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延眼睁睁看着老师从自己怀里拿走了雪团子。

普通人若是见到宁宁,都会被它屏蔽感官,发觉不出这是活物,要么像医院的清洁阿姨一样觉得它是个帽子,要么当成绒娃娃。

但老师说,是他带来的「朋友」。

老师再怎么心态年轻,也不至于指着个玩具来逗郁延开心——他二十二岁,又不是三两岁。

这就意味着,老师知道宁宁是……活的。

这怎么可能?

难道宁宁的心灵控制对老师不管用?

人类的精神力约等于零,他陪老师去过那么多次体检,怎么都是个纯人类,这点不可能有假。

更奇怪的是,宁宁竟然也很淡定。

郁延醒来之后,毛球球一直寸步不离。

尽管对人类世界的一切都很好奇,但它的好奇也仅限于安全的时候——这个“安全”,特指待在郁延身边。

宁宁很容易没有安全感,只要郁延没把它抱在怀里,哪怕是装进袋子提在手上,也能从精神世界中看到它微微的慌乱。

可此时,面对一个头一回遇见的两脚兽,宁宁不仅没有像面对布鲁斯父子那样愤怒地进入蓄势待发的防御状态,甚至没有紧张。

它表现出来的,是纯粹的、充满友好的好奇。

就像在诺厄星的洞底第一次见到郁延那样。

在老师把它举到面前之后,雪团子也不隐藏了,露出玻璃珠似的眼睛,粉色的鹿角轻颤,似乎在感应和监测。

还伸出小爪子抱住人类的手指蹭了蹭——它的爪爪也就小拇指那么大。

郁延:“……”

原来你是有手的吗。

老师跟它碰了碰额头,柔声道:“小家伙,你不认识我了吗?”

宁宁的眼神中有一丝茫然,歪过头:“咛?”

“没关系,不记得也正常。”比起在回答雪团子,更像自言自语,“也是,都过去那么久了……”

郁延无比震惊。

老师不仅真的知道宁宁是什么,还同它在很久以前就见过!

他迫切地想要知晓答案:“老师——”

老师却抬起头,看了眼天边缓缓下沉的斜阳:“该吃晚饭了。我今天准备了你喜欢吃的菜,希望你口味没有变。”

他稍微收拾了下水壶,带着宁宁先进了家门。

郁延沉默了。

老师耳聪目明,洞察力极强,不存在没听见他的疑问。

如果生硬地岔开话题,就是一种拒绝。

显然,老师并不愿意告诉他。起码不是现在。

军人的第一定律就是服从,老师不仅是他的老师,更是他的上级。

上级没打算主动透露,那么作为士兵,就管好自己的嘴。

他顺从地跟着老师走进去,盯着坐在老师肩膀上的毛团团。

后者并没有因为一句话想起过往,但它却很显然对老师格外亲近。

这种亲近是和在洞底与郁延日积月累出喜爱不同的,更像某种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郁延在洞底吃了两个月的果子和没有任何调味料的烤肉,又在医院吃了几天清淡的营养餐,这时候进了厨房,光是看见流理台上摆的材料,就已经感觉饿了。

他把疑问暂时抛之脑后,像小时候一样,在老师做菜的时候帮着打下手,顺便陪着闲聊。

“说说你吧,小郁,身体还好吗?”

“已经都好了,谢谢老师关心。”

“那么,你想告诉我过去的两个月都发生了什么吗?”

郁延没有立刻回答。

既然老师知道宁宁,那么他会知道阿吼是什么吗?

他应该把阿吼的事情告诉老师吗?

老师见他沉默不语,挥了挥手,选择了和医生一样的应对方式:“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不用逼迫自己。”

郁延点点头。

在外人看来,两个月在深渊中苟活,应当是无法触碰的伤疤,是严重的PTSD。

只有郁延知道,他竟还在夜晚怀念被阿吼尾巴卷起来、贴在它冷硬鳞片的感觉。

老师换了个话题:“你是不知道,诺厄那边上报你没有按期到任之后,老蔺急成了什么样儿,到处联系,到处打听。”老师轻笑,“他还总说我把你当儿子养,我看啊,他才见过你一次,那是真的想把你当做孩子。”

郁延帮他切着小番茄,安静地听。

“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爱情的,也没有家庭。”老师说这话时嗓音淡淡的,“但人类这样的物种,总是想把什么东西延续下去。如果不是基因,那么就是意志。”

“郁延。”老师难得叫了他全名,“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在你身上我看得见无限可能。”

郁延停下手里的动作。

“你被换去诺厄星的事情,前前后后我都听说了。我想‘那位’也一定有所耳闻,毕竟他非常重视第一军校。”

“……‘那位’?”郁延低声道,“是陛下吗?”

“当然。他是位明君,并且,据我所知,并不青睐于布鲁斯家族,甚至是有些反感的。”老师冲他眨眨眼,接着说,“如果他没有授意任何人介入,也许是和我一样,想看看你在这颗星球上会有什么样的发展——我的意思是,你的,以及星球的。”

郁延有些惊讶。

“诺厄星虽说环境恶劣,但并不是真的如常人想象中那样资源匮乏。相反,它东西半球的巨大差异,让它潜藏着难以想象的宝藏。但它面临的问题同样很多。除了有龙盘踞于此,陛下遵守诺言不好亲自驱赶,更重要的是,诺厄星上长期以来的驻军过于懒散,需要有个能干的将领来整治。”

“陛下希望你,能够将它变废为宝。”老师说,“你喜欢在废物堆里找到星星的感觉吗?”

郁延眨了下眼,没反应过来怎么就从陛下跳到自己了。

老师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很是和蔼,尽管在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人身上用这个词有些奇怪:“我很喜欢,我也成功了。”

那颗废物堆里闪闪亮着的星星,就是眼前这个一路坚韧而倔强地走过荆棘的孩子。

吃过饭后,老师没让他收拾东西,说晚点会有人来打扫:“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在二楼。明早五点,还是那艘载你来的飞船送你去诺厄星。”

“好。”

郁延起身,准备从老师怀里接过宁宁。

没想到的是,老师竟然问:“这个小家伙,今晚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老师是很爱干净的,此刻黑色的衣裤上沾满了雪团子的白色毛毛,但他看起来并不介意。

郁延迟疑了。

短短一顿晚餐的时间,已经亲密到这个程度了吗……

他思索的时候会习惯性低头,等到再抬头时,正巧看见老师和毛球球一齐望向自己。

小的那个竟然眼神中也写着恳求。

他并非宁宁的持有者、或者饲主一类的存在,也没什么同不同意的权利,点了点头。

直到沿着嘎吱响的木梯上了楼,似乎还能听见小团子绕着老师嬉戏撒娇的“咛咛”声。

郁延并非吃醋,只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方才,在他们一同看着自己时,两双半透明的、像是起雾的冰块一样的眼瞳……看起来如此相像。

这足够确信,老师和宁宁不仅是曾经认识的关系,很大可能,坚持佩戴义眼的前因后果也同宁宁有关。

可眼下连宁宁是什么都搞不清楚,更别说去深挖其余的秘密了。

谜团一个又一个叠加,淹没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为了苟V线这几章会有点短_(:з」∠)_ V后恢复正常(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