁斯家族。”纽曼附和道,“还有另一件好消息,科学院将‘黑钻’项目重启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不过不一定和陛下失踪有关,或许是很早之前的安排也说不定。”

纽曼没有得到回答,主动问:“那我现在就去部署?”

“沉住气,纽曼。”那声音说,“就是因为你不够耐心,沃格特那臭小子才会跟你有样学样。耐心点儿。耐心是最好的品格,是我们家族最重要的传承——明白吗?”

纽曼低下头:“我知道了,父亲。”

苍老的声音停顿许久,才慢慢开口:“我最近,发现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您是指……”

“沃格特调换志愿的那个孩子,叫郁延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父亲。”纽曼想起那个男孩儿和乔拣当日来电如何拂了他的面子,就恨得牙痒痒。

“你知道,他是乔拣的学生吗?”

“知道,他是少将当年‘晨星计划’中的一员。”纽曼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说这个,“但计划中有很多孩子,他也只是其中背景最平凡、最普通的一个。”

“没那么简单。”叹息,“的确,我当初在挑选人选时,也是这么想的。这个孩子既有符合‘晨星’的资质,能够进入远征军的行列,又没有家族或者任何势力在背后支撑,最适合……被选择。”

“父亲的考虑总是周全的。是沃格特太鲁莽了,不然也不会有那场……闹剧。”

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根本不会知道,一时兴起需要布鲁斯家族花多少力气去处理。

幸好陛下那时候已经到第二帝国视察了,没工夫管这些小事儿,不然万一闹大了……

纽曼不敢想象后果。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郁延不仅是乔拣亲自去挑来的学生,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郁延进第一军校之前,许多假期都是被接到乔拣身边度过的。”

纽曼了愣了愣。

乔少将看起来对什么都没所谓、又有特殊的永葆青春的“能力”,像个老顽童,实际上却是个相当凉薄之人。

一生未曾婚娶,连爱恋都没有过,全身心奉献给了帝国。

他挑来的学生们,再怎么优秀,再怎么曾经被给予极高的评价,于他而言也就是为帝国添砖加瓦的工具人罢了。

怎么会有一个学生,能让他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悉心浇灌?

“抱歉,父亲,我的确不知晓……”

“这不怪你,乔拣很注重隐私,郁延被他看中的时候才十岁,今年都二十四岁了,这十四年里,几乎没有人知道。”深深地叹气,“当初把郁延作为沃格特的置换目标,现在看来,实在是很愚蠢的决定。但是没办法,过去的事情无法更改,只能向前看了。”

“您是指?”

“如果我猜得没错,乔拣就是‘黑钻’项目的实际负责人。他年纪大了,陛下失踪一事或许面临着难以想象的凶险情况,按照乔拣的性格,一定会在出发前把所有未尽之事都做好安排。而郁延,这个他最看好的学生,也是最有可能继承他衣钵的人。”

纽曼心中一凛。

父亲这是在暗示,少将会将“黑钻”项目透露、乃至交给郁延?

“谁能想到把那个小孩儿换去诺厄星,其实是在顺水推舟——我们这是送了乔拣一个大礼。我太后悔了。我们必须要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做点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纽曼点点头:“调整战略。”

拉拢郁延,或者,彻底除掉他。

“该怎么做,你都知道了。接下来需要你出面的事情,我也在着手安排。路我已经为你铺到这个地步,纽曼,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已经四十二岁的纽曼·布鲁斯像个小孩子一样被教训,他感到难堪、羞愧和屈辱,却只能握紧拳头,咬着牙:“……是,父亲。”

“去吧。办好之前,就先不要回庄园了,节省点路上的时间。”

话说到这个地步,又和“做不到别回来见我”有什么差别呢。

纽曼无声地离开了书房。

布鲁斯家族的现任家主伦勃特·布鲁斯,依旧坐在原处,望着仿佛家族复兴交响曲的狂风骤雨,低低地笑起来。

“乔拣啊乔拣,我倒是要看看,七十岁了,你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一道惨白的闪电照亮了暗淡的屋内,也照亮了伦勃特手中捏着的薄薄的相纸。

照片中七八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着军装,冲着镜头笑得灿烂。

他们身后,是帝国第一军校的标志性建筑,火箭环绕母星。

照片拍摄于帝国纪元77年的初夏,是个晴天。

此刻,帝国纪元124年的深秋,窗外风雨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