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懋心内沉吟。

怪不得那夜他说要破案时,没有人在意,更多的是在私底下嘲笑他,可连验两具尸体,给出分析后,他遇到了那些‘小打小闹’的麻烦。

他猜的没错,徐昆雄没有那么大能量做这件事,凶手就不一样了,若在都知监经营甚深,还用特殊的PUA技巧,暴力霸凌,隐形控制着很多太监,那命令这些人在各个方位对他围追堵截,岂非再容易不过?

那晚一共有几拨人冲着他去的不提,必有凶手一股,凶手虽然傲慢,炫耀,但也的确忌惮他,还真就因为他触碰到了真正的核心!

他之所以来找向子木问话,就因他是除小郡王以外,本案所有嫌疑人中唯一不是太监的人。有些与切身利益相关的潜规则,不管嫌疑人们是不是凶手,可能都不愿透露,向子木不一样,他是殿前司散都头,如果知道,隐瞒的可能性比别人小。

已经知道有霸凌圈子的存在,那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找到这个圈层的行为习惯,模式构成,谁是被圈起的羊,狼又藏在哪里,有没有羊心生愤怒怨怼,想要反抗……

很快苏懋脑子里冒出了层层想法,将归问山拉到一边细聊,二人越聊越投机,一个眼睛越来越亮,一个耷拉的眼皮都抻开了,之后分开,各忙各的事。

都知监看起来不大,却也不小,想把所有人捋一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归问山手段得暗一点,得一抻一拽,时紧时松,还不能借查案名义。

苏懋当然要招摇起来掩护,吸引更多目光,做为‘太子新宠’,又是负责查案之人,本身就备受关注,高调起来还得了,他午饭都吃了什么菜,吃了几口,别人都很想知道!

他要做的也不多,刷徐昆雄一个就行,谁叫这位这么上赶着帮忙呢?为难他一次,他就趁机打一次脸,拿话怼一次,他就堵的对方说不出话,顺便激得对方越战越勇,下回再来。

就这些针锋来往,已然足够精彩,让宫人们看的激动兴奋,窃窃私语,没心思关注其它……

宫里能有这么个‘朋友’,真的,他哭死,徐昆雄对他真的是爱的深沉。

这些动作持续了两三日,连小郡王都天天过来凑热闹,苏懋‘忙’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嗑瓜子看戏,苏懋忙完了,他就抓一把瓜子给苏懋分享,笑眯眯跟他聊最新听到的趣事。

比如这两天,宫里最刺激的事就是闹鬼了。

“……说是什么鬼拍门,可刺激了!你想想,紫禁城这么大,那口井里没填过人?话本子里都说,这要有人死时含着一口怨气不散,是要回头寻仇的,也不知哪位英雄这么幸福,被漂亮女鬼点了名……”

苏懋:……

为什么一定要是漂亮女鬼?

姜玉成见苏懋不为所动,刷一下收起扇子,满脸神秘严肃:“你还别不信,我同你说……”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自己长随,正站在远处朝他挥手,很急似的。

“你等下,我去去就回。”

姜玉成以为外头出什么事了,没成想还真出事了,但不是外头,就是宫中!

他眼睛陡然睁圆,也不听那长随说了,直接返回,拉起苏懋就跑:“快快,出事了,鬼拍门真把人给拍死了!”

有人死了?

苏懋自不会怠慢,将手上的瓜子皮拍了拍,就跟着小郡王快步走:“怎么回事?谁死了?”

“正是那个孙守勤!天天被鬼叫门,谁经的住?大概是吓死的,我那长随新得到报信,估计知道的也不多,我没细问……”

二人走到现场,苏懋发现围观的人不少,且都跟小郡王一样,神神叨叨,连看向屋子的眼神都不敢正视,好像里面有什么特别吓人的东西,看一眼就能被连累似的。

“这不是恶鬼拍门索命么,这也要查啊……”

“但凡见了这个都要死的,查也查不出什么……”

“这肯定是吓死的啊,一晚上鬼拍门几百回,回回起床开门看什么都看不见,不吓死才怪……”

“拿棍子守着也没用,鬼岂是会叫你看着的?鬼都是死人了,怎么可能被你再打死一回……”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

人们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连周遭气氛都变的沉闷压抑。

这种舆论多了,气氛会越来越不对劲,到了最终人心惶惶时,什么挽回手段都会大打折扣,费时耗力。

苏懋看了小郡王一眼,后者眼底虽有兴奋,但脚步明显慢了,身体姿态也呈现出防御,显也是心里也打了鼓,‘鬼拍门’谣言若不消下去,不利破案。

他发现人们因害怕,无人上前,无人破坏案发现场,便也不着急,先看了看外围。

这里是都知监,太监们的地盘,太监多了,房舍自然不可能是一排,和上一个死于水仙之毒的李柏不同,孙守勤的房间位置没那么好,更偏僻,更破旧,谈不上什么景致,但也有比同一排房间强的地方,这个房间在这一排的尽头处,有一定的隐私性。

苏懋认真看过四周环境,墙角痕迹,回到门前,鼻子微动,闻到了什么味道……

他停下来,打量面前门板,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最后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门缝边缘,谨慎伸手,在最边缘上蹭了下,抬到鼻前嗅闻——

是血腥味。

他唇角微挑,露出了小虎牙。

就这点本事,也敢糊弄他?

“这根本不是什么鬼拍门,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啊?什么意思?”姜玉成跳了过来,“动静这么大,好些人都听到了的……”

苏懋将抹过门的手指递到他面前:“闻闻看。”

“铁锈味?不对,是血!”姜玉成很快闻了出来,揉揉鼻子,“这血是不是有点太腥了?”

苏懋指了指门缝的位置:“再看这里。”

姜玉成凑过去。

这门板不新,轻轻推一下噪音就很大,跟使了八百年的破牛车似的,颜色自然也旧的发沉,不仔细看瞧不见,仔细一看,那深褐色似乎夹了黑了东西,可不就是——

“血迹!是血!”

“小郡王聪慧。”

苏懋肯定了姜玉成的表现,又问:“黄鳝,郡王可熟悉?”

姜玉成点产头:“吃过。”

苏懋:“黄鳝血味咸,性温,活血助阳,常被人们取用,然此血和一般动物血不同,它扩散性极强,范围极大,若在傍晚时分,趁此血粘稠但并不凝固的时候取来,抹于门上,腥气扩散,人因风向或距离察觉不到,蝙蝠却能感知到,闻腥而来。”

“蝙蝠飞来……又怎样?”

“蝙蝠以为这里有食物,但飞到了又没得到正经吃食,你猜它们会怎么样?”

“就像飞蛾扑火……它们会撞上来!”姜玉成懂了,“一两只也就算了,若是一群蝙蝠乌泱乌泱飞来,撞在门板上,可不就是鬼拍门!”

蝙蝠这东西飞起来无声无息的,速度还特别快,又怕人,这么一群撞起来,不管房间里面的人,还是外面邻居,都只会听到门响声,听不到其它动静,而房间里的人若鼓起勇气打开门,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蝙蝠已瞬间飞走,门板上的血是趁天黑抹上去的,还朝着边缘地方,平时性子细心谨慎可能会发现端倪,但处于惊吓惊慌中的人,怎会顾得上那么多?

姜玉成扇柄抵着下巴,又懂了:“而今门板上没血,是被人擦掉了?”

苏懋颌首:“某些人用心良苦做局,怎会不处理收尾?”

现场陡然安静。

原来竟不是鬼神,而是人为么!

大家面面相觑,眼底尽皆震惊,视线来来回回在门板上看了好几圈,的确有血迹,蝙蝠不长毛,看不到残留痕迹,但墙边角落,似乎有几颗黑乎乎的东西,好像就是蝙蝠屎?

这位苏内侍怕是看到了,综合一切分析出了这个结果,事实俱在,大家亲眼看见了的,不容置疑!

‘鬼拍门’的事,民间偶有发生,经常传的邪乎,说每次都死了人,但到底死没死人,道听途说的,大家都不知道,现在看来,都是被这戏法给骗了!

人群中氛围转变,有惊讶的,有佩服的,有恍然的,也有因为被骗愤怒的,但总归,没有之前的人心惶惶了。

姜玉成冲苏懋伸大拇指:“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好厉害!”

苏懋羞涩微笑,露出小虎牙,可乖了:“稍有涉猎而已。”

姜玉成:……

这谦虚的样子为什么感觉有点可怕……有一点熟悉的既视感,又有点想再感受和不想再来的怀念感。

日——

他想起来了,苏小懋这样子,有点像某个时期的太子表兄!

太子在收拾那群外族使臣时也是这个样子!把别人骗的一愣一愣,以为他是个绣花枕头好欺负,回头就被太子偷了家,命都没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姜玉成有点怀念那时候。

那时他还是个淘气小孩,人嫌狗憎的年纪,谁都不带他玩,只有太子不忙的时候会允他在身边,一边骂他笨,一边在他不小心从房顶滚下来时接住他。

那时几个皇子也年轻,热血的热血,胆小的胆小,兄弟间算不上兄友弟恭,也有几分情分在的。

那时,太子风华正茂,灿烂灼目,打马过京城时,满街彩袖招。

那时,所有人都喜欢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