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减轻压力, 姜玉成清咳两声,开始讲说案子。

“毕争庭这边呢,比较好问, 因为这段时间东厂在查户部银子的事么,他又是户部侍郎,最近一个月老实的很, 除了闷极了去醉香楼逛逛,基本就是正常去官署, 回家,谨慎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也没干出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身边亲朋基本上没什么嫌疑……”

“礼部员外郎任永那里, 其夫人于氏感觉有些不对劲, 对自己和任永的部分行踪有所隐瞒,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任永最近一段时间去醉香楼太勤,太多,有点太丢人,于氏有点生气,又有点羞耻……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内宅夫人, 柔弱爱哭, 下面人有点不好问话, 要不稍后有时间,咱们过去问问?”

苏懋:“行啊,小郡王一起?”

姜玉成:“那是当然!”

一路说着话,讨论着案情, 时间过去的很快, 三人到了醉香楼。

时值午后, 楼里还没开始做生意,可小郡王是谁,那张脸就是招牌,他说要进,谁敢拦着?

苏懋跟随小郡王和太子,走在最后。

醉香楼装潢很是豪华,光是层层叠叠的灯笼,就不知凡几,虽现在不是晚上,灯笼都没亮,仍然能想象到到,夜色里会是如何绮丽的存在。

这里的摆设,布置,有点打擦边球,比如曼妙的薄纱女郎绢画,稍显刺激的生、殖崇拜,男人阳刚之处的隐晦表现……白日看到,显得过于大胆直白,落到夜色里,衬着层层烛影,便该是刺激挑逗了。

再走到包厢,看到勾蕊本人,这种挑逗感就更浓了。

勾蕊做为头牌,相貌肯定是不差的,杏目桃腮,肤色润粉,这样的气候里,也不嫌冷,穿着垂坠感很强的裙子,外罩薄纱,行跪拜礼时布料滑下,浑身线条勾勒的十分清晰,端的是曼妙诱人。

“奴家勾蕊,恭迎三位贵客。”

声音也悦耳动听,如莺声清脆,又润了春雨的柔,撩人心田。

苏懋感觉自己想的不错,这座醉香楼,包括醉香楼的姑娘,都在极尽描绘两个字——撩拨。

再看这勾蕊表现,看似并不急切,实则展露了自身优点,没有立刻上前,大约只是在观察,找切入时机。

“起来吧。”

太子发话,三人落座。

勾蕊自然精准的走向太子,素手执壶倒茶:“贵客寻奴家可是有事要问?不知问谁?”

姜玉成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问话的?”

勾蕊笑了下:“醉香楼里的常客奴家都认识,三位却是脸生,身上穿戴不俗,必是贵人,贵人到访,不在夜间,亦未要酒,自不是来花银子寻乐的,奴家这等人,还有什么能让贵人屈尊,想来也是这鱼龙混杂,小道消息众多的环境了。”

姜玉成抚掌:“勾蕊姑娘不愧是头牌,好生聪明啊。”

“算不得什么,”勾蕊微摇头,笑了,“奴家存在的价值,不就是让客人宾至如归,若客人所需,奴家皆能做到,便是奴家的福分了。”

苏懋感觉更奇怪了,勾蕊的低姿态,完全不符合她在这个行业的位置,不是说红了很多年的头牌,地位无可撼动,京城权贵争相追捧?

而且她很贵,想要见面,需先付出一笔价格不菲的银子,能走到这一步的头牌,多多少少都会拿捏些姿态,为何这勾蕊看起来全无傲气?

虽她一举一动也运用了不少技巧,比如放在微笑时的**之色,她冲的不是姜玉成,而是太子,虽然做的有些不动声色,但聪明人一眼便知。

她是有事业心的,看起来并不像被逼迫。

他想再听听看。

太子也不想说话,看起来是不大喜欢勾蕊的靠近。

姜玉成生怕不能立功赎罪呢,当然不能看着这女人染指太子表兄,手指敲了敲桌子,肃容道:“户部侍郎毕争庭和礼部员外郎任永之死,你应该知道了?你好像同他们两个很熟,来说说听听。”

勾蕊没达到目的,倒也没有很失望,继续曼妙的行了个礼,款款转回身,恭敬肃立:“不知小公子想知道些什么?”

姜玉成:“他们二人性格如何,平日习惯如何,最近都忙不忙?我查过,他们在出事前,都曾光顾过你这里。”

“奴家这里,本就是伺候客人的,客人自然随时想来都可以,想走也随意,小公子问他们出事前是否来光顾过,奴家倒是能记起来,来过,不过他们本就常来,倒没什么稀奇的。”

勾蕊唇角浅勾,微笑可人:“习惯么,和往常也一样,毕大人面冷,毕竟做的官大,很有些傲气,大概是寻常办事或过日子,遇到不懂事的人太多,惹他生的气太多,每次来都不会有什么好脸,奴家便多哄着些,劝着些,男人不就喜欢女人温柔小意?说句不要脸的话,奴家就会这个,毕大人虽看起来不像太多开颜,但那只不过是性格所致,不爱笑而已,他心里还是喜欢奴家的,也喜欢奴家这样伺候他,不然怎会常来?”

“任大人就不一样了,好像是寒门出身,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在外面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人就有些不大气,稍稍有些胆小,你要捧的他太高了,他反而不自在,陪他些小游戏,闹闹小性子,多支使支使他,让他为了你团团转,让他暂时忘掉外头那些纷扰,他才更高兴……”

姜玉成:“哦?你这么厉害?”

勾蕊款款行礼:“也非奴家自身之功,奴家有幸伺候过不少高官,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那些小官,或做生意的巨贾,想着和奴家一会,是人们才能享受的待遇,便也愿意到奴家这来。”

“这样啊……”

姜玉成问到这里,有些词穷,悄悄给苏懋打眼色。

苏懋便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菜。

姜玉成就问勾蕊:“此二在你这里爱点什么菜,可喜欢饮酒?”

“此楼名为醉香,醉美人之香,也醉美酒之香,来了怎会不饮酒?”勾蕊媚眼如丝,“来这里,我醉香楼的酒必点,两位客人也不例外,至于菜么,也就那些,我醉香楼从不怠慢贵客,自配的酒菜就已颇为讲究,比外面酒楼不差什么,客人们来此不是为了吃喝的,对这些其实也并不在意。”

也就是说,看不出两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喜好。

姜玉成琢磨完,又想起一件让他特别好奇的是:“听说你不但同客人关系好,同客人家的内宅交情也不错?怎么做到的?这些女人真的不吃醋?”

“都是苦命人,谁不可怜?奴家只不过是撕开自己伤疤给大家看,也偶尔心疼她们,给她们提提建议。”

勾蕊微蹙眉,微微低了眸,音色里就多了几分凄楚:“若不是命不好,谁愿意做这行当?奴家有个弟弟,小时候学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弟弟,爹娘每日说的最多的,就是我得疼爱弟弟,得攒钱给弟弟盖房娶媳妇,日日年年,年年日日,说的多了,我便以为理应如此,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我任劳任怨的付出,却不想……爹娘把我卖了,养我那么大,本就是为了给弟弟赚钱,没想到长开了出落的还不错,做那些普通活儿赚的钱哪里有卖到欢场多?本来就算嫁到别人家,也是泼出去的水,不再是自家人,还要贴几两陪嫁银子,倒不如卖了更划算。”

“谁能想到呢,一个女儿养那么久,最后不过是为了卖一个好价钱。”

勾蕊叹了一声:“奴家不过是这行当里不知凡几的苦命人之一,从没想过要争抢什么,争抢也没有用,世间本就没有东西属于女人,要强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楼里的姐妹还不是,多的是跟奴家一样的人,之前就有一个不信命的,要争口气,要脱离这个环境,要靠自己活下去,结果呢?她死啦。”

她微垂眸:“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奴家伺候的男人越多,越是可怜这些男人家里的妻子,平日没什么交集,奴家也不会特意出现惹人家厌烦,可若有机会,若对方不嫌弃,奴家也愿意讲一些对待男人的招数,教她们假装体贴,小意,大方,怎么快速从男人手里骗到钱,哄到话……大家都是靠男人活命的,有时候太傲气并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舍些骨气,给自己换更好的日子过。”

姜玉成下巴都要惊掉了:“你教这些后宅妇人勾引男人?”

勾蕊浅笑,大大方方:“她们同自家男人过日子,怎叫勾引呢?奴家自知身份,不是同夫人小姐们同坐并肩之人,并不会痴缠,在外面也会装作同她们不认识……女人比男人有良心多了,男人们得了奴家伺候,未必会记着,女人们受了奴家好意,不敢在外面说认识奴家,但奴家若有什么难处正好让她们瞧见了,而她们也方便,是愿意搭把手的。”

美人蹙眉,风情浅藏,端的是我见犹怜。

姜玉成:……

苏懋:“你教了别人后宅里的正妻,也教了小妾?”

勾蕊垂睫:“我只不过是想让姐妹们日子过得好些。”

苏懋停了片刻,又道:“不怕她们反过头来联手对付你?”

姜玉成感觉苏懋这个停顿有些生硬,转出来的新问题也是,但对这个新问题也很好奇,直觉地忽视了这点生硬:“对啊,你就不怕你的客人少了?”

勾蕊便笑了:“奴家这里少一两个客人有什么打紧,京城男人这么多,奴家挣谁的银子不是挣?可若有那么一两个姐妹,能因奴家之劝拴住了家里男人,自此顺顺当当,鸾凤和鸣,开枝散叶,日子能过得更好,奴家便也能跟着开心。”

气氛都到这了,姜玉成觉得自己很该夸一声伟大,风尘女也有高尚之人,可不是为何,他心里隐隐有些别扭,这赞美之话便夸不出来,认真想一想,又不知道别扭在哪里,整个人的表情就有些卡住,不那么自然。

苏懋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不舒服的点,不一样的驯化和社会规训方向,不过是一套新的语境玩法,往女人身上加的新一套枷锁。

“这些话,你可曾说给过任夫人听?”

“任夫人?”勾蕊浅声道,“若您问的是礼部员外郎任永的妻子,奴家却是同她见过面,也说过几句话,但只是街上偶遇,并无太深交情,别人会不会把奴家的话放在心上,又会不会照着做,奴家就不知道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三人告辞,离开了醉香楼。

姜玉成挠了挠腮:“我感觉这个人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来……苏小懋你觉得呢?”

虽然太子表兄一直没说话,看起来云淡风轻,胸有成竹,他也不敢问,只能转向小伙伴。

苏懋:“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聪明,看人很细致,世情也通透,日日接客,对京城贵圈如数家珍,看起来很上进,但好像又不是那么上进,她教内这宅妇人抢男人诶……”姜玉成摸着下巴,“这样的青楼头牌,不应该把男人玩弄于鼓掌,治的男人们服服帖帖,引的女人们嫉妒恨骂,一路坏到底么?”

这勾蕊不像没心眼的人,应该可以做到啊。

苏懋:“虽我不知她具体目的是什么,但她的行为,可不像帮人那么简单。”

他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

姜玉成嘶了一声:“以话术驯化更多女子,让这些人聚集在自己身边?这是想要什么大名声,还是为以后转路子做准备?”

“……不知。”

苏懋看不透勾蕊真正目的,只觉得她用心不纯,脑中似乎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没有抓住。

“而今线索所获不多,有疑很正常,”太子稳步前行,“继续往前,去问问任永夫人于氏吧。”

反正出宫了一趟,不如一起办了,苏懋收拾情绪,跟着往前:“好。”

姜玉成:……

不是,等等,你俩别擅自行动,走的这么快啊!忘了还有一个我么!你们的小郡王还在这里呢!

小郡王不受重视,小郡王只能捯着腿追。

……

三人到任家时,于氏已经接到了信,在正厅等待。

行了礼,上了茶后,她也并未过多寒暄:“外子近来忙碌,不瞒三位,在他出事前,妾身已经有十多日未见过他了,也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苏懋:“任大人公务这般繁忙?”

“好像也没有……”于氏眼皮颤了颤,握紧了手中帕子,“他便是回了家,也只在外院,饭在书房用,睡也睡在书房,都不会想见妾身一面,不回家就更是,妾身都不知道在哪里找他,根本不知他行踪,不知他在做什么。”

姜玉成稀奇:“你不是同醉香楼勾蕊学了怎么对付男人?为何丈夫仍对你不上心,是那些招数没用?”

于氏眼神微闪,头垂的更深:“妾身感谢勾蕊姑娘提点,也知那样做应该能留住夫君一时半刻,可妾身……妾身自幼长在深闺,家中教养实在同那些背道而驰,勾蕊姑娘的那些技巧,妾身委实坚持不下去……”

姜玉成就有些尴尬了,这是个要脸的,那他刚才那么问话,就有些轻挑了。

“你丈夫平时都与谁多有来往?”苏懋接过姜玉成话茬,又问,“户部侍郎毕争庭尸体被发现,和你丈夫在同一日,他们可有什么交集?”

于氏咬唇:“应……应该没有?外面的事,妾身并不太清楚,但平时家中与毕家并无拜帖来往,也未串过门。”

房间一时陷入安静。

太子突然问:“家中近来可是遇了事,银钱不丰?”

苏懋一怔,环视了下四周,的确有些朴素,但一般厅堂用来招待客人,都会稍稍有些空阔,太子是看到了什么……正想着,他目光一顿,注意到了一个角落。

按理说左右对称,左边的花瓶高大华美,右边空无一物,地上却有东西挪动过,未被挪进来补充的痕迹。

于氏耳根有些红:“夫君做生意……赔了些银子,一时不凑手,叫几位见笑了。”

苏懋经太子这么一问,注意力稍有转移,视线落到了门外,看到了引他们进来,现下正守在门外的管家。

“你家管家受了伤?”

露出来的手背上有浅浅伤痕,苏懋进大门时就看到了,但这种小伤一般并不紧要,寻常人偶尔也会因为意外受些伤,这里所有人都经归问山和姜玉成双重排查过,这管家显然有明确不在场证明,并不在嫌疑人范围内,他起初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可能有原由。

于氏浅叹:“前几天家里出事着急,管家不小心摔了一下。”

“出事,着急?”

这两个词碰到一起,明显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于氏赶紧道:“跟夫君的死没关系,是在夫君死之前,家里不是银钱不凑手么,妾身想让管家去寻夫君,他也是着急,出门时摔了一下,挂到门边,就擦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