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簇烟花炸开,有光透进马车,又刹那间消失不见。

贺嫣怔怔看着沈知珩手中的红包,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要?”沈知珩看着她的眼睛。

“要……要要,”贺嫣赶紧接过来,沉甸甸的手感让她顿时笑了出来,“我以为你没准备。”

“从前忘了一次,你絮叨了小半年,怎还敢忘。”沈知珩说着,眉眼如冬雪初化。

贺嫣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以前这么难缠呢?”

沈知珩弯了弯唇角,侧目看向马车外,烟火已经结束,庙会开始了,偌大的京都城灯火通明,所有人不眠不休迎接这个新年。

马车里静了许久,沈知珩总算先一步下了马车,然后折身朝马车伸出手。贺嫣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腕小心跳下来,指尖无意间碰触到那朵小小的兰花时,没忍住抠了抠。

沈知珩看她一眼便离开了,贺嫣摸摸鼻子,独自一人上了城楼,才发现良帝他们已经离开,只有未婚的公子小姐们三两成群,抱着斗篷与面具说说笑笑。

贺嫣正不明所以,突然被琥珀一脸神秘地拉到角落,下一瞬手里就被塞了一件斗篷。

“这是?”她面露迟疑。

琥珀嘿嘿一笑:“赶年兽的装扮啊,我方才已经打听过了,游戏分为两方阵营,一方扮年兽负责躲避,一方扮勇士负责抓捕,以子时为限,若是在此之前年兽全军覆没,便是勇士胜,若是有一只年兽存活,那便是年兽胜。”

贺嫣今年过年最期待的便是这个游戏,因此非常认真地听规则,沈荷跟着祁蕊从旁边经过时,看到她手里的斗篷顿时就笑了。

“贺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沈荷嘲笑,连旁边的祁蕊也跟着笑。

贺嫣一脸莫名,随即注意到她们的斗篷似乎跟自己的……不太一样。自己这件流苏更多,颜色更鲜艳,抖一抖波光粼粼,仿佛自带光泽。

祁蕊的话很快验证了她的想法:“贺小姐可要仔细躲,别一出场便被抓了。”

果然,她拿到的是年兽的装扮。

两个讨厌鬼走后,贺嫣无奈看向琥珀,琥珀讪讪一笑:“我去拿斗篷时,就只剩这件了,我瞧着还挺漂亮……要不我们不玩了?”

“玩,怎么不玩,”贺嫣直接将斗篷披上,随意拿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好,“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她们想抓我没那么容易。”

话是这么说,可真等开始了,她才发现穿着如此招摇的斗篷,就是想躲也难,更何况勇士无处不在,年兽却只有十个,沈荷二人又存心与她过不去,她几乎一下城楼就被围困了。

虽被围困,祁蕊跟沈荷却没有抓她的意思,只是召了一群人围困她,手持柳条去打她身上的穗子,一边打一边道:“这叫抽祟气,抽得越多,贺小姐来年就越好呢!”

“放屁,要抓就抓,哪这么多废话。”贺嫣气愤。

虽然她们的柳条很细,抽在厚厚的斗篷上不疼不痒,但她被挤在角落处出不去,只能为人鱼肉的滋味并不好受。

沈荷笑了:“抓不抓是我们的事,贺小姐若是不想玩了,就把斗篷解了投降就是。”

“是呀贺小姐,你可以投降的,”祁蕊笑笑,“只要将面具给本宫就好。”

投个屁!贺嫣狼狈闪躲,趁祁蕊没注意猛地推她一把,直接把人推倒在地上。众人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连公主都敢偷袭,一时不察让她跑了出去。

众人连忙去扶祁蕊,关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祁蕊咬着牙挤出一点微笑:“不用管我,快去抓年兽。”

众人闻言当即朝贺嫣追去,一时间追兵队伍浩浩汤汤好不壮大,除了扮演勇士的,寻常百姓瞧见也会玩笑着给她两下,以此讨个吉利。贺嫣一边跑一边叫苦,心想早知成了年兽如此凄惨,她说什么也不会参加。

夜深了,热闹如旧,贺嫣拼了命往前跑,跑到一处小巷时突然被一股力量扯了进去。她惊呼一声,下一瞬嘴就被捂上了。

当体温隔着柔软的丝绸传递到嘴上,贺嫣迟缓地眨了眨眼睛,便乖乖站着不动了。

狭小的巷子里,她的后背紧紧贴在那人怀中,屏住呼吸听外头的动静,直到脚步声呼啦啦远去,才松一口气要出去。

然而她刚动一下,身后的人便扣住了她的肩膀。

“嘘。”沈知珩声音低沉,似是从喉间溢出。

贺嫣顿了顿,刚要问怎么了,就听到巷外有人小声说话——

“她会不会在里面?”

“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才不进去,万一在的话,我是抓还是不抓?”那人啧了一声,“不抓吧,可能得罪五殿下,抓吧,万一贺嫣记仇了,那倒霉的还是我。”

贺嫣:“……”这人脑子也不蠢嘛。

脚步声渐渐靠近巷子,贺嫣默默往后退了退。她本意是尽可能减少存在感,却忘了身后还有人,沈知珩只觉她的身子越贴越紧,原本还算从容的身体顿时渐渐紧绷。

许久,巷外终于没了动静,贺嫣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向沈知珩,才发现他早已换掉圆领暗红官服,只着一件寻常不过的锦衣。

这是下值回家后又出来了?贺嫣眨了眨眼睛,问:“你怎么在这儿?”

“经过。”沈知珩回答。

贺嫣随口接话:“你打算去哪?”

“回家。”

……回沈家会经过这儿吗?贺嫣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待又有人经过巷子时赶紧躲到沈知珩身后。

脚步声又一次远去,她这才小心翼翼探出头:“都走了吧?”

沈知珩扫了她一眼,看到她紧张的神色顿了顿:“既然不想玩,投降就是。”

“不行,那多没面子,”贺嫣眯起眼睛,“她们故意欺负我,想让我投降,我偏要坚持到最后。”

“谁们?”沈知珩突然问。

贺嫣顿了一下,立刻告状:“还能有谁,沈荷跟五公主呗,她们总是欺负我,无忧哥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

沈知珩蹙了蹙眉:“无聊。”

说罢,就要离开,贺嫣赶紧拉住他:“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沈知珩不解。

“你得保护我,别让我被她们抓到了。”贺嫣理直气壮地寻求帮助。

沈知珩无言许久,道:“你知道这是游戏吧?”

“知道啊。”

“不过是一场游戏,你还找外援?”

“不行吗?”贺嫣反问。

沈知珩不说话了,贺嫣嘿嘿一笑,将头上面具摘下来,直接扣在他的头上,系好之后拉着他就往外跑。

正在四周搜捕的‘勇士’听到动静,当即高呼一声:“她在那里!”

众人闻声看来,连忙呼啦啦追了上去。贺嫣心里暗骂一声,拉着沈知珩拼命往前跑,原本已经沉寂的天空突然再次炸开烟火,拥挤热闹的庙会正上演铁树银花,两人牵着手穿梭在人群中,引来无数人的注视。

“她牵的是谁?”沈荷攥着柳条不停地追,人群阻隔视线看不太清楚。

“不知道,瞧着像个男人。”另一人接话。

沈荷嫌弃地啧了一声:“这女人真是举止轻浮,大街上都敢这么跟男人拉拉扯扯。”

旁边人立刻表示认同,只有祁蕊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换了衣裳,又戴了面具,众人或许瞧不出他是谁,她却能一眼认出他的背影,那是她无数个春闺梦里见到的身影,是她化成灰都记得的模样。

贺嫣还在拉着沈知珩逃跑,很快被一条河拦住了去路,她彻底没了力气,软踏踏地跌坐在地上,双手仍兀自攥着沈知珩的胳膊。

“我不行了,好累。”贺嫣喘着气,将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

沈知珩无言片刻,隔着面具看向已经追来的‘勇士们’。

“还想赢吗?”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问。

贺嫣顿了顿,无奈抬头:“当然想了。”菜且好胜,说的就是她了。

面具之下,沈知珩弯起唇角,在第一个勇士冲上来时反手夺过柳条,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出手了。

他如今虽用刀,却是自幼修习剑术,一手剑舞得婉若游龙潇洒肆意,纵然武器是一根柳枝,也能四两拨千斤。

一刻钟不到,拎着柳枝作威作福的勇士们便被揍得吱哇乱叫缴械逃走,再没人敢来找贺嫣的麻烦了。

贺嫣休息片刻呼吸逐渐均匀,再看向沈知珩时不由得好笑:“只是一场游戏,至于吗?”

“既然玩了,就要赢。”沈知珩反手收柳,独身立于月光下。

贺嫣笑笑,正要再说什么,远处码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接着便有丫鬟惊呼:“小姐落水了!”

贺嫣连忙扭头,就看到岸边瞬间围满了人,一个男子直接扎进水中将落水的姑娘救了上来。她本想上前看看情况,但周围实在太乱,没等她靠近,沈知珩铱嬅便将她带走了。

“……我还没看到呢。”她小声抗议。

沈知珩不为所动:“没什么可看的。”

“可是……”

“离子时还有一刻钟,你现在可以准备去宫里领赏了。”沈知珩打断。

每年赶年兽的活动都有彩头,不论哪一方赢了都可以直接去宫门口领赏。贺嫣一听他这么说,立刻乖乖跟着走了,两人上马车时,沈知珩皱眉看了一眼拥挤的岸边,便带着她离开了。

贺嫣身子还未痊愈,晚上疯跑了这么久,一到马车上便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而她也躺在了自己的**。

“唔……”她挣扎着翻个身,睁开眼就看到琥珀正坐在门口吃糕点。

“小姐,你醒啦。”她笑着放下东西。

贺嫣伸了伸懒腰:“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沈指挥使送你,哦对了,”琥珀放下糕点,拍了拍手取出一个琉璃球,“这是昨晚的彩头,小姐你可真厉害,赶年兽这游戏都四五年了,今年还是第一次年兽获胜。”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贺嫣笑嘻嘻接过琉璃球把玩,蓦地想起昨晚有人落水的事,便问琥珀知不知道。

“你说的是刘侍郎家的二小姐吧,”琥珀摇了摇头,“现在传得满城风雨了,我当然也知道。”

“怎么就满城风雨了,人没救回来?”贺嫣疑惑。

琥珀叹气:“救回来了,但是被一个侍卫所救,虽然性命无虞,名声却是毁了,只能将原本的婚约取消,转而嫁给这个侍卫……小姐,京都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被谁救就得嫁给谁啊。”

“……京都礼法严苛,她在大庭广众下被外男从水里抱起,自然只能嫁了。”贺嫣扯了一下唇角,“为了所谓规矩,全然无视女子死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琥珀叹了声气:“真是太可怜了,好好的怎么就落水了呢,不会是被谁害了吧?不过就算被谁害了,估计也不可能追查到底了,毕竟我看刘家的意思,是能捂下来就捂下来,免得影响家中其他姑娘的名声……”

说罢,怕贺嫣心情惆怅,又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沈大人昨晚将您送回来后,二皇子府上的人来了一趟。”

“二皇子的人来过?”贺嫣顿时打起精神,“来做什么了?”

“送了许多吃食,应该是二皇子听说了小姐没用晚膳的事,这才派人来的。”琥珀笑道。

贺嫣顿时心底暖暖的。

除夕一过,年也就算过完了,她又在家里养了五六日,将身体彻底养好后才进宫请安。本来是只打算给皇后请个安的,结果进了中宫才发现良帝也在。

不止良帝,还有祁蕊。

贺嫣只好乖乖依次见礼,祁蕊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在她向自己行礼时也还了一个,态度和顺温婉,让良帝满意不少。

“听说这次赶年兽的彩头叫你得了?”良帝打趣。

贺嫣嘿嘿一笑:“臣女运气好。”

“寡人可听说有人相护,你才没被勇士们抓住,可不是什么运气好。”良帝挑眉。

贺嫣眨了眨眼:“皇帝伯伯,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是,寡人可是皇帝!”良帝轻抚胡子,模样很是倨傲。

皇后无奈地看他一眼:“都多大岁数了,还跟小辈吹嘘这个。”

说罢,又看向贺嫣,“所以那晚是知珩相护?”

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瞒的,于是贺嫣乖乖点了点头,一旁的祁蕊笑容不变,似乎那人是谁都与她无关。

“以知珩的性子,竟能容忍你如此胡闹,可见他对你还是不同的,”良帝心情极好,“这样看来,寡人要早些备下赐婚的圣旨了。”

话没说完,祁蕊手中锦帕突然裂开,她沉默一瞬,故作无事地将帕子藏起来。

皇后闻言也思忖道:“那臣妾可得早做准备,至少要将嫁妆先备好。”

贺嫣见这两夫妻真讨论起来了,连忙制止道:“八字还没一撇呢,您二位还是先别忙活了。”

“早晚的事,现在做准备,也省得到时候着急。”皇后笑道。

贺嫣连连摆手,帝后只当她是害羞了,反而打趣得愈发厉害。贺嫣实在撑不住,赶紧找个借口溜走了,结果刚走到外面,身后便有人唤她:“贺小姐。”

贺嫣顿了顿,很想假装没听到,但还是挂上笑回头:“五殿下。”

祁蕊噙着笑走上前:“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家中还有事要忙,就不久留了,”贺嫣笑笑,“五殿下叫臣女有事?”

祁蕊静了静,突然道:“父皇和母后如此打趣贺小姐,贺小姐应该很为难吧?”

贺嫣顿了一下,装傻:“臣女不懂殿下的意思。”

祁蕊笑笑,看向她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看穿,贺嫣正别扭时,她突然道:“本宫觉着,贺小姐似乎并不喜欢沈大人。”

贺嫣心头一跳。

“或者说,没那么喜欢,”祁蕊扬唇,“贺小姐虽年过二十,可心性却如孩童一般,许多事或许自己都想不清楚,本宫虽与你不甚来往,可也不忍看你稀里糊涂地定就终身,所以还是想提醒你一句……”

她静了片刻,道,“若没那么喜欢,便算了吧,虽然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但沈大人那样的性子,并非你能轻易招惹的。”

贺嫣:“哦。”

祁蕊见她如此敷衍,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五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女就先告辞了。”贺嫣说罢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便迎面遇上了林香。

这几天林香不知从哪打听到她生病的事,时不时就来贺家坐坐,虽然她每次都将人打发了,但也到了一看见他就心烦的地步,因此一对上视线,不等他开口便敷衍地笑笑,然后急匆匆离开了。

“贺小姐……”

贺嫣只当没听见,转眼便消失在拐角处。

林香还在眼巴巴地望,身后却传来祁蕊凉凉的声音:“别看了,已经走了。”

林香回神,对上祁蕊视线后笑笑:“五殿下。”

祁蕊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问:“你喜欢贺嫣?”

林香扬唇:“很明显?”

祁蕊嗤了一声:“可惜了,她对你不感兴趣。”

“那又如何,烈女也怕缠郎,她早晚会对我有兴趣的。”祁蕊母亲是林家远亲,两人也算相熟,林香又是林丞相独子,论权势不比祁蕊这个公主差,因此说起话来便无所顾忌。

祁蕊闻言,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抬步便往外走去,只是在经过林香身侧时略微停了停,“父皇已有为她赐婚的打算,你若再不抓紧,只怕就真来不及了。”

林香愣了愣,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抽五十红包