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德来, 说是大晚上的出任务,也不知道什么任务非得黑经半夜悄悄干,总之就是, 他一个人去了近效的偏僻荒凉之处,还运气十分不好,倒霉的踩中了不知道谁挖的抓猎物的陷阱, ‘咔’一下,给他掉进坑了!”

姜玉成手舞足蹈描述:“我正在外头, 找了五城兵马司的人看有没有新线索呢,结果就接到了求助,跑到现场一看,不少的街坊邻居被惊动了, 正在那帮忙挖人, 不知怎么的,顺便就挖到了一具新尸体,我瞧着这事不对劲,现场反正得忙活好一会儿,我叫人盯紧了,赶紧过来找你们……还好你们没回宫, 不然我都找不着!”

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 感觉也就是一个字:巧。

姜玉成一边在前头带路, 一边饶有兴致继续说:“你说这李德来大半夜的到底要去哪,干什么,你俩刚刚跟踪他来着,有没有问到什么话?”

苏懋:“尚未问话。”

“尚未?”姜玉成震惊, “那你们两个都在干什么?从下午到现在, 几乎小半天的工夫呢, 话都没来及的问,就顾抱在一块飞这飞那儿了?”

苏懋:……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别扭?

太子却从容淡定的很,视线缓缓扫过姜玉成:“这么晚了还敢往外跑,不怕姑母骂你?今日课业可完成了?夫子可有谢过,家中庶务可有过问,汤药可用了?”

姜玉成立刻蔫了:“……对不住嘛,我的错,我不问了总成了吧?”

太子不置可否。

姜玉成大着胆子跳过来:“你们的事我会保密的,劳烦太子表兄帮我在我娘那说句话行么?我是真的吃那个药吃的都快吐了,多少年了,我整个人都腌入味了,多熏的慌,不信您闻闻您闻闻!”

太子一个眼色,就让他钉在了原地,没再上前。

姜玉成:……

小郡王委屈,小郡王难受。

太子:“孤有何事需要保密?”

姜玉成眼睛倏的睁大,眼神扫扫苏懋,再看看太子,意思很明显——就,就你们的事啊。

“所以不用保密的?”

小郡王后知后觉的咂么过味儿来,是他领会错了?

“那我以后帮忙宣扬!”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叫你宠人宠的大大方方!

太子又说话了:“孤的事,需要你帮忙?”

姜玉成:……

那自是不用的,太子什么身份,想干什么干不了,用得着他瞎帮忙?

“那我……祝殿下棋开得胜,水到渠成?”

太子浅浅颌首,嗯了一声。

终于是满意了。

姜玉成抹了把额角汗,回过神来,却见苏懋正直直看着他。

“怎,怎么了?”

这苏小懋怕不是也看出什么了……不对啊,这位兄弟看起来聪明,实则碰上案子的事,也的确聪明,但情爱这种事就迟钝了很多,应该还没意识到?

苏懋还真没注意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小郡王向来闹腾,在奉和宫和太子也是,跟壮着胆子的耗子对上猫似的,挑着陡峭角度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理由不要紧,随便扯,重要的是这个过程,这好像是他们表兄弟之间表达亲近的方式。

他现在只关心一个点:“你日常在吃药?”

天天吃,是生了什么病?

“也不是天天吃,”姜玉成摆摆手,一脸不在意,“小时候冬天掉湖里,差点淹死,病情有点重,养了很久,那一年大夫三五日就要上门,方子不知开了多少,药材用的怕是得用车装,临了还留了养身方子,说我得再用两年才能痊愈,还多嘴说了句,那方子温和,不伤人,用多一点也不打紧……结果我娘就听进去了么,让我一直吃到了现在!”

“其实我早好了,她又不是没寻过大夫给我捏过脉,不知怎的就是担心,非要时不时煮点让我吃,那药苦的很,可到底是亲娘,我就为了让她安心,就偶尔意思意思喝两碗。”

苏懋:“原来如此。”

小郡王倒是孝顺。

话还没说完,就听姜玉成继续:“不行就让我爹跟着帮我喝,反正养生嘛,他也到年纪了,我问过大夫,寻常喝几碗也没事,强身健体……没办法,我娘那脑子,那眼睛,能找到所有府里被倒过药的地方,可会检查了,抓住了要连坐的!我和我爹只能把药灌到肚子里……”

苏懋:……

算了,还是说案子吧。

“新发现的死者叫什么名字,可知晓了?”

姜玉成一脸‘你说这个我就来劲了’的兴奋:“你猜怎么着?先前两个都是官么,我以为这个也跑不了,可并不是,此人名王成天,无官无职,甚至无德无行,是个催债的头头!”

苏懋和太子对视一眼,眸底反应一模一样——

“催债?”

这可就有意思了。

姜玉成看看苏懋,再看看太子:“ 不对劲……你俩不对劲,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苏懋:“此前我们跟踪西厂李德来,他也去找了催债的混混。”

“啊?”姜玉成嘴巴张大,“他找人……去帮忙要债?那他招供了没有?”

苏懋摇头:“暂时还未,稍后正好问询。”

“这里头肯定有事啊……”姜玉成拉着他往前,“走走,咱们快点,就快到了!”

三人一路说着话,从日常闲聊到案子细节,很快到了现场。

“人就在这里!”姜玉成头前带路,指着李德来的方向,“跟案子有关系,又发现了新死者,我一品就觉得有问题,当下就让人给按住了,没让他走!”

苏懋却看到了另一个人,五城兵马司的隋开济:“你也在这里?”

隋开济抱手行礼,一脸倒霉的样子:“今日我轮值夜班,被人喊来帮忙,也不知最近怎么回事,总撞到这些事。”

姜玉成看着另一边的李德来:“行了,能主事的人小爷也给你找来了,说说吧,黑经半夜的,来这里干什么?”

看到太子,李德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脸上却没更多表情:“办事。”

姜玉成:“办什么事啊,这么秘密?”

“西厂特殊任务,不便告知。 ”

李德来垂着头,对着太子方向,再次行礼:“与殿下查的案子无关,小人今夜到此,确系巧合。”

姜玉成瞧这态度就来气,还不等发出来,另一边隋开济说话了:“你知道殿下在查什么么,就敢这么说?你今晚办的事可能无关,你最近办的其它事,却未必,殿下驾前,还敢诡辩!”

“哟,”姜玉成看了他一眼,“你很懂嘛。”

隋开济行礼:“抱歉,卑下失礼,实是京城各种各样的事看到的太多,东西两厂作为实是令人不齿。”

他还瞪了李德来一眼,明目张胆,看来之前对东厂厂公的无礼并非个例,他对这两边的太监都没什么好感。

苏懋靠近太子,低声问:“五城兵马司与东西两厂是不是不对付?”

是私人因由,还是立场问题带来的摩擦?

太子:“没有人和东西两厂对付。”

苏懋微微一怔。

太子并未多说,只是借宽大袖子遮掩,捏了捏苏懋的手。

苏懋竟也明白了太子的暗示。

近日听到的消息,刚才看到的事,东西两厂的人很嚣张,从上到下都是,只是下面人嚣张的不明显,遇到贵人知道弯腰行礼,但隐在暗地里的事……

这些人办事并不守规矩,看起来像是官方的人,实则更像养的爪牙,野蛮霸道。

苏懋很想问一句,他们这样,皇上知不知道?

又觉得不可能不知道,只是在装不知道,这些霸道和野蛮,本来就是被纵容出来的。

姜玉成悄悄凑过来:“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你说给我听听呗……”

苏懋:“先验尸吧。”

姜玉成知道他擅长验尸,做这件事时就很谨慎,吩咐别人面积往大了挖,不准伤到一星半点,如果有疑问也可以暂停,等着苏懋来,遂现场挖的有点慢,到了现在,才算挖的差不多。

死者的头脸很有特点,面方且大,厚唇,右鼻侧有颗痞子,非常好认,怪不得身份好查,只要认识的人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现场也很容易分辨,挨着的两个坑,一个坑是刚刚挖开,尸体所在之处,另一个坑是陷阱,痕迹很旧,不知道什么时候谁设的,可能主人自己也忘了,坑壁光滑,苔藓丛生,坑底有腐败的落叶和小动物尸体,加之落下的雨水浸泡,观感并不怎么好,而且很深,很滑,若是不小心掉进去,没有一定的武功,是爬不出来的,需要别人帮忙。

显而易见,李德来不小心落入陷阱后,自己出不来,高声呼救,正好附近有人经过,听到了,喊来了更多的人帮忙,帮忙的人寻来绳子,要把他拉出来,既要拉出来,定是要用力的,手上用劲,人往后踩,力气大了,难免会踩到浮土,另一边埋的很近的死者王成天尸体,就被碰到了。

姜玉成指挥着底下人:“快快,抬出来——掌灯,不对,灯什么灯,不够亮,火把移近些!”

尸体很快放到平地。

苏懋走近,仔细看验——

“死者颜面呈铅灰色,唇色微紫,面部有明显散在出血点——这是窒息死亡的重要特点,尸僵不明显,眼底黏膜浑浊……”

他很快给出了大概的死亡时间:“埋在土里的尸体腐败程度,会比地面上慢好几倍,此人尸体看起来尚算新鲜,实则死亡时间,大约在五日之前。”

“五日之前?”姜玉成算了算,“那不就是差不多毕争庭和任永死的时候?他们几个前后脚遇的害?不对等等——”

姜玉成低头看着尸体,一脸惊骇:“你说这人是窒息而亡,而他被埋在坑里,难不成是被活埋的?”

苏懋指着尸体手腕:“不是都看到了?”

姜玉成的确看到了尸体反绑住的手腕,和同样被绑了绳子的脚踝,而且刚刚他和所有人一起,亲眼看着尸体被挖抬出来的整个过程,对于体位姿势也是知道的,不是没有猜测,可猜测是一回事,事实是一回事——

“我还以为,凶手这么绑着,是有利于抛尸呢……”

“其实想要更加一步确定,也不是没办法,”苏懋认真道,“剖开死者肺部,看有没有泥土进入就知道了。”

和溺水死亡一样,死人溺水,安安静静,没有呼吸,口鼻间不会吸进东西,肺部也不会有大量的水或者藻类,活人就不一样了,会挣扎,会呼吸,会呛水,每一个动作都会为身体带来不同表现,同理活埋也是。

“被活埋,是我理解的,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苏懋眼梢微眯:“你会清晰的感觉到土落在自己身上的沙沙声响,感觉到它们的重量,埋到脚时还好,如果埋到腰,你会抬不起腿,感觉像被什么重物压着,挣扎不动,土埋到脖子,你会吞咽困难,呼吸受阻,不小心撒到眼睛里,眼睛会痒,会痛,但你的手够不着,揉不到,不管怎么挣扎,都只能在手指附近抓出个小坑,起不到什么作用。”

“你会听到头顶泥土落完的声音,这时候你还没死,你会先咳嗽,将部分泥土吸进肺里,可不管怎么努力,都呼吸不到空气,你喘不上气,慢慢窒息,大脑得不到足够供氧,慢慢死亡……”

苏懋垂眸,视线滑过地上尸体:“如果我是凶手,不给死者一个痛快,故意让他慢慢感受这个死亡过程,那么我对他一定是非常仇恨的,不允许他痛快的死,他不配。”

“嘶……又是带着恨意,”姜玉成倒吸一口气,“所以这三个人,都是同一个人杀的?他们同时得罪了凶手?”

苏懋:“眼下还不能笃定,但三个死者相交的点,不是已经出来了?”

姜玉成眼睛睁大:“你的意思是……”

“催债。”

苏懋沉吟,死者任永是被催债的人,今天坑里这个王成天是执行催收债务的人,那债主是谁?户部侍郎,不差钱的毕争庭?

可如果就是整条线的链接,那它是一个闭环,东厂西厂为什么会掺和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