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懋看着太子, 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他在身边就够了?

愣了下, 才后知后觉的惊喜:“殿下的病好了?”

“倒也没完全好,只是更能控制,不会轻易陷入幻觉, 也不会突然想杀人,”太子顿住, 指尖点了点他的眼睛,“管好自己,别这么看着孤。”

这个苏懋就有些不服气了:“看你两眼怎么了,殿下看不得么?”

太子:“看就看, 别勾人, 孤受不住。”

苏懋:……

你敢不敢讲点理!我一直都是这么看人的,哪里勾人了,还不是你自己心思歪!再说你这眼睛才是,总是在放电勾搭人,分明是你一直在钓我,还好意思说!

太子叹了口气, 将他拥入怀中, 紧紧的:“总算知道为什么君王从此不想早朝了……单是看着你, 孤就哪里都不想去。”

苏懋提醒他:“这好像不行,马上冬猎了,殿下该准备了。”

……

所谓冬猎,是本朝传统, 年年都要进行, 日子基本都在腊月, 算是最后一场的年终总结,君臣同乐,只言好不言坏,为来年讨个好彩头,今年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一应准备,提前很久就要开始,到正日子时,参与者不仅有朝臣百官,之前被罚的皇子们也都得同来,包括身体一直不好的二皇子,除非他对未来这是一点念想都没了,否则就算难受,把自己裹得像个熊,也得来。

这样的日子,太子当然也要去。

太子不疾不徐地处理着手中大小事务,把苏懋放在身边,安然度过了每月一次的心结,还专门吩咐下去,给苏懋做了骑装,甭管会不会骑马,喜不喜欢玩这个,要不要去打猎,装备得备上。

苏懋现在已经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了,连番破解大案,太子宠信有加,几位皇子态度一时摸不透,但对他都很客气,无招揽之意,也有结交之意,里里外外他已经算是个名人了,走出去谁都认识,更是一堆小太监心中的偶像,总不能丢了面子。

至于不会骑马这种事……更没关系了。

“坐孤的车辇。”太子早为他想好了。

天子仪仗出行,太子身为储君伴驾,当然也是有车的,不可能风吹日晒。

苏懋看着太子:“可殿下不想骑马么?”

如同太子懂他,知道他有一颗断案工作狂的心,他也知道太子,曾策马四方,热爱广阔疆土,怎愿困在皇城之中?平时没机会便算了,这次有机会,太子怎会不想骑个过瘾?

从皇宫到城门口这段距离肯定是不行的,有百姓在街道旁参观,皇家威仪要保持,可到了城外,所有人都松快起来,太子怎会还愿困坐车中?

太子本人倒想得开:“猎场数座山脉相连,跑马射猎有的是时间,唯与你同路,孤不想错过。”

苏懋:……

行吧,男朋友越来越会说话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冬猎这一日。

前夜下过雪,整个京城银装素裹,气氛与往日大为不同,天气寒冷,也冷不了人们的心,皇宫内外,朝臣百官,冬猎队伍里的人都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围观的百姓也伸长着脖子,争先恐后望前——不能参加冬猎,看一眼也是好的!

皇上仪仗在非常热闹的京城街道经过,在百姓们高呼万岁的声音中远去,出了城门,一路走向京郊。

出城门没多久,小郡王就找过来了,在外面行了个礼,高声说了句‘太子表兄打扰了’后,不客气的掀开车帘,跳了上来。

“苏小懋我来找你玩啦!”

他自来熟的给自己找了个位置,靠着苏懋坐下,熟练的翻出荷包里的瓜子,塞给苏懋一把:“ 我娘又嫌我烦了!我爹赖着我娘玩击鼓传花不理我,也不想想,那是适合两个人玩的游戏么?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幼不幼稚!为了玩这个,把亲儿子都给踢出来了,他俩加起来能有十岁么!”

小郡王十分不忿,并且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这件事上找回场子来,眼睛晶亮的看着苏懋:“咱们玩点啥?骰子双陆还是射覆?想玩什么你随便点,我都能奉陪!”

苏懋:……

姜玉成也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见小伙伴视线似乎看向了太子,很在意的样子,以为太子表兄规矩严,不让身边人玩这个,就拳抵唇前,故意清咳了几声:“那什么,太子表兄不是不喜欢玩这些?要不您下去跑跑马,我也就是嘴里那么一说,其实并没有想胡闹,我跟苏小懋磕磕公子聊聊天就好。”

苏懋感觉太子眸底盛满了杀气。

小郡王过来的这个时间的确有点不凑巧。太子心里有数,什么时候可以不规矩一点,什么时候最好规规矩矩,方正严肃,他拿捏的稳的很,方才在京城街道,他并没有轻浮之举,对百姓多有体恤,对当时气氛很重视,可一出了城,他就有些不正经了,不动声色动手动脚不说,方才还欲把他抱到腿上坐。

感觉再不说话,小郡王就要被自己的太子表兄暗杀,苏懋缓缓开口:“要不你去练练马?”

“就在车里好好呆着,不许胡闹。”太子这才起身下车。

马车再次安静下来,姜玉成看着太子背影,后知后觉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我怎么感觉得罪太子表兄了?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啊,”苏懋给他倒了杯茶,推到手边,“也许是天气太冷,风也跟着利了。”

姜玉成放了心,捧起茶盏:“可不是怎的?这眼看就要过年,正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这个时辰倒也罢了,要是大半夜,你出来走走,那风跟刀子似的,刮的脸生疼!不说这个了,苏小懋,你说说看,想玩什么游戏?反正太子表兄也走了……”

苏懋:“先不说这个,反正时间还多,我对冬猎不怎么熟,别说打猎,我连马都不会骑,这回也是第一次参与,你若有空,便同我说说这里的规矩如何?”

“这你问我,算是找对人了!”

姜玉成提议玩游戏,也是闲的无聊,但现在能有机会说八卦,不比玩游戏有趣的多?他最喜欢聊这些有的没的事了!

“虽说是传统,但那么多人在,谁不想出风头?若在猎场得了头名,还会获得皇上的巨大奖赏,不管对简在帝心,还是升官发财,都是有巨大催发效果的,就咱们皇上,我那舅舅,以前年年都会想秀一秀技术的,这几年身体越发不好,连挽弓都懒了,基本每回都是到了露个面,走前露个面,给封赏,就完事了,不怎么关注上阵人们真正本事到底如何,就给了大家更好的作弊空间……”

小郡王说了一堆历年往事,各种人绞尽脑汁的整活儿,他志不在此么,正好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笑话。

“……大表兄最喜欢参加这种活动,他自小习武么,听人吹捧惯了,但凡这种时候,都要露一露身手,不过平时他最讨厌的人是二表兄,但这种时候,他最讨厌的是太子表兄,因为二表兄虽然讨厌,就那身子,没法跟他争魁首啊,太子表兄就不一样了,打记事起,就哪哪都压他,文压一头也就算了,他不在意,也不爱学,可武上还要压他一头,他能服?光我知道的,他就给太子表兄穿过好多回小鞋……”

“……二表兄最不喜欢这个活动,他身体不好么,能坚持来就已经很厉害了,每次一来立刻缩到帐中,任谁叫都不出来的,连笼络朝臣都很懈怠。”

“……四表兄重才学,文之一道上同太子表兄较量,虽也会一点骑射,但志不此,每到这种场合反倒更加谦逊优雅,就看到他满场游走,结交笼络各种朝臣,他根本就不是来打猎的,是过来交际,笼络人心的。”

“……六表兄呢,以往跟着冯贵妃,说不上都耀眼吧,风光肯定是风光的,但这回冯贵妃摘了个大跟头,皇上带都没带来,他这回恐怕也要低调做人,不会随便出风头。”

“……总之你就等着看我太子表兄就对了!一定威武霸气,舍他其谁!”

苏懋听着姜玉成细数冬猎发生的各种事,有的没的各种规矩,乱七八糟的事灌了一耳朵,待对方终于停下来时,前面队伍也走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皇家圈出来的猎场,从山底就开始建了一排排的房舍,有人里里外外进出,忙个不停,队伍也开始有序分开,去往提前规划好的,不同的方位。

“头伸回去。”

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太子不声不响策马靠近,隔着窗子同他说话。

苏懋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太子身下的马很高,是很漂亮的枣红色,肌肉健硕,四蹄有力,太子坐在马上,更显高大昂藏,相当有威慑力:“不冷?”

是有点冷,苏懋缩回按在窗边的手,搓了搓。

“箱子里有给你准备的披风,下车时穿上。”太子说完就走了。

姜玉成手快的很,立刻把披风翻出来了:“哇——上好的貂皮,紫里藏金,太子表兄对你真好!”说完有点嫉妒,语气酸酸的,“他对我从来没有这种好脸,以前都是嫌我吵闹,连我小时候下不下树,哇哇哭,他都没哄一声,拎着我后脖领拎下来的,要不就踹我屁股踹下来,何曾这么温柔过?知冷知热给我准备衣服了,我要冻出鼻涕来,他还会在一边嘲笑我你信不信!”

苏懋笑了:“那你不还是没走,喜欢围着他转?”

“他心好嘛。”

姜玉成哼唧了一声,看了看左右,神秘兮兮靠过来,小声道:“我跟你说,我这群皇子表兄里,只有他表里如一,别人都不行,只会算计你,从你身上谋好处,就太子表兄那脑子,他能不会?不这么干,还不是心正纵容?嘿嘿,这么想,太子表兄也是喜欢我这个表弟的!”

小郡王骄傲的挺起胸膛:“小爷独一无二,谁能不喜欢!”

苏懋:……

前面是天子仪仗先行,等了没多久,就轮到了他们的马车,苏懋披着披风,和小郡王一起下了车。

“哟,到底是心肝宝贝,连这种上好皮子都穿上了。”

大皇子身着骑装,拿着马鞭,恰巧偶遇,就打了个招呼,别有深意的看着苏懋:“上好的貂皮,绵软细密,全无杂毛,若本王猜的不错,这该是贡品吧?”

“嘿嘿,可叫大表兄说着了,”姜玉成笑眯眯往前一步,“我可不就是我娘的心肝宝贝?府里得了赏,我娘立刻叫人给我做了新衣服,就是貂皮的呢!”

大皇子一噎。

再一细看,小郡王身上的披风可不也是貂皮做的?同样质料上好,绵软细密,全无杂毛,只不过苏懋身上穿的是紫貂,小郡王身上穿的是白貂。

“你倒是护着他,”大皇子慢条斯理敲着马鞭,“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姑母没教过你?当心手伸的过长,不小心折了。”

姜玉成眨眨眼,一脸兴味:“哇不愧是大表兄,说话好生深奥,我都听不懂呢。”

大皇子:……

你是在讽刺我文的不行,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奈何长公主惹不起,大皇子懒的计较:“现在不懂,待会儿也能懂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什么叫现在不懂,待会儿……是有什么事发生么?

苏懋心生警戒。

大皇子往前两步,微侧了身,压低声音:“跟错了主子,结果可是不好,你要不要考虑考虑,站到本王身边?本王可应允你,太子能给你的,本王都能给你,还能更多。 ”

苏懋微笑:“谢大皇子厚爱,小人怕是没这种福气。”

大皇子连连折面子,心中恼怒,冷哼一声:“有些事到了现在,也不算什么机密了,说与你们也无妨……北边冬日难熬,每每必会犯边,进来放出消息,说我朝只要发落太子,废其之位,让其再无继位可能,保证下一任帝王不是他,愿签署和平协议,永、不、来、犯。”

“当真?”小郡王顿时心急,这算什么破事,一旦当真,真的会有人对付太子表兄的!

“自然是真的,国家大事,岂能妄言?”

大皇子看着苏懋,慢慢摇了摇头,心情很好的样子:“江山黎民重要,还是自己的性命重要,你要不要猜一猜,你的太子会怎么远?他这些年标榜的可一直都是忠君为国,为百姓牺牲在所难免啊。”

“良禽择木而栖,你现在思考退路还来得及——”

大皇子意味深长的放完话,转身离开,带起朔风微寒。

苏懋眯了眼:“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玉成一脸懵:“我不知道啊,没听说过有这种事啊!不过两国世仇,时有交战,自然会盯着对方的举动,大皇子敢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没准是新得的消息,还没有大张旗鼓的散开?这不是逼我太子表兄么!”

没错,就是逼。

现场嘈杂,有些话并不好说,苏懋暗示姜玉成暂停,二人一起走向太子落脚之处。

猎场规划是提前就分好的,早早递到了各人手中,从这里出发方向好找,不会迷路,就是稍稍要走一会儿,路有些长。

这一路起初还没什么,慢慢的,就会发觉周围很多人说小话,看到苏懋和姜玉成,也没有像以前一样热情的跑过来打招呼,寒暄片刻,而是窃窃私语比较多,基间隐隐提起敌国……

不用说,大概就是大皇子说的那件事了,这么快就散开了么!

姜玉成有点气,眼角都红了:“别管他们,一个个就会嚼舌头!什么只要太子表兄站出来牺牲,国家就会好,我呸!太子表兄以前牺牲的少了?怎么不见他们感谢一下,卖个好!这群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总是在逼别人,怎么没想过逼一下自己!”

路上这种气氛,直到太子帐篷才好一点,从鲍公公到小墩子,从宫人到守卫,没有一个不神色正常,表情镇定。

苏懋看到,差点笑出声。

鲍公公可能是经的事多了,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点事算不得什么,稳的住,小墩子这种,可能就是人太实在,没心眼,或者对太子盲目崇拜,只要有太子,就没什么事可担心的。

挺好,有利于环境安定,情绪平稳。

炭盆烧着,穿着披风有点热,苏懋解下披风,看向小郡王:“你去看看长公主那边吧,看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在此处等太子回来,若有事,必定叫你。”

娘亲那里,姜玉成的确放不下,可太子这里又出了事,他跺了跺脚:“那你记得一定要叫我啊!我娘那里要没什么事,稍后我就过来!”

苏懋目送小郡王离开,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慢慢饮。

今天这事来的有些怪异,若真是如此,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敌国的意思,敌国为什么要求我朝废太子?若说当年被太子揍过,有仇,更多的其实是忌惮,他们害怕太子实力,如果太子将来前程已定,那我朝壮大,对他们自然不利。

如果我朝不蠢,不逼太子,他们定施以更多口舌之计,继续离间,如果有的人犯蠢,真的要求废太子,待太子势崩,敌国会更高兴,没准直接就打过来了……

从后宫到朝堂,没几个傻子,怎会不明白这种事?可有些人更看重的,是自己的私欲,为了目的达到,甚至不惜披着大义的皮,打着家国的旗号……

想那么远做什么,太子死了,上不去了,不就有了自己的机会,自己随扈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