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没想到, 峰回路转,意外一波接着一波。

大家正在太子这看热闹,想看看新升任的苏督主是否真的那么有本事, 传言是否为实,情绪节节高涨之时,突然又生意外, 六皇子死了!

这是怎么话说的?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去看看!

原本还有人就苏督主真假一事心有不甘,纵太子和姜驸马在前背书, 也想再追问几句,结果这事一出来,注意力立刻被调开,管他是真是假的, 一个太监真假, 哪有皇子之死震撼?这可是接着死了两位皇子了!

这不就是更大更刺激的事发生,足以覆盖面前的小刺激?

姜玉成朝苏懋悄悄挤了挤眼睛。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好,毕竟有人死了,死的还是他表兄,有血缘关系的,不该这么幸灾乐祸, 但在他心里, 从未对他好过, 不是算计就是利用的血缘表兄,就是不如真心相待的好朋友重要!

太子迅速稳住情绪,一脸正气:“命案又发,事关皇子, 朝廷安危和颜面不容有失, 还请诸位拔冗, 待孤更衣后,随孤一同前往。”

“吾等愿随太子左右!”

大家的心气,从未像这一刻这么齐过。

不多久,人群中间流水般让出一条路,太子居中前行,其他人尾随其后。

苏懋和姜玉成默契的跟上,一边跟着走,一边悄悄打眉眼官司——

苏懋:你们怎么回来了?

姜玉成:你这这么危险,我们不回来,你出事怎么办!

瞧瞧周围这帮人,乌泱乌泱的过来,也不知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还轻轻撞了下苏懋肩膀,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谣言,你得罪了谁么?”

苏懋摇头:“我亦不知。”

视野变化,他发现人群中少了一个人的影子——姜驸马。此人在方才,不知不觉时已经离开。

“你父亲……”

“哦,你说武功是吧?”姜玉成眉飞色舞,透着得意,“是不是瞧不出来?我同你讲,别看他看起来老实巴交,跟个笑面佛似的,万事不过心,其实年轻时花活儿多着呢,也算是文武全才,文呢,是我祖父压着他学的,他天资很好,随随便便就能考上个探花,奈何志不在此,不爱官场汲汲营营那一套,武呢,是我曾祖母教的,我曾祖母倒是没有压着他学,就是出生武将世家,本事太厉害,我爹自己喜欢,偷偷学了……还好我爹年轻时长的不错,靠着姿色叫我娘多看了几眼,追人花活儿多还细致,叫人瞧不出来,我娘也是那时经验不丰富,便宜了他。”

“尚了公主,就不用祖父催着上进,非要当个宰辅啥的光耀门楣,有个散职混日子,我爹可高兴了,这些年小日子过的美着呢,不过武功却没放下,外头见不着,家里的人都知道,每日鸡鸣必起来练剑的,说年轻时也曾仗剑走天涯,潇洒着呢,当年外敌来袭,太子和皇后统帅守城,我爹也曾是帐前大将来着……”

“只是他喜欢是喜欢,却也没有特别执着,非要在这行当做出什么成绩,他就是手痒时会想玩,平时么,还不如伺候我娘呢,要说他这辈子最喜欢什么,那就是我娘了,他的老友说他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却说与挚爱之人相伴白首,是人世间最美不过的事,他此生只盼天下太平,繁华盛世,他可以有此一幸,永远不尝分离之苦……”

姜玉成说着,鼻子哼哼了两声:“哼,都说我纨绔,没个定性,其实都是随了我爹!不过我娘说的也对,男孩子,开窍晚一点也没关系,我是我爹的儿子,差来差不了……你放心,这回的事即过去了,之后就不会再掀起风浪,要是有人欺负我爹,我娘也不会干的,我娘那个人,凶的很,谁都惹不起……”

不知道小郡王是不是有点紧张,说了很多,苏懋听着,越发佩服长公主和姜驸马,人生在世,尤其是他们所在圈子,很难不为名利裹挟,他们能如此通透,看清楚自己和自己想要的,委实珍贵。

一行人很快到了现场。

六皇子死在自己的帐篷里,背对着门,斜躺在血泊里,后心插着把短刀,血还在滴。

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太子看向苏懋:“你怎么看?”

苏懋也没乱动,观察房间一周后,谨慎走到死者面前,摸了□□温,睁开眼皮检查了下瞳孔,指尖蘸到点血,凑到鼻前细嗅——

“六皇子体温和常人并无二致,血液状态新鲜,显是新死,事情可能就发生在刚才。”

但有个事很奇怪。

“诸位请看——六皇子身着常服,并不厚重,没有厚披风,也没有过多配饰,舒适为上,桌边茶具干净,放着一壶酒,酒盅一只,饮了一半,他方才显然在独酌,且放松闲适,心情很是不错。”

“太子那里发生那么大动静,几乎所有人都去看我,他为什么没去,还如此愉悦闲适,是没有听到动静么?”

不可能。

所有人心中齐齐浮现出这三个字。流言来势汹汹,浪潮般又快又狠,整个冬猎营地都听到了,六皇子怎么可能没有听到,一个有夺嫡之心的皇子,会这么不在乎外界发生的事?

有个问题立刻有了答案——

太子和姜驸马做保,苏懋身份应该是没问题的,他没问题,流言就只是谣言,是别人有意瞎编陷害,害一个太监能得到什么好处,害的当然是太监背后的主子,太子。

谁干的这一切?

怕就是这位闲适看戏,心情愉悦的六皇子了。

本就是自己策划,前因后果都知悉,大概发展方向也想得到,可不就不用出外围观,静待发展就行了?跑出去受那个冷呢。

“诸位再看这把短刀——”

苏懋让开些位置,让大家看得更清楚:“凶器为利刃,样式却比较特殊,刀柄雕花精致,刀身流畅,锋利性却差了些,比起实用性,似乎更具观赏性。”

他略抬手,指向帐篷西侧,离门边不远的长条形几案,几案上,放有一个刀架,如今刀架是空的。

所以凶器,是本来就放在六皇子帐篷里的装饰品?

太子:“如此看来,凶手过来行凶,更像是临时起意,连凶器都是顺手在六皇子这里拿的,并无太多事先计划。”

苏懋颌首:“但仍然有一点很明确——”

太子:“凶手对六皇子很熟悉,至少会知道,他这里的置物风格。”

苏懋:“还得知道在外面这么热闹的时候,六皇子一定不会去凑这个热闹——此人大概已经想明白,外面关于我的流言是怎么回事,看准了利用这个时机,快速杀人,不被人觉察。”

太子:“帐篷里整齐干净,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证明这个杀人过程非常快,要么,六皇子对来人不设防,要么,他根本就没察觉到,来人刻意收敛了脚步,放轻了声音,进来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凶手的逻辑看上去,作出杀人的决定仓促又意外,但杀人的过程却很冷静。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短短几息间,捋顺了思路。

围观众人:……

别人看重苏懋,大力攻讦似乎是可以理解的?能和太子这般默契的,绝非常人,查案可以想到一处,别的呢?是不是也可以?

六皇子这一出有点太明白了,就是想坑别人,算计苏懋顺便连累太子,没想到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给算计死了。要是不生这歪心思,估计也难有所有人都跑去看热闹,唯他这里清静独酌,无人看守,正好给别人下手的机会。

姜玉成这边拎来守门的小太监:“怎么回事,刚刚都没人看守的么?”

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这不是小人们的错啊,六殿下今日心情不错,叫我们上了酒水,又嫌看着我们碍眼,全部都轰了出去,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小人们也不是没规矩的人,到处乱跑,可外头那么大动静,难免分些心神,就……”

姜玉成:“也就是说,谁来过,干了什么,什么时候走的,你们都没看到?”

小太监连连磕头:“小人们无能,真的没听到任何动静啊……”

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六皇子?动机先放一边,谁有这时间?还偏偏挑现在这个时间点?是不是该排查一下跟这边关系敏感的人都在干什么?

大家刚想到这个点,不料太子早有准备,往这边走的时候就吩咐人下去查了,这时已经得到快报,进来禀告——

“启禀太子殿下,属下等查到,发现六殿下意外往前的一刻钟,章皇贵妃娘娘一直独自在帐中,为四殿下燃香,冯嫔娘娘因禁足未出,大殿下和二殿下听闻苏督主身份‘有异’,俱都很关切,只是身份不同,比较克制,大殿下并未很靠近,在人群远处,二殿下因身体原因离得更远,只是叫身边人前去打探……”

这些话传达的意思非常明确,章皇贵妃和冯嫔都在自己的帐篷里,看起来没有作案时间,但都是自己的地盘,有没有出来过,谁都不知道;大皇子和二皇子同是皇子,利益关系牵扯更深,但二人都出来看热闹了,似乎没有作案机会,但格外僻静时容易作案,格外热闹时——又怎会不可能?

所有人视线都放在太子和苏懋这边,不就没有人能关注他们,他们趁机悄悄干点什么事,重新汇入人群里,似乎也并不是特别难的操作。

从发现人命到现在,现场分析了,探查方向明确了,连嫌疑人都有了,众人看向太子的目光不得不充满赞叹,所有想法手段都快人一步,太子果然厉害!

从四皇子到六皇子,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案子不对劲,行凶者,一定是利益关联的人,方才几个都有可能,皇上和太后也……当然这两位深居高位,很多事做起来并不方便,行踪跟查确定也不会跟外边人说。

可是还有一件事——

“血迹呢?”

姜玉成替大家问了出来:“这样突如其来的动手,一击毙命,凶手身上不会沾到血迹么?”

苏懋看向太子,也是想提醒太子,查这个点,不断外面的人很快给出了答案 ——

“启禀殿下,在从未发现了这个!”

是一方帕子,很厚很大,上面都是血迹,如果用它来垫手相隔,死者身上的血迹还真有可能沾不到自己手上。

关键是这种帕子……苏懋眼神微闪。

这是这次冬猎,各个帐篷里统一会用的东西,属于后勤用耗,经二十四衙门申报,代掌凤印的章皇贵妃亲自批准,到处都会用到的东西,还数量不一,分发的没有定数,这方帕子到底是谁的,从哪来的,根本查不出。

“圣旨到——”

就在这个时候,皇上旨意来了,所有人跪接。

旨意是给太子的,言语相当不客气,指责太子查案不力,所有人为他停留了这么久,他没有破案也就算了,竟然又死了一位皇子,简直是无能表现。

还给出了时限,说将近年节除夕,最多容他三日,三日之内再破不了案,冬猎队伍也要折返,他这个太子也别干了,退位让贤吧。

现场内外寂静无声,没有人说话。

同样是皇子之死,四皇子死时,皇上亲至,极为惋惜,这次是六皇子,皇上非但没有过来,旨意也未有一二悲痛之意,甚至只会指责太子办事不力……

大家心生悲悯的同时,看向太子目光也忍不住带了些难过,人命案本就复杂,尤其皇子之死,牵涉更广,太子已经不遗余力,且非常厉害了,换做别人,可能现在都没有头绪。

“殿下安心查案,臣等相信殿下,定能破解难题。”

“如有任何需要,尽管来召,臣等定不遗余力,尽忠尽职。”

“事情纷杂,殿下想必忙碌,臣等不便打扰,便先告辞了。”

大家安慰几句,依次告退,走出帐篷后,也难免眉眼官司,窃窃私语,但这次方向变了,不会再像上一次一样,讨论北方敌国的谈判条件,是不是应该把太子交出去,而是这样的太子,似乎不应该被埋没,被冷落,被忽视……

现场进行勘察记录,苏懋和姜玉成随太子出来,碰到了大皇子和二皇子。

太子并不意外,嘴里却道:“未料二位会来。”

大皇子挑眉:“我们为什么不敢来?”

二皇子浅叹:“我们又不是凶手。”

前后说完,二人对了个眼色,不复之前互相看不顺眼,但也没有多少平和,大皇子冷哼一声,眼梢微眯:“我劝三弟,查案当谨慎,还是不要造成冤案的好。”

这是在警告太子,不要将焦点放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