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嫣迟迟没等到祁远的答案, 连忙找补:“我开个玩笑。”

祁远回神,轻笑一声,竟然没有接话。

两人沉默片刻, 气氛再不像之前那样热络,贺嫣只待了半个时辰便走了,回家的路上面露惆怅,眼圈也有些泛红。

“小姐……”

“我没事。”贺嫣嘴上说着没事, 却蔫蔫地靠进琥珀怀里, 软乎乎的像只没精神的小猫。

琥珀虽然心疼, 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安慰地拍拍她的后背。

贺嫣没有惆怅太久, 注意力就被另一件事分散了——

发配岭南的林香, 在路上失踪了。

“胡闹!好好的人怎么会失踪?!”良帝盛怒, 在朝堂上大发雷霆, “定是有人里应外合,将人藏了起来,查!给寡人好好查!不论幕后之人是谁, 都要将其揪出来重惩!”

文武百官闻言, 皆忍不住看向林丞相,毕竟那是他的亲生儿子,林家唯一的继承人,林香突然失踪,不可能与他无关。良帝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才会说出那些话。

然而林丞相面色镇定,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林爱卿, 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他想置身事外, 良帝却不答应, 于是强行问话。

林丞相垂首:“林香品性恶劣罪该万死,臣在他流放之初,便已将其从林家族谱上划去,如今他与林家已无任何关系,臣自是希望刑罚从重、以儆效尤。”

态度挑不出毛病,良帝再找他茬反倒显得自己小气,憋了半天后气笑了:“既然林爱卿都这么说了,那寡人也没什么好顾及的了,沈知珩!”

“卑职在。”沈知珩出列。

“寡人命你搜寻此人,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是。”

前朝后宫消息向来灵通,这边还没退朝,那边贺嫣在中宫之中,便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

“他一个受了重伤的钦犯,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失踪,肯定是有人相救。”贺嫣笃定道。

皇后忧心忡忡地扬了扬唇:“是啊。”

“是他爹吧,我就知道他那个爹不舍得他去岭南受苦,”贺嫣啧了一声,“可怜林丞相精明一世,却总在儿子的事上不清醒,这要是被查出来了,他这丞相也就做到头了。”

“他既然敢这么做,必然做足了准备。”皇后眉头轻蹙。

贺嫣点了点头,给皇后夹了块灯芯糕:“您尝尝这个,我来的时候刚买的,还热着呢。”

皇后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无奈:“林香失踪,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贺嫣不解。

皇后:“……没事。”虽然心中有万分忧虑,却还是不舍得让她一起担忧。

贺嫣看她欲言又止,忍不住笑了出来:“娘娘是怕他报复我吧?您放宽心吧,他现在若是还活着,肯定会万分小心地藏起来,怎么敢出现在我面前?”

“但愿如此吧。”皇后想起林香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心中忧虑并未减轻。

贺嫣见状又安慰几句,直到她心情好了才说要离开,皇后连忙拉住她:“来人,派一队禁军送贺小姐回去。”

“是。”宫人应声。

“不用,”贺嫣忙道,“我自己回去就行。”

“不行,林香一日没找到,本宫便一日不放心,你若是不答应,就干脆留在宫里好了。”皇后难得严肃。

贺嫣无奈:“我有侍卫,就在外头等着呢。”

“不够,本宫会再派百余人去贺家保护你,今日起你去哪都给本宫带着他们,否则就不准出门。”皇后平日挺好说话,但这会儿却十分坚持。

贺嫣一想到去哪都有百十人跟着,顿时头都大了,正不知该如何拒绝时,恰好祁远来中宫请安,她连忙跑到他面前:“远哥哥,快帮我劝劝娘娘。”

自从上次说完那些话,两人便没有再见面了,祁远进门的一瞬间,看到她时竟然生出些许尴尬,但见她这样热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点尴尬又仿佛消失不见。

“这是怎么了?”他笑着问。

贺嫣连忙将刚才的事转述一遍,祁远听到林香失踪先是皱眉,慢慢地又有些想笑:“百余人护卫,确实是太招摇了。”

“招摇就招摇吧,贺家就这一根独苗了,招摇也比出事强。”皇后认真道。

祁远笑笑:“母后说得是,只是叫浓浓去哪都带这么多人,只怕能把她憋出病来。”

贺嫣立刻点头。

“母后若实在担心,不如给贺家派一支护卫,至于浓浓么……她日后出行,儿臣守在左右便好。”祁远提议。

贺嫣顿时睁圆了眼睛:“真的吗?”

祁远本来是出于安全考虑,可一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心尖突然轻颤一下。

他喉结动了动,半晌扬起唇角:“嗯,真的。”

“谢谢远哥哥。”贺嫣顿时笑弯了眼睛。

看着她明媚的样子,祁远一时间也想笑。皇后看着无声对视的二人,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可哪里不对呢?却又说不上来。

不管怎么说,贺嫣得了祁远的帮助,总算从皇后那脱身了。两人一同走在宫道里,没有了第三人在身边,气氛突然有些沉默。

许久,贺嫣笑着看向他:“多谢远哥哥刚才帮我说话,否则我真要带一百个护卫回去了。”

“并非帮你说话,而是真这样打算的,”祁远无奈开口,“如今父皇已经下令,由知珩负责抓捕林香,他近来必然很忙,也就只有孤能管你了。”

“……听起来殿下好像不怎么情愿。”贺嫣嘟囔。

祁远失笑:“这就不叫远哥哥了?”

贺嫣扯了一下唇角,恹恹的。

“自然是情愿的,孤这阵子什么都不做了,专程陪着你,你想去哪,想做什么,孤随时来可好?”祁远笑问。

贺嫣咬唇:“真的?”

“嗯,真的。”

“那一言为定。”贺嫣说着,朝他伸出小指。

祁远顿了顿,笑着与她勾了勾手,贺嫣总算是高兴了。

于是翌日一早,她便不客气地派人去请他了,等他赶到贺家时,贺嫣才刚刚吃过早膳。

“我们去游湖吧!”贺嫣笑眯眯道。

刚准备读书的祁远无奈地叹了声气。

林香失踪,生死不明,京都城也加强了守卫,尤其是城门口,比平时多了一倍的兵力。贺嫣拉着祁远去游湖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看到飞鱼卫在城中穿行。

“这样大张旗鼓,只怕要人心惶惶了。”贺嫣叹了声气,心里有点愧疚。她知道如今闹出这么大阵仗,完全是因为良帝太担心她。

“实在不行,我就去宫里住一段时日吧。”她犹豫道。

祁远只是看她一眼:“你总不能在宫里躲一辈子,父皇总是要死见尸活见人的,你就不要多想了。”

“也是,”贺嫣摸摸鼻子,随意往外看一眼,“只是要辛苦沈大人了。”

祁远听她突然提起沈知珩,原本出门游玩的兴致突然少了一分,待他惊觉自己的情绪时,一时间有些惊讶。

因为这份惊讶,他一路都显得心不在焉,直到贺嫣哀怨地看向他,他才隐隐有些歉意:“抱歉,在想一些事。”

“二殿下若实在不乐意陪,就直说好了,贺嫣在家待着也没什么。”贺嫣赌气道。

祁远失笑:“怎么还生气了?”

贺嫣轻哼一声背过身去。

祁远讨嫌地绕到她面前:“真生气了?”

贺嫣又背过去,祁远笑得愈发开怀:“怎么了浓浓,突然变这么小气?”

“我要回家!”贺嫣说着,真要往马车上去,祁远赶紧拉住她往船上走。

贺嫣还要回,祁远笑得越来越厉害,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行了,赶紧上船,我叫人准备了炖鱼,你不想尝尝?”

“何时准备的?”贺嫣惊奇。

“你派人请孤去贺家的时候,知道你想游湖,便提前让人来准备了。”祁远笑盈盈,“还气吗?”

刺眼的阳光下,贺嫣的脸颊有点红。

“这里景致不错,你过来,”祁远将她扶到船上,“孤为你丹青入墨如何?”

“你会画?”贺嫣好奇。

祁远挑眉:“小瞧孤了不是?”

“那你将我画得好看些。”贺嫣坐直了。

祁远笑着答应,叫人取来笔墨纸砚,贺嫣坐在船头,时不时偷瞄他一眼,每次无意间的对视,都让她脸颊红上一分。

度日如年啊度日如年,贺嫣叹息一声,心里却是甜的。

好不容易熬到祁远画完,贺嫣赶紧凑过去,恰好看到他正在题字,不由得咦了一声。

“你这字,与以前似乎大有不同。”贺嫣仔细端详。

祁远失笑:“你还记得孤从前的字?”

“记得呀,你不是给我写过信么,这几年我无事时,时常拿出来看。”贺嫣本来不想说的,可大概是景致太好,她还是没忍住。

听到她这么说,祁远先是惊讶一瞬,心底突然热腾腾的:“不过是几封信,也值得你惦记。”

“明明有几十封。”贺嫣嘟囔一句。

祁远没听清,题完字便小心举起,贺嫣瞧着画上的自己,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跟祁远在外面玩了一整日,贺嫣回到家就睡了,结果一觉到天明,等醒来才想起忘记等沈知珩过来。她心里咯噔一下,正纠结要不要派人去跟他赔个不是时,琥珀突然拿着一个信封进来。

“一早在小姐门口发现的。”琥珀将信封递给贺嫣。

贺嫣接过打开,便看到一行字——

“近日事忙,不必等我。沈知珩留。”

琥珀随意瞄了一眼:“是二殿下写的?”

“是沈知珩。”贺嫣回答。

琥珀顿了顿,惊讶:“这是沈大人的字迹?怎么与二殿下的这么像?”

“哪像了?”贺嫣一脸莫名。

琥珀接过信:“你看这个事字的最后一勾,是不是与二殿下很像?”

说完,还自行打开贺嫣枕边木盒,随意取出一封信来对比。贺嫣本来没当回事,见她这样认真,一时间也跟着仔细观察。

“别说,还真像,”贺嫣啧啧,“但二殿下如今的字要更随性些,不像他的这么一板一眼。”

“总之二殿下什么您都觉得是最好的。”琥珀打趣。

贺嫣嘿嘿一笑,倒是没有反驳。

皇城司还在全城寻人,似乎料定了林香就在京都城,沈知珩夜间也没有再来贺家,贺嫣起初还有点不习惯,后来因为整日忙着跟祁远见面,渐渐的也就忘了那些夜间用膳的日子。

偶尔在街上遇见沈知珩,只见他黑了些,也消瘦了些,显然这阵子一直忙得很,贺嫣心里感激,便时常叮嘱他多用膳。

“你也是,”沈知珩看一眼她身后的祁远,又道,“这阵子少出来乱跑,莫要总是烦扰二殿下。”

“我若是不出门,会憋坏的,”贺嫣直乐,“而且二殿下闲着也是闲着,正好陪我了。”

“厚脸皮。”祁远在后面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立刻换来她的瞪视。

这些日子每天相见,她在他面前是越来越放肆了。

沈知珩也看出两人的亲昵,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只是没等他细想,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就这样忙了大半月,眼看着就六月底了,飞鱼卫突然在一处山崖下找到了林香的尸体。谁也没有想到,他失踪这么久,竟然是原地坠亡了。

当林丞相抱着已成枯骨的尸体失声痛哭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贺嫣却有些惆怅。她本来已经买好了烟花,本来打算叫祁远明天一起去放的,这下没理由去了。

她叹了声气,一抬头对上沈知珩的视线,立刻站得端正些。沈知珩朝她走了两步,似乎有话想跟她说,只是还未靠近便被人叫走了。

贺嫣蔫蔫地准备回家,一回头险些撞进祁远怀里。

“想什么呢?”祁远笑问。

贺嫣默默摇了摇头。

“回去歇着吧,明晚还得去河边放烟花。”祁远提醒。

贺嫣愣了愣:“什么烟花?”

“你昨日不是买了许多?”祁远挑眉,“难道不是打算跟我一起放?”

贺嫣看着他的眼睛,被突然的惊喜砸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当然要一起!”

“那明晚我去接你。”

贺嫣矜持地点了点头,却在上了马车后抱着琥珀欢呼。祁远远远听到她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想笑。

翌日晚上,贺嫣如愿跟祁远放了烟花,一直到回家的路上,她仍是高兴的。

“今日的满天星太漂亮了,炸了好大一朵,我们下次多买一些。”贺嫣叽叽喳喳地说话,祁远只笑着跟在她身后,直到在大门口停下。

“早些休息。”他说。

贺嫣笑着点了点头,突然有些害羞:“你也早些休息。”

“嗯,回吧。”祁远招招手。

贺嫣一步三回头地进院,走着走着步伐越来越轻盈,小鹿一样轻盈地跑跳转圈,直到险些撞到一人,才惊魂不定地停下。

“无、无忧哥哥?”月光下,她看到某人后震惊地睁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跟二殿下出去了?”沈知珩问。

贺嫣对上他的视线,莫名一阵心虚:“是、是啊,出去走走。”

沈知珩微微颔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许久,贺嫣小心翼翼地问:“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来吃饭。”

贺嫣:“……”原来如此。

时隔大半月一起用膳,饭桌上突然静默许多,贺嫣总是透着小心,沈知珩也心不在焉,脑海里时不时便会浮现她刚才脸颊泛红的模样。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匆匆结束,贺嫣送沈知珩出门时,沈知珩突然说一句:“林香已经找到,明日起便不必劳烦二殿下了。”

这句话他先前似乎说过,贺嫣闻言敷衍地点了点头,心想他怎么这么怕她劳烦二殿下?

沈知珩见她答应,便没有再说什么。

林香的尸体找到了,全城禁严也就结束了。贺嫣的日子又一次恢复正常,不能再用这个理由约祁远出来,便有些担心会不会跟祁远疏远。

好在祁远近来似乎不忙,总是会时不时叫她出去,虽然很多次都有沈知珩,但能时时见面,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

眼看着还有十余日便到七夕了,虽然天气炎热,但也挡不住京都城的姑娘们出门游玩。贺嫣也是个闲不住的,便每天拉着琥珀出去,不是买剪刀就是买针线,全是乞巧节那天要用的东西。

“京都城的人好像很喜欢过七夕?七夕好玩吗?”土生土长的漠城人琥珀很是好奇。

贺嫣立刻点头:“特别好玩,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琥珀闻言更期待了,跟在她身边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说着小话,全然没注意到角落一道黑影死死盯着二人。

正逛得尽兴时,琥珀眼尖地发现了某人,于是立刻拉了拉贺嫣的袖子。贺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当即笑着招呼:“二……哥哥!”

本来想叫殿下的,开口才想起在街上,便赶紧改了口。

祁远听到动静扭头,看到是她后笑着招招手,贺嫣这才看见沈知珩也在,于是矜持地打了声招呼:“无忧哥哥。”

沈知珩深深看她一眼,正要朝她走去,突然脸色一变:“小心!”

贺嫣愣了愣,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一个乞丐朝着自己冲来,脏兮兮的手上还攥着一把匕首。耳边响起琥珀的尖叫,接着她便被人推倒,一片混乱之中,只见匕首一阵白光闪过,接着便有人冲了过来。

混乱声此起彼伏,等她回过神时,乞丐已经被沈知珩踩在地上,而原本总是笑着的祁远,此刻正皱着眉头捂着侧腰。

腰上是一片红。

贺嫣猛然睁大了眼睛,挣扎着爬起来扶住他:“远哥哥……远哥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浓浓不怕。”祁远挤出一点笑意安慰。

“怎么会没事,你都流血了!”贺嫣眼圈泛红,泪珠突然掉了下来,她再克制不住心中情意,抱着他失声痛哭。

祁远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大,愣了愣后赶紧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而一旁的沈知珩指尖滴血,只静静地看着两人相拥。

从头到尾,贺嫣都没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