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延坐在房间里, 绞尽脑汁思考指挥官日志。

虽然在军校时,宿舍里的机器也是学长学姐们代代相传下来的,可和这台一比较, 显得先进了许多。

这台机器上了年纪,触屏已经不太灵敏了,时有卡顿,前两天甚至录到一半忽然崩溃, 郁延便成了更崩溃的那个。

俗话来说, 郁延是个行动的巨人, 语言的矮子。

让他讲一篇五分钟的日志, 他宁可出去跑五公里。

军校里的日志是上传给各个学院的老师以及指挥官看的, 的确时不时会有人抽查,还会纳入评分,学生们必须按时完成任务。

郁延还记得自己那个室友, 经常困得都已经在**睡着了, 突然惊醒,跳起来冲到电脑前补日志。

等到毕了业,正式入伍之后, 这些日志则通过星网汇总到帝国军部。

说是仍然会有人看,甚至陛下都会偶尔翻阅,不过在郁延看来,这些大佬日理万机,哪有这个闲工夫, 都是唬人的。

话虽如此, 他还是不敢懈怠。

哪怕有99%的可能性没人看, 万一自己就是那个被抽到的不幸的1%呢。

郁延声音慢悠悠的, 讲龙巢附近的部署, 讲巡逻小队的勘测记录,讲训练过程,每一个有进步表现不错的士兵名字都要念出来,以拖延时间。

他还发现了另一个拖延的办法:每件事情说完之后,神情严肃地盯着某处若有所思。

看起来似乎是在反思这件事,实际上就是用发呆的那几秒填补空缺。

除此以外,他还在军校的匿名版块搜索过各种拖延大法,看着几百篇帖子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大家都不堪其扰,啊不,是深受其困。

郁延拿出以前学习理论课知识的精神,记录每个帖子中总结出的要领,每天变着花样地试验,看哪种最有效……

……想他光明磊落二十几年,从不走捷径,终究在指挥官日志上留下“污点”。

郁延编,不,是录到一半,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敲门。

他摘下耳机,又安静了。

再戴上,又砰砰响起来。

去掉……

这次是真的听见了。而且敲门声颇为焦灼,估计是有什么急事。

郁延看着日志还剩下一丁点的进度条,颇为惋惜,还是不得不按下暂停。

今日龙巢巡逻的队长柴远航一脸紧张地站在外面:“报告长官,龙巢有异动!”

郁延皱起眉:“怎么回事?”

柴远航不安地咽了口口水:“我们……呃,我们几个昨天熬夜得太晚,刚、刚才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法拉米的能量不见了!”

他看着一向脾气不错的长官,脸色不太好看,低下头,羞愧道:“我、我们会接受您的处罚,请——”

他抬起头,面前没人了。

柴远航愣了愣,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发现指挥官竟然已经披上风衣大步流星向飞行车走去了。

柴远航急急忙忙跟上去:“长长长官,等等我——”

四十分钟后,飞行车停在距离龙巢七百五十米的位置。

他们的检测点就在这里一棵需要十几人合抱的粗壮古木里,没错,是里面。

被挖空以后,这儿容纳得下巡逻小队的八人、以及三台大型仪器。

由于古木分泌着浓郁的类似松香一类的物质,能够很好地隐藏小队的气息,这儿的确是个理想的检测地点。

不好的是,为了降低视觉上被发现的可能性,这儿开的孔洞很小,照进来的光线暗,队员们人人戴着隔音的耳机,的确……挺适合睡觉。

郁延现在没心思想别的,见指挥官进来了,坐在仪器前的队员立刻让开。

郁延点开屏幕,上面代表着法拉米能量的波动的确在某一个节点,忽然消失了。

大约三天前,他们注意到这团能量变弱了一些,但也没有太在意,毕竟生物体的能量本来就会随着身体的各种指标而变化。

但绝不会毫无征兆地不翼而飞。

有两个人和一台仪器是专门负责观察龙巢洞口的,他们确定没有发现任何活动迹象。

法拉米的龙巢不仅在地下深百米有余,到洞口的横向距离也有近千米。

这就是为什么曾经血镰像是忠诚的守卫,在这里大杀四方的同时,还不会打扰到“主人”的休息。

换个角度而言,巨龙从巢穴到离开山洞,应当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活动。

如果法拉米真的离开巢穴了,他们一定能观测到。

队员们虽然对自己睡着了玩忽职守感到抱歉和担忧,同时也百思不得其解:恶龙究竟去哪儿了?

当天夜里,另一支小队前来交班时,法拉米的能量又重新“从天而降”,安稳地待在洞底,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众人视线。

大家惊呆了。

确定仪器没有问题以后,众人不约而同浮上一层恐惧,想到了一块儿去——这个无恶不作的坏家伙,不会还能隐身吧?

那他们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抓到它了!

郁延接到消息以后,放弃了睡眠,果断收拾好背包出发:他决定在树洞里住下来,亲自看守。

他偏要看看,那家伙到底跑哪儿去了!

*

接下来的三天,郁延几乎没怎么合眼。

虽然有别的队员陪着,不过郁延实在对现在的驻军习性不是很信任,还是得靠自己。

他全神贯注,昼夜不息,像个没有知觉不懂疲倦的机器人。

柴远航他们都很担心指挥官,但谁也劝不动,哪怕叫来和指挥官比较熟悉一些的黄扬闵,也做不到。

越是看起来没脾气、对什么都无所谓、好似随遇而安的人,在遇到需要坚持的事情,则越为执拗。

士兵们在逐渐了解这位新来的长官的性格同时,也不禁觉得奇怪:如此优秀和坚韧的人才,究竟为什么会调任到贫瘠的诺厄星来呢?

柴远航让手下把医用检测仪和药品都备好,以防哪天指挥官就倒下了。

虽然指挥官现在看起来如钢似铁,但指不定哪天就和龙巢里的巨龙一样,来个让人措手不及的变化。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

第五天早上,队员们醒来时,毫不意外地看见郁延又是熬了一整夜。

眼圈红彤彤的,看起来像哭过一场。

配上他雪白的皮肤和长长的睫毛,似乎稍微戳一下就会碰掉下眼泪来。

而稀薄的晨曦代替泪光,缱绻滴落在他的眉骨、鼻梁和唇角。

犹如大师用尽毕生功力勾勒出最完美的一副古典画。

对于常年驻守荒星的士兵们来说,美人垂泪,那是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了。

此刻一个个看得眼都不会眨了。

直到郁延没有任何征兆地,直直地倒了下去。

潮红的脸颊,乌黑的、汗湿的头发,紧闭的双眸和颤抖的眼睫,活脱脱的睡美人……

队员们怔怔地待在原地,似乎谁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柴远航最先回过神来:“长官晕倒了!快,快叫医疗队来!!”

众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联络医疗队,找黄扬闵,翻出之前备着的检测仪和药,以及就要不要把长官搬(抱)到树洞外面透气争吵。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郁延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自己好像悬空了。

应该是悬浮担架吧。

不过诺厄星上有这么先进的东西吗……

头好重。

哪哪儿都疼。

是生病……还是受伤了?

他要是没力气工作了,希望其他人会接替吧,虽然他们很可能就偷懒去了。

不过,现在自己这个状况,也管不了什么了。

朦胧见好像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呼唤,很着急的样子。

是室友吗?

应该不是。

他们都毕业好几个月了。

室友此刻在第二帝国训练吧。

其实他也挺想去看看的,不管是第二帝国,其他象限也好,还是远征军去往的深空。

他认出来了,这个声音是阿岚。

但是……

他的意识沉入海底。

什么都听不见了。

*

郁延的梦境中再一次出现了那个男人,有着极为高大健美的身材,以及一头耀眼的金发。

他还记得上一次在梦里见到对方,是吃了石榴果后出现的幻觉。

准备来说,是做了个春天的梦。

尽管这一回并不是春天的梦,但梦中的男人还是不穿衣服。

郁延觉得不大高兴。

这都什么年代了,文明社会怎么还有人总裸※奔啊,一点素质都没有。

男人这回倒是没有对他这样那样,不过还是目不斜视地冲他走来。

目不斜视并不是一个准确的词语,鉴于这一回的梦里,依旧看不清男人的脸,也就看不到表情和眼神。

不知为何,男人身周好像总有一团淡淡的雾气缭绕左右,遮蔽住他的五官,就像是故意不让人看见似的。

应当是很好看的一张脸,郁延想。

等等,他想这个干嘛。

郁延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清醒的,只能反思自己是不是最近PADD看得太多,视力下降了。

有空去医疗湾检查一下吧。

男人走到他面前。

郁延不确定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姿势,总之看向对方时是仰角,而且脖子仰得很酸很酸。

自己也不算矮啊。

还是这家伙太高了吧。

很高的家伙俯身,伸出手,抚摸他的脸庞。

非常温柔的动作。

像是在……对待情人一样。

郁延没谈过恋爱,又是个没感受过家庭关爱的孤儿,从未同人有过亲昵——除了阿吼,不过阿吼也不算人。

他不确定人类在恋爱关系中是否使用如此力道柔和的肢体接触。

但真的很像。

“郁。”

男人开口,叫他的名字,仿若叹息。

“为什么要走?”

声音有点儿耳熟……

在哪里听过呢。

他问他为什么要走。

走,去哪儿?

他哪里也没去啊?

郁延蹙眉:“我没有。”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我没。”

“有。”

“没。”

“有。”

郁延:“……”

这是在干什么。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会这么幼稚地拌嘴了好吗。

郁延莫名有点生气。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对上这家伙情绪就会有波动。

自己谈不上与人为善吧,但总是尽量避免与他人产生冲突。习惯了独来独往之后,就不想产生任何正面或负面的联系。

军校的室友以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脾气这么好啊?这都能忍?”

也没什么忍不忍的。

他只是不在乎罢了。

郁延还没琢磨明白金发男人究竟有什么勾动自己情绪的魔力,男人抬手捏住他的下巴。

“回来。回到我身边。”

郁延眸色一冷,下意识就要拧他的手腕,可对方纹丝不动。

这是格斗课次次A+的郁延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哪怕两百多斤的陪练,他都能游刃有余,为什么这个——

男人并没有在意他的动作,在高等力量之下,人类拼尽全力的反抗就像小猫咪无力地乱挠的举动一样,和撒娇差不多。

他俯身在他耳畔,微弱的气流搔得他痒痒的。

他低低地笑起来。

“不然……我可就去找你了。”

*

郁延被这霸道总裁般的宣言惊得一身冷汗,猛地醒了过来。

睁开眼是正在熟悉的白墙,旁边有电脑和PADD。

幸好,他在自己的房间里。

没有胡言乱语的金发男,更没有胡言乱语还不穿衣服的金发男。

果然是个梦。

太荒诞了。

同一种类似的梦做了两遍就算了,为什么这一次的细节如此清晰?

甚至不像自主的梦境,而是托梦——或者说,有什么人强行挤进了他的梦境。

就像当初在阿吼的洞中,雪团子也是这么门儿都没敲直接闯进来的。

他开始怀疑,诺厄星上除了甜芋田的老妇人,还有其他人拥有精神投射能力。

可先不说他还没在士兵和居民中见过如此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就算有,把这种奇奇怪怪的心思和对话发送给他干什么?

毫无恋爱经验及知识储备的郁延意识不到这是追求或调※戏的程序,还是倾向于是个诡异的梦。

算了。

梦而已。

郁延决定回到现实世界,动了动手指,感觉得到自己浑身虚浮,没什么力气,额头还滚烫。

是发烧了吗?

前些天监测没怎么休息,精神又过度集中,导致身体负荷不住,免疫系统向他发出警报。

老师才告诫他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这就……

郁延叹了口气,慢慢起身,看了眼日期。

……竟然已经躺了一天了。

有病得这么厉害吗。

床头柜上放着药,水杯下压着一张平整的叶片,上面歪七扭八写着几个字:“长官,记得吃药~”

末了还画了个加油打气的小人,倒是很传神。

除了阿岚,也没有其他这么调皮捣蛋还不畏他地位的存在了。

郁延弯起嘴角,把叶片装进已经有了不少片其他“寄语”的袋子里。

诺厄星上没有配套的先进医疗措施,就连药也是老式的,起效很慢。

高烧不退很麻烦,他得尽快好起来回去工作。

没办法,只能用古老的降温方式,敷冰袋。

打开冰箱,低温扑面而来,让因发烧而燥热的郁延情不自禁想要接触更多一点冷意。

他找了个保鲜袋,把冰块装进去的同时,鬼使神差往嘴里塞了一颗。

唔……这样会更凉快吗?

答案很明显,不会,只会把牙都冰痛了。

郁延吐掉冰块,冰块却滑到了冰箱底下。

他蹲下来去够,怎么也够不着。

正苦恼着,听见有人敲门。

这种时候,会是谁呢?

多半是阿岚或者黄扬闵吧。

但这敲门声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哐哐哐的,不像敲,像在砸。

就算是老榔头那群人也没有这么没礼貌。

会是谁呢?

郁延扶着冰箱站起来,虚弱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他顺手把装好的冰袋摁在额头上,朝大门走去,头重脚轻,哪哪儿都不太舒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像企鹅一样走一步摆一下,晃晃悠悠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并没有人。

郁延有些疑惑。

“你往哪儿看呢!”

细细嫩嫩的小嗓音蓦地响起。

郁延一愣,视线下移。

难怪刚才没看见,太矮了。

这是只……长着翅膀、还会闪光的,呃,黑蜥、蜥……蜴?

好小。

还没到他腰高,好像一手就能抱起来。

小奶龙凶凶巴巴的叉着腰——可惜爪爪太短叉不到。

个子不大,脾气不小。

它仰着小脸,雄赳赳气昂昂质问已经呆住的人类。

“歪,你昨天怎么不来看我呀!”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终于写到文案上的内容了T▽T!!

攻在原身/奶龙/人形会有三种性格,但没有哪一种是霸总

至于为什么在老婆梦中总是如此的“男人,你这是在玩火”,龙龙不知道,龙龙不清楚,这又关龙龙什么事呢

龙崽:老婆你醒脾好怪(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